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書
臘月之初,白日如煙火般短暫。層云與雪山相擁,金黃余暉被印上層迭的陰影,如同一幅暈染得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在頃刻而至的漫漫長夜里,這座海濱城市的卻不黑暗,圣誕樹深綠的葉子上掛著許多鈴鐺、雪人、禮物等裝飾,還有五顏六色小彩燈圍繞,頂端的星星像王冠似的閃亮奪目。這里的家家戶戶都披紅掛綠,充滿了迎接圣誕節的節日氣氛。 池玨披著羊絨披肩下樓收信,隔著玻璃大門,看見外面飄灑著雪花。她打開信箱,一張別致的彩色硬紙卡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一張印著圣誕老人的宣傳單。 她拿手機對著拍了張照片,發給蕭徇鐸。 “圣誕集市開始了呢。” 她拿了幾封信,轉頭踢踏著毛絨拖鞋登上電梯。 電梯里沒有信號,她回到家才看見手機上的信息。 “周六?周六我們去逛逛。”蕭徇鐸回得簡短。他正開車從山上下來,等紅燈的間隙快速打了幾個字。 他抽空去拜訪了趟尚且停留在雪山里的林叔。 信號燈在一晃神之間變為綠色,他輕踩油門,順著熟悉的海天公路蜿蜒向下,腦海里回想起方才的對話。 “大環境什么樣,你比我明白,核心人物能穩坐釣魚臺,是因為沒人能逃出他們設定的程序。一旦進入體系,再兇猛的老虎,也不過是被關進籠子里,任人擺布的寵物罷了。”林叔直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就是血淋淋的前例…如果當初不是我任性自大,就不會讓我夫人身陷囹圄,乃至郁郁而終。” “林叔,”蕭徇鐸此番上山,為得是尋找更多突破口,“您各國游歷,當然不是為了去給人當廚子。餐廳是叁教九流匯聚的場合,心里壓著秘密的人,聚會時多喝上幾杯,就容易說漏了嘴。這些年,您也沒少探聽消息吧。” “博弈這回事,講究的是一鼓作氣。如果不能一擊斃命,就會滿盤皆輸。不論多么致命的消息,也沒有第二次使用的機會。我韜光養晦圖謀十余年,不是為了給他人作嫁衣裳。”熱茶的霧氣模糊了林叔的表情。 “為什么不呢?”蕭徇鐸端方淺笑,“要摧毀一座秩序井然的寶塔,從外面明火執仗地打是行不通的。唯有從內部瓦解,才是土崩坍塌的開端。林叔,恕我直言,你已經是被放棄的局外人,他們對你只有防備之心。而我,還是許多人眼里繼承衣缽的后生晚輩,由我出手,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林叔嘆了口氣:“曾經我與你站在一起,以為可以憑借一腔孤勇挑戰已成定式的利益共同體。然而結果呢?這些年過去了,這個圈子沒有瓦解,反而成了黑洞,越發危險,越發捉摸不透。” 熱霧散去,蕭徇鐸豐神俊朗地坐著,輪廓分明,目光堅定:“所以要先摸清水有多深,再決定從什么地方下手。我不是善人,如若徐家的事恰好是個口子,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個口子捅大。陰暗狡詐于我而言并不陌生,但它一絲一毫都不要肖想沾染到我愛的人。只有摧毀掉這所謂的體系,我才能更安穩、更長久地愛護她。” “能勸的我勸過了。如果你堅持,我可以幫你。”林叔羨慕又憂心地看了會兒他,久久一嘆,“但愿你能完成我未完成的事,但愿你能守護好你最寶貴的人。” 又一個紅燈,蕭徇鐸從思考中抽離。 池玨沒有再給回信。 他從山腰俯瞰這座城市的黃昏,雪花像仙鳥的純白羽睫般飄然下落,籠罩下的摩天大樓,跨海大橋,在雪里模糊了輪廓。車水馬龍的燈光卻穿透迷霧,格外清晰。這座城市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而城里的人就像是盛放迤邐的花朵,城與人相互滋養,成就了彼此明華。 他忽有種飄飄然的感覺,仿佛長了千里眼,能穿透云層雪幕,看見池玨窩在臥室的單人塌上,正孤孤單單眺望窗外。 近來分身乏術,或許是心里愧疚沒能多陪陪小姑娘,眼前都出現海市蜃樓了。 蕭徇鐸心里暗笑自己,無奈地輕嗤一聲,下了山又向與池玨家相反的方向駛去。 池玨在家宅了兩日,她拿不定期末作業的主題,上午畫完,下午又覺得不滿意,書房地毯上灑落著好幾張廢棄的畫稿。 徐知煜自小是個有毅力的,說到做到,每天中午像打卡上班似得準時到崗,雖有幾分想要努力干活的樣子,奈何池玨這兩天光在書房里呆著,其它地方連一根頭發絲都看不見。 他木著娃娃臉在客廳呆得無聊,貓腰鉆進書房,拿著水壺給桂花樹澆水,下頜線在陽光里劃出流暢的弧線,濃密的睫毛微顫半垂,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樣子。 他彎腰撿起羊毛地毯上的畫稿,一張張攤平,手指拂過亂揉出來的褶痕,惋惜地皺了皺眉,青春的氣音拂動池玨的額前碎發。 “這些都畫得挺好啊,你不要?那我拿走啦?” 池玨正埋頭苦干,蕭徇鐸一會兒就要來接她了。她百忙中抽出只手隨意揮了下,意思是隨他的便。 眼看打工的時間快到了,徐知煜小心地把幾張畫稿卷成小筒,真就悶不吭聲地拿走了。 池玨頭也沒抬,趕在蕭徇鐸到的時候又畫出一版,沒時間細看,趕忙穿了外套下樓去。 “順路去拿了個快遞,等久了吧?”他繞著車頭走過來,拉開車門,又從副駕駛座位上拿出了個開封過的紙盒。 紙盒從池玨面前一閃而過,她從敞開的盒頂往里瞟了眼,像是本暗紅色封面的書。 …怎么有點眼熟? 她腦海里閃過些畫面,未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地問:“什么快遞?” 蕭徇鐸拿著紙盒的手一頓,過了兩秒才回答:“哦,就是本書。因為年代久遠不太常見,托朋友從美國找的。” 書?美國? 池玨捕捉到這兩個詞,隨即想起來了,這本書看上去倒像是那天Edith手上那本。 她笑了笑,故作懷疑地伸手:“什么好書還要專門托人去找?借我拜讀一下唄?” “呵呵…就是些醫學方面的理論研究。”蕭徇鐸眼疾手快地挪走紙盒,反手打開后備箱,看也不看地丟了進去,眼神注視著池玨,畫蛇添足地解釋道:“只是我目前的課題上需要用到它。你想看的話,等之后我再給你拿來,不過這種專業書估計你不會感興趣的。” 哦…醫學專業書… 池玨心里種下了一小顆懷疑的種子。 可就算是他接受了Edith給的書,為什么藏著掖著不給她看呢?難道前女友的傳聞是真? 就算真是前女友,一本普通的書而已,又算不得定情信物,同事之間借書查資料再平常不過,他著急掩飾什么呢?莫非覺得自己是那種小心眼亂吃醋的人? 池玨打開車窗透氣,對街邊的張燈結彩視若無睹。她默默地發呆沉思,左右猜不出蕭徇鐸到底有什么鬼。一路無話,她覺得舌苔發苦,眼眶微酸,游玩的興致消減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