有靈 第40節
我拍拍屁股,站起來。“和尚,我還有大事要了結,你同我一起么?” 如慧猶豫片刻。“貧僧還要在城中行走,這次……就不去了。” “姑娘千萬提防,”他說,“那沈落絕非易與,仍是保全自己為上。” 看來元卿和他說了沈落的事。 我點點頭。“等事情了了,我還活著,再回寧安來接你吧,到時城里該已安定了,你就能走了。” 如慧又想一想,還是忍不住問:“為何姑娘一定要帶上我?” “你自己認得路嗎?”我反問。 和尚愕然,隨即笑了。 “對了,還有個事,”我從懷里拿出一件東西,“這個,你幫我看一眼。” 是元卿之前交給我的那半塊陰陽玉佩。 “這個怎么了?”如慧接過去端詳了須臾。 “你看上面的字。” 這是我昨日在床上歇息,摩挲玉佩時發現的。這玉佩上,刻了細細的半行字。 如慧仔細辨認一下,又愣了。 “這是——” 他不敢點破,我也沒有。對視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深深的震驚。 第14章 月離(上) 一 次日,過了正午,我和九枝離了寧安城。 本來是想早走的,沒辦法,九枝兩夜沒睡,叫都叫不醒。 走前,也還是去見了元卿,和他道別。 雖然這下再見他,心境已和之前全然不同,但我還是盡量壓下了內心的糾結,沒表露出來。 也有不少話想問他,可他正在行營和他人議事,又不便問。 最后只說了些場面話。 元卿本打算和我同往,被我婉拒,帶著這么個人同行,簡直要嚇死我。 何況他身上一應事務,根本分身不暇。 他和幾個道長送我出城,我存心試探他,便伸手去衣袖里:“你之前給我的玉佩……” 元卿攔住我。“這玉佩,便放在你身上吧,”他說,“權當求個心安,等你平安回來,再還給我。” 他說得稀松平常,反倒讓我更疑惑,他是不知道玉佩上寫了字,還是覺得我應該不會閑到去仔細端詳這半枚玉佩? 無論如何,我帶著一肚子疑竇,踏上了前路。 “娘子,去哪?”出了城,九枝問我。 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認真探過兩回,果然還是探不出沈落的氣息,思來想去,我打算先去云鳴山,沈落是從那里出來的,山上的玄師也許有尋找他的法子。 而且再怎么說,這是恩義堂教出來的好徒弟,他們要是還置身事外,未免太不要臉了。 不過動身前,還有件事。 我帶九枝走到寧安東側,找了片竹林,走進去,心里默念了三聲“翠玉”。 我這姨還真是說話算話,剛念完,她就現身了。 “找我干什么啊,小有靈?”翠玉睡眼惺忪,一臉的不情不愿,“我剛睡著……” “現在不是下午嗎?”我忍不住問。 “那我晚上不得出去偷……不得出去活動活動嗎?”這位黃大仙抱怨,“你最好是有什么急事兒啊,上回丟搟面杖的那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那不是你自己丟的?? 但我懶得和她廢話。“確實不算急事。”我說。 “那我回去了——” “我有些話想問你。” 翠玉愣了愣。“你不會又想問,你爹娘的事吧?” “是。” “那我真得走了,回見!你注意身體!”翠玉一抹腳就想溜。 “你要是不說,我就天天這樣喊你,”我不慌不慢地說,“一天喊你十次,從早喊到晚。” “你敢嚇唬你姨?”翠玉瞪眼,“你喊我有什么用,我不來就是了。” “我又不傻,”我笑笑,說,“你給我的喚你的法子,是一道拘你的令咒,言出即是令,你不能不來。” 翠玉白了臉。“你、你想錯了!”她說,“什么令咒,哪有那么邪乎,總之別再為這種事喊我了,我走了啊!” 她消失了。 我又默念了三聲“翠玉”。 “不是說了別喊我嗎!”翠玉冒了個頭,扭身沒了影。 我再默念了三聲“翠玉”。 “小有靈你過分了啊!”翠玉氣喘吁吁地出現,“你這樣要折我壽的!你喊也沒用,我什么都不會說的!”隨即她又跑了。 我接著默念了三聲“翠玉”。 “好了,好了!”翠玉手撐著膝蓋,喘著粗氣向我求饒,“我輸了,我輸了行了吧?別再喊了,你要問什么就問,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我挑起眼看著她。九枝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翠玉瞪他一眼,但敢怒不敢言。 “早知道老娘就不教你這個法子了……”翠玉咕噥道,“你學壞了,小有靈,不是之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了……” ……我何時天真爛漫過?我不一直都是個女流氓嗎? “說吧,你想知道什么?”翠玉氣鼓鼓地問。 “還是那件事,”我說,“我爹娘究竟為何一直守在那座山上?他們難道是犯了什么天條?” 翠玉看看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把之前遇到大盛元君的經過告訴了她,包括北辰星君因為賜錯了婚、被泡進瑤池的事。 唉,本來不想當著九枝的面說的,但為了探明究竟,也沒辦法了。 九枝聽到后來,眼神明顯有些驚異,也有些慌亂,不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翠玉的大嗓門已經先他一步——“老天爺爺啊!上仙是天上掉下來的神木?!大仙,過去是小女子有眼無珠,多有冒犯,大仙千萬別放在心上!” “先不說這個,這不重要。”我說。 “這還不重要?”翠玉圓睜雙眼,“你夫君!天上來的!這還不重要?你撿大便宜了,小有靈!”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九枝是什么身份本來也無所謂啊,重要的是他的脾氣秉性好吧。他就是道祖又能如何呢?他還是他,我還是我。 我拉回正題。“你別打岔了,說正經的,我爹娘到底觸了什么罪?” 翠玉想了想,嘆了口氣。 “算了,我之前是覺得,這種事還是得三娘親口告訴你為好,但到了這地步,不該再瞞著你。” 她清清嗓子。“這么說吧,小有靈,你娘是妖。” 一瞬間我以為她在罵人,須臾意識到,她在說什么。 “你是說……我娘親,是妖怪?” “對,”翠玉說,“不然你以為我怎么會和她結拜姐妹?三娘是狐妖,過去還是這一帶最厲害的狐妖,算一算,她大概有三四百年的修行了。” 我聽得瞠目結舌,我娘親是狐妖?我娘親?溫和、聰慧、總是笑著看我的娘親? “那她怎么——” “從來沒對你提過?”翠玉料到我要問什么,“她不想讓你知道唄,怕你多想。” “那我爹——” “哦,李修德是人,正兒八經的人,”翠玉說,“唉,當年三娘忽然說要和他成婚,把我愁得啊,怎么就看上這姓李的……” 嗯,這問題我也想過。 難怪我爹那么怕我娘親。 “不過你爹也確實是個人物,只是很久沒下山了,現在的年輕一輩,估計早不知道他是誰了,”翠玉說,“說起來,也快有三十年了吧,他們是上山十年后,才有的你。” 我說呢,我爹把自己說得那么厲害,怎么我提起他,誰都不認識。 “而且他對三娘也是一片癡心,”翠玉說,“三娘早年想渡劫飛升,一時大意,失敗了,還落下病根,每月都有一天要發病,發病時六親不認,李修德遍尋奇方異術,月月冒死為她治病,一直治了三年,才把三娘的病治好。” “還有這種事?” 翠玉點頭。“你是沒見過,三娘發起病來,會變成真身,一只大狐貍,見誰殺誰,你爹為此還苦練了幾種能鎮定她的法術,有一次不小心讓三娘失控,他都快成血葫蘆了,還抱著三娘不撒手,要不是我和幾個姐妹去得快,也就沒有你了。” 她這樣一說,我忽然明白了,為何我爹那本“玄法正道天策”上,記了那么多鎮狐妖的法子,原來都是為了我娘? “他們……是怎么遇上的?”我想起來最該問的還沒問。 翠玉嘿嘿一笑。“那就是美人救傻小子的故事了,”她說,“那時候李修德剛行走江湖不久,抓一個蛇妖,被咬穿了側腹,躺在河邊等死,三娘剛巧路過,把他救了起來。” “然后呢?” “然后就帶回自己洞里了,”翠玉說,“那個洞,是我們十幾個姐妹一起住的,那幾天我不在,回來的時候,洞里就多了個男子。如今想想,那會兒我們還真是純良,要現在,嘿嘿,有個白凈男子扔進我洞里,那我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她說的“生吞活剝”,似乎不是簡單的“生吞活剝”,因為她臉上的怪笑讓我一陣惡寒。 “所以……我爹是為了報恩,才從了我娘?”我問。 “他?傻瓜一個,”翠玉鄙夷道,“還報恩呢……姓李的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說我們為禍世間,要把我們都除了,三娘氣不過,一出手就把他打趴下了,直接趕了出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