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55節
他嘴里哼著歌,從冰箱里拿出一塊豬rou和兩顆青椒,洗菜的籃子是秋辭的,切rou的案板和刀也是秋辭的,放rou的盤子是自己從出租屋里帶出來的。秋辭嫌丑,可誰讓他有拖延癥,一直說買新的一直沒買。臨時廚房也嫌丑,確實丑。催秋辭趕緊去選廚房,這是他的下一個小目標。 電話響了,盛席扉先接通免提,然后把手機擺在案板旁邊,高高興興地:“喂?下班了?” “還沒有。”那邊秋辭的聲音正經又疏離,盛席扉就知道他身邊有同事,不由也降低了音量,但依然高興:“什么時候回來?” “還得再等一會兒,馬上要開個臨時的小會。” 盛席扉一個沒打過一天工的人,開始和所有打工人一起厭惡視十八點如無物的領導。 “我打算做個青椒炒rou,你還想吃什么?” “今天有同事過生日,每個人分了一塊蛋糕,挺大一塊……” 盛席扉有點兒失望,以為他不打算吃晚飯了。有時候秋辭忙到太晚就沒胃口了。 “……看起來不錯,我帶回家和你一起吃,然后配一個菜就夠了。” 盛席扉又樂了,“蛋糕配青椒炒rou啊,真會吃,那我不燜米飯了。” 秋辭那邊也笑了兩聲,忙又忍住,用辦公的語氣說:“你可真煩人。” 你可真煩人。你可真是討厭啊。秋辭總這么說他。盛席扉漸漸從中聽出情意。 他已經弄明白“祛魅”是什么意思了:剝去表面那層虛假的東西,消除神秘感。他明白秋辭為什么那么說,原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外面裹了一層又一層虛假的殼。 盛席扉刀工沒有秋辭好,不切絲,切片,邊切rou邊回憶認識秋辭以來的種種,分辨神秘感在其中的作用。 他想起一句文言文:“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以前的秋辭對他來說就有種不可碰觸、只可遠望的感覺,宛如立在水中央,而他只能站在岸上遠遠觀望。 后來他一層一層地剝開那些殼子,踩著那些殼小心翼翼地踏水走到秋辭的身邊,再也不用遠觀,而是真的可以抱住……褻玩?忙打住,秋辭要知道他又亂用詞,恐怕會不高興,當然也沒準是害羞。他已經開始心浮氣躁,rou片越切越厚,希望秋辭能早點到家,希望早點吃完飯。前天兩人才剛做過。他馬上就真到而立之年了,精力還這么棒,有點兒自豪。 門鈴響了,盛席扉興沖沖跑出去,跑到一半想到多半是快遞。果然是快遞,應該是秋辭網購的東西,方方正正一個小箱,打開一看,是只籃球。 秋辭愿意跟他去打球了,但最多玩兒兩節就報廢了,氣喘吁吁地坐旁邊看著。身體太虛了,還得加強鍛煉……身體虛?……每次都挺快,然后就叫著說受不了……打住!趕緊想回那天打球,他隨口說了一句:“籃球舊了,又得買新的了。”秋辭就記住了。 盛席扉捏了捏籃球,得打氣。他在炒菜和給籃球打氣之間艱難抉擇一秒,果斷放棄籃球去接著做飯。往廚房走的那一小段路上,盛席扉看見那個可惡的沙發和那把駭人的椅子。他在腦海里把從秋辭身周剝下來的那些殼子一個個撿起來,摞成一摞,收藏好。不管是秋辭還是秋辭的殼子,他都愛。 秋辭拎著蛋糕回來的時候,菜和飯正香。 第90章 席扉過生日 秋辭貓著腰試圖把褲子提起來,但雙手怎么也使不上力氣。很快他又發現是課桌椅擋住了他的手。 徐老師正在檢查背誦,一個一個來,從前到后。他顧不上回頭,但知道旁邊那排已經檢查到最后一名同學,等那個同學回答完,就輪到他了。他又急得快哭了,拼命想把褲子提起來,一邊使勁兒回憶老師的問題是什么,卻什么都想不出來。 那名同學已經坐下了!輪到他了!該由他站起來回答了,所有人,老師,同學,所有人都看著他! 秋辭崩潰地發現原來自己不僅沒有穿褲子,竟然連上衣都沒有。講臺上的徐老師衣冠楚楚,周圍每一個同學都整齊地穿著校服。只有他在教室里光著身子,就連一直盤在腳腕上的褲子都不見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依照規則行事。 不能耽誤大家的時間,不能違法規則。秋辭就像駝背的老頭子一樣躬著背哆哆嗦嗦地起立,可笑地試圖用雙手捂著自己赤裸的身體。 這時旁邊遞過來一件校服,他忙接過來,余光看見是他的同桌席扉。他忙把席扉的校服披到身上,席扉也伸手幫忙。也許是因為有人相助,這次衣服穿得格外順利,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連拉鏈都拉上了,遮住他裸露的身體。席扉的校服大,把屁股也一起遮住了。 一直纏著腦袋的壓迫感消失了,秋辭如釋重負,同時睜開眼睛,看到黑漆漆的現實。 不是在最害怕的時候被嚇醒的,所以這次醒來后沒有那種心臟狂跳的難受的感覺。他伸手將自己這邊的床頭燈擰亮了些,又躺回去,輕輕地翻個身,在微光中看盛席扉的睡顏。 睡得真香。秋辭得稍微忍耐一下才能忍住別去摸他的臉。那張臉在熟睡時總散發出誘他撫摸的吸引力。 剛才那個夢太逗了,竟然夢見席扉是同桌。秋辭不禁笑起來,隨即又覺得惆悵,他那會兒哪還有同桌呀! 忍不住繼續想夢里面的席扉,是初中那次見到的高中生席扉,穿中學校服、還是細長竹竿型的席扉。要不是因為做了這樣的夢,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那一眼給他留下這么深的印象。 他看了會兒盛席扉睡覺的樣子,又伸手去夠手機,想看看是離睡覺時間更近還是離起床時間更近,卻不小心把手機碰到地上。忙去看席扉的臉,還好沒有被吵醒。 可他自己受了驚,更睡不著了,又躺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下床去了趟廁所,之后又去客廳喝了杯水,再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躺好,生怕吵到旁邊的人。等他萬分小心地找好一個舒服的睡姿,卻發現自己已經徹底清醒了。 燈已經關上了,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這種黑暗,可以自在地欣賞席扉的睡顏。看了一會兒,慢動作似的伸出手,在席扉腦袋上方慢慢地抓了兩下,再往自己臉上貼一貼。這是在管席扉借一兩只瞌睡蟲。 這時席扉嘴巴動了動,伸出胳膊把他摟住,嘟囔一句:“閉眼……睡覺。”秋辭揪著心聽他的呼吸聲,發現和剛才熟睡時一般均勻,好像那只是一句夢話,并沒有被打擾清夢,這才放了心,聽話地閉上眼。 他闔眼躺在席扉的懷里,耳朵貼著他的胸膛。心跳的聲音直接通過胸膛和耳廓傳進來,有點兒響,秋辭心想:“完了,這么響更睡不著了。”可又舍不得從這個懷抱里出去。但實際上他很快就在這心跳的白噪音里睡著了。 因為秋辭還沒告訴過盛席扉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和衣而眠的,之后他決定與命運抗爭,才將睡覺時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減到只剩一件浴袍。所以盛席扉很難猜到他從秋辭身上剝下的那件浴袍究竟意味著什么,就像他很難猜到自己烙進秋辭皮膚里的擁抱意味著什么。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秋辭問盛席扉對半夜說的那句話有沒有印象。盛席扉完全不知道,覺得自己昨晚睡得和往常一樣好。 盛席扉的三十歲生日是回出租屋慶祝的,說給朋友們聽的理由是秋辭這邊廚房還沒弄好,真正的理由是這邊只有一張床。 那天人多,就依照慣例吃的火鍋。盛席扉覺得秋辭也有股癡勁兒,一定要自己做長壽面,因為外面賣的不夠長。 盛席扉深感意外,問:“你也信這個?”秋辭只抿著嘴笑,眼睛盯著屏幕里的做飯博主學做“一根面”。沒有比這更長壽的了。 他在盛席扉生日的前一天下午就開始倒弄,把醒好的面團一點一點耐心地搓成條,不斷,然后一整根蚊香似的盤進大號的玻璃盆里,第二天抱去出租屋。眾人一見都贊嘆不已,直呼扉扉過生日好有牌面。 往鍋里下面條的時候,秋辭站在離鍋最近的位置cao作,大伙都站起來圍觀,還舉起手機拍照。盛席扉作為壽星緊挨著秋辭站著,看他一手托著面條,另一只手用巧勁兒把面條抻細,下進煮沸的鍋里。 因為是第一次做這活,秋辭每一下都格外小心,抻面的動作比繡花都細,保證面條始終不斷。火鍋熱騰騰的香辣的蒸汽漫到盛席扉臉前,他透過白色的汽看著秋辭的臉,心里也跟那火辣的鍋底似的熱嘟嘟地翻滾。 一根面就是一碗,秋辭把煮好的第一碗端給盛席扉,認真地說:“祝你長命百歲、平安健康、事業順遂。”盛席扉沒忍住抱了秋辭一下,之后不得不放下碗,把在場所有人都抱了個遍。 盛席扉覺得這是他長大以后過得最好的一次生日。 飯吃到后半程,大伙都有些許醉意了。峰峰站起來張羅著給大家拍張合照,要發朋友圈。 秋辭本來笑吟吟的臉上警惕起來,先是用眼神暗示盛席扉,可對方太高興了,又有些醉,只對他的眼神回以微笑。秋辭只好明示:“峰峰有徐老師微信嗎?” 盛席扉愣了一秒,頓時也變了臉色,走到峰峰旁邊小聲說了幾句,又回來,迎著秋辭詢問的眼神說:“那小子早就把我媽屏蔽了。”見秋辭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嗓子里忽然苦了一下,繼續解釋:“他是屏蔽所有長輩。” 秋辭這才放了心,又提醒:“別人也可能會發,你都提醒一下,就說不想讓徐老師看見你晚上喝酒。” 他想得如此周到,態度又如此溫和,沒有不滿,沒有不平,更沒有不忿,讓盛席扉嗓子里的苦味緩緩滴進心里。 之后盛席扉就是強撐著笑臉了,戴著快樂面具和人繼續嘻嘻哈哈。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秋辭可看得出。不僅看得出,還知道他為何忽然失了興致。 散場后,秋辭問盛席扉:“想不想去兜兜風?”他特地沒喝酒。 盛席扉對于他的一切建議都是感興趣的,先回答說“想”,然后才問:“去哪兒?” 要先去租車行。 秋辭把自己那輛紅色法拉利開出來了。以前他們開這輛車時是在冬天,敞篷升起來讓盛席扉長長見識,就又合上了。這次是真的開著敞篷跑,上到高速后,法拉利轉眼就提到一百二十邁,痛快的推背感讓盛席扉喊了一聲:“爽!” 夜風勁猛地打到他們臉上,盛席扉借著酒勁兒舉高了胳膊,就像那些第一次坐跑車的小年輕們一樣興奮地歡呼起來。 他喊夠了,用亮晶晶帶著些許醉意的眼睛望著秋辭。秋辭笑著看他一眼,問:“高興嗎?”盛席扉點點頭,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才知道平時還是有所收斂了,這會兒因為過生日,也因為喝了酒,更無所顧忌,毫無保留地表達出有多愛秋辭。 沒人再提去哪兒的事。 目的地總是如此明確,他們又開到那條盤山路的盡頭。季節變好了,也有別的車在這里,但大家都默契地彼此遠離,盡量享受這城市外的安寧無人之地。 秋辭停好車,笑著問盛席扉:“長壽面是開胃菜,法拉利是正餐,你猜飯后甜點是什么?” 席扉解開安全帶往他身上撲。秋辭笑著推著他胸膛,伸手指向頭頂的天:“看天上。” 難怪說“秋高氣爽”,他們這次總算看到明亮的月亮,沒有一絲云彩阻擋它的光芒,干凈潔白的月輝把點點星辰遮掩成背景。 盛席扉坐回去,撈了秋辭的一只手握在手里,看天上的月亮。 不是圓月,也不是彎月,是多于半圓而未滿的凸月。秋辭問:“你有沒有覺得相對于圓圓的滿月和彎彎的月牙,這種形狀的月亮看起來比較陌生。” 盛席扉發現還真是如此,便問秋辭是為什么。 “我覺得有可能是因為圓月和彎月經常在照片里看到,一個是中秋的主角,一個是詩里的常客……我是那幾天思考要送你什么生日禮物的時候想到這個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是什么呢?肯定不是越貴越好,你不喜歡那些,我又實在想不出你還缺什么。你這么容易滿足,什么東西有一個能用的就夠了……又實在不想隨便買個日用品應付你,還是想送你一些特別的。” 這其實就是在說這世上的多數東西在他眼里都配不上席扉。 盛席扉聽懂了,所以忍不住笑了。 秋辭也笑了,身子略微往右側彎,右側的身體也向他彎過來,兩人肩膀靠在一起,頭抵著頭看同一片夜空。 “然后我就突然想起來,我們竟然把中秋節的賞月給錯過了。還有比日月星辰更特別的嗎?絕對的獨一無二,多少錢也買不到。可月亮夜夜掛在天上,而我們通過圖片去看月亮的次數竟比親自抬頭仰望月亮的次數還多——不對,應該反過來說,我們親自仰望月亮的次數竟然比在圖片里看到月亮的次數還少。” 盛席扉更仔細地去看那未滿的凸月,看到月球表面的明暗,看那巨大的火山口和周圍的輻射線,想起小時候拿到第一套百科全書后熱切地翻看,看到宇航太空那單元時,立志要做中國的阿姆斯特朗。然后他聽到蟬鳴,緊接著是蟋蟀的叫聲,其后是微風將樹葉拂出的簌簌聲。這是小時候寫完作業以后,和父親一起就著夜色去找知了猴的聲響。 “這兒沒準有知了猴!”盛席扉說。 秋辭眼睛一亮,又遲疑:“夏天都過去了。” “你聽,還有蟬叫呢……沒準有出門晚的知了猴呢。” 秋辭眼珠一轉,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態,然后又看過來。兩人都在對方眼里看到濃郁的興致,一起迫不及待地下了車。 停車場外就有很多樹,像是自古以來就長在這里,粗壯虬勁,樹冠龐大,和城市里為綠化而植的樹那么不一樣。 盛席扉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從下至上地照亮每棵樹的樹干。秋辭跟著他一起溜達,挨個仔細看那樹上,一只都沒找到。 盛席扉悻悻地關上手電功能,說:“可能確實過時候了,山上冷得更早。要不我們往山下走走。” 這時秋辭那一時的新鮮勁兒已經過去了,對山里已經睡著的小昆蟲小動物們產生些抱歉,說:“算了吧,出門晚的知了猴肯定已經夠著急了,我們就別打擾人家了。” 盛席扉又笑了,“那明年!明年一定帶你捉只知了猴!” 這時秋辭扭頭看了他一眼。席扉確實被酒精影響了一些智力,沒看出他這一瞬臉色的復雜,繼續高興地說:“明年你過生日的時候我們再來這兒,那會兒時間正好。” 秋辭有些難堪地獨自笑了笑。 兩人站在一棵樹下聽了會兒樹葉聲,秋辭忽然問盛席扉:“你今天給徐老師打電話了嗎?” 這下盛席扉也有些難堪了,“打了。”需要備注,“白天的時候打的。” 這樣就合理了,秋辭心想,生日是母難日,盛席扉肯定會給自己母親打電話的。剛認識那會兒都能趕上好幾次他和徐東霞通話,住一起后反而幾乎碰不上了。他竟然也知道要避著自己。 “我再問你一件事,席扉,沒別的意思,就是單純想知道……我之前去你辦公室的時候,有時候你會出去一兩個小時,也不跟別人打招呼……是去相親嗎?因為我看你要是出去見誰,峰峰他們一般都認識……” 盛席扉的臉色已經大為窘迫。 秋辭幾乎和他一樣尷尬,匆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說,如果實在推不掉,還是利用下班時間吧,畢竟白天的時間更寶貴,對方也是要請假出來的,雙方都麻煩。反正晚上怎么都是要吃飯的,一起吃頓飯,也不算浪費時間,何況請吃一頓正餐,比請一杯咖啡奶茶更能表示歉意。” 他想得太周到了,盛席扉有點生氣了,是生自己的氣,也開始生自己母親的氣,用力抱住秋辭,一大團字句堆在胸口,吐不出來,只趁著酒勁兒賭氣似的說:“我就想跟你吃飯。我不想跟別人吃飯。” 秋辭被他抱得那么緊,渾身都沒有力氣了。他伏在盛席扉胸口,也有點煩自己非得在席扉生日的時候提這個。可馬上就十一了,放長假的時候席扉一定是要回家的,到時候肯定又要被催婚。他不想讓席扉被夾在中間。 盛席扉低頭親他,喝了酒后的吻更粗暴,秋辭頭腦和心里的那些紛雜思緒漸漸都融化到兩人的親吻里。 第91章 眼睛看不見鼻子 秋辭從席扉嘴里嘗到的令他迷戀的味道。兩人都親到醉了,一起踉踉蹌蹌地倒在草地上,互相哺喂似的接吻,不知今夕何夕。秋辭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抬著一條腿,和席扉相互摩擦著。 平鋪的野林霎時分了主次,浮出一個顯眼的舞臺,其他都成了背景。秋辭就躺在舞臺上,他雖然穿著衣服,卻感覺自己像野生動物一樣赤裸,未滿的凸月探照燈似的照著他,讓他羞恥地席扉身下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