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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 第29節

    盛席扉爆笑,整個車內都是他的笑聲,“真讓我猜對了!可真有你的,秋辭!”

    秋辭也忍不住笑了,感覺自己頭頂在往外冒傻氣。

    “哎,那什么,叫錯就叫錯唄,反正現在也熟了,連著姓叫就生分了,你說是不?”盛席扉說這些時,心里癢癢的。

    “那你怎么連名帶姓地喊我?”秋辭反問。

    盛席扉想都沒想,“你名好聽,秋辭……秋辭……”他不自覺用了比平時更低的嗓音,像是先把這兩個字在嘴里含了含,帶著熱度和濕度地吐出來。

    秋辭有些用力地往椅背上抵了抵,恨不得伸出雙手去半空中亂舞,把這曖昧氛圍攪散,“我以后喊你‘扉扉’!”

    盛席扉氣餒地瞥他一眼,以前覺得自己哥們之間的互稱特逗,這會兒覺得很沒勁。

    又過了一會兒,他冷不丁來一句:“秋秋。”說的時候眼睛看著前面,像是在認真開車。

    他們中途去了一趟超市,要買些食材帶過去。中午的聚餐內容沒有懸念——火鍋。秋辭跟著他又長了些見識,終于弄明白超市的食品區為什么那么大,原來那么多東西都能吃。

    他們一起把東西從購物車往后備箱轉移,一件又一件,秋辭忍不住問:“你不是說一共才五個人嗎?”

    盛席扉理所當然地:“是五個!”也知道他問什么,“放心,吃得完,每次聚餐我們都是拿出吃自助的精神。”

    坐回車里后,秋辭開玩笑似的問他:“這算朋友間請客聚餐還是老板出資團建?”

    這問題略微有點兒尖銳。盛席扉嘿笑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秋辭挑了下眉。

    盛席扉正好看見了,換做肯定的語氣:“你肯定是有想法了。”

    秋辭略微往他那邊側了下身子,“你隨便聽聽,我說的不一定對,也不一定適合你……我是覺得,你和你的員工走得太近了。我知道你們是先交的朋友,然后才有了雇傭關系,這種模式不一定不好——從來都是這樣,好的企業往往都是家族模式或者朋友一起創業,但是壞的往往也是。”

    盛席扉點頭,把這段話消化了一下,說:“我懂你的意思……其實我也考慮過這些,但是,我不太懂這個,自己看一些管理方面的書,感覺也用不上……比較慶幸的就是,目前我們規模還是比較小,峰峰他們幾個人也不錯,都有分寸,不會因為和我私交怎么樣,就……”他握方向盤的手胡亂抬了一下,“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說的規模小是從人員數量上看,從資金方面其實不算小了。你的資金壓力主要來自員工的工資吧,一個高級程序員年薪幾十萬,頂好幾個其他行業的普通員工。如果這么換算,你那兒也算是有二三十號人的小公司了。你的公司未來肯定還要擴張,還會有新的員工進來,你要怎么管理,怎么分配資金,和員工保持什么樣的距離,有什么樣的企業文化,這些你都得考慮。”

    盛席扉同他打哈哈,“我還沒想那么多,現在我們統共就六個人,一張電腦桌就裝下了。”

    秋辭好笑地瞥他一眼,見他不好意思說這些,就不再繼續了。盛席扉雖然謙虛說自己遲鈍,但秋辭知道他不是那種不懂人際關系的純技術宅。一家小公司幾乎全是老朋友,做到現在一直和和睦睦,并且高產,盛席扉這老板當得相當優秀了。

    他只是最后忍不住又提點一句,“你這方面最大的一個劣勢,是你一出校園就創業了,沒有真正上過班,對大廠的運行模式完全不了解。這一點你千萬不要忽略掉。”

    盛席扉受教地點頭,“是,你說得有理,我知道我有這個缺陷,我會記著你的提醒的。”

    車里安靜下來。兩人各自安靜地聽著廣播里的音樂,秋辭忽然笑出聲,“也不能叫缺陷吧,聽著怪奇怪的,你好歹用‘局限’這個詞。”

    盛席扉跟著笑起來,大呼:“語文不好!語文不好!你明白我意思就行!”

    這之后,直到兩人下了車,一人一只大購物袋地從電梯里出來,臉上都一直笑吟吟的。

    第49章 黑色幽默

    盛席扉的住處不能算是陋室,但對于這個年紀和收入的人來講,也算是有些艱苦樸素了。

    他和兩個朋友合租,兩室一廳的房子當成三間臥室來用。里面兩間小一些但隱私性更好的臥室是兩個朋友住,外面的客廳是盛席扉住。床是沙發床,他們進屋時已經是沙發的模樣,但沒有放靠枕之類,倒也沒有被褥。

    秋辭猜想他每晚睡前都得花點兒功夫鋪床。

    他對盛席扉的摳門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忽然想起虞伶以前吐槽兩人的關系,似乎隱約透露出些許那方面生活不和諧的意味。那會兒他以為是盛席扉不太行,但后來看他精力充沛又喜歡運動,不太像不行。現在大概明白了,哪個姑娘愿意在合租的客廳里滾床單?

    他實在好奇,想問問盛席扉:何必住得這么儉省?

    但他得忍住,因為如果他問過去,對方就會問回來:你的住處看起來那么好,房租多少?新房子什么時候能搬進去?新工作好找嗎?現在沒有收入,同時負擔房貸、車貸和裝修,壓力大嗎?

    他不能讓盛席扉問這些,因為裝修根本沒開始,新工作也沒有找,以前認識的獵頭還安靜地躺在領英、郵箱和微信的通訊錄里,完全沒有聯系,銀行發來的扣款短信也假裝沒有看到。

    他現在還不想評估自己的經濟狀況,不想思考“以后”。他連這一頓的外賣點什么都不想想,更何況是明天。

    盛席扉熱情地引著秋辭參觀他的住處,值得一看的只有陽臺、陽臺外能望見的大學校園和校園外的小吃街。盛席扉給他指那是他們以前常用的教學樓、那是他們以前最愛去的食堂、那是大學的燈光籃球場。合租的三居室被他介紹出海景靚房的自豪。

    秋辭知道這都叫“起興”。興,先言他物,引出欲言之事,秋辭懷疑自己以前也許總低估眼前這人的心眼兒。

    果然,壓軸的優點是“性價比高”,話題馬上就要步入正軌,盛席扉的語氣都不自覺雀躍起來,卻被秋辭笑吟吟接手,“確實好,大學區就是發展成熟,你們老同學之間聚會也方便——你們平時聚會也愛吃火鍋嗎?”

    最后的問號是沖著所有人的,人多的好處就是提問必有人回答,話題瞬間就被扯走了。

    盛席扉看著秋辭走到別人跟前,聊起鴛鴦鍋和銅炭鍋,稍感懊惱地搔了搔鬢角。

    他們今天吃鴛鴦鍋。

    盛席扉去炒底料,干活前特地告訴秋辭,麻辣底料先炒一炒,過后煮著才好吃,秋辭便跟著他一起進了廚房,別人沒誰對這個感興趣,在外面支桌椅。

    這次的底料沒有經過冷藏定型,一整塊放進鍋里,是正經的形狀,但兩人都忍不住地笑。秋辭看他把底料漸漸炒開,狹窄的空間里迅速彌漫起麻辣的香味,和去環山路那天,在他毛衣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秋辭感覺自己的手怎么放都有些不自在,問:“我能做點什么?”

    盛席扉反問:“你會干什么?”

    這問題可有點挑釁了,秋辭瞇起眼,給盛席扉表演了一下刀工,把買來的蔬菜豆腐之類麻利地切好裝盤。

    盛席扉是真驚訝了,因為他見過秋辭空曠整潔如裝修廣告的廚房,也見過他塞滿外賣盒的冰箱,驚訝之情溢于言表。

    秋辭得意地說:“我給我自己做飯的時候你還只會吃食堂呢。”

    話說完,兩人都稍微愣了一下。

    盛席扉關小火,開始磨洋工,問:“自己在外面上學挺辛苦吧?我不少同學讀研的時候出去的,都說不適應,生活不能自理。”

    “我還好。”秋辭一語帶過,“香菜有人吃嗎?”

    他特地買來的香菜,怎么會沒人吃呢?

    盛席扉在心里嘆了口氣,“有,一半切碎,一半留著涮著吃,有人好這口。”

    于是話題就變成為什么有人喜歡吃香菜,而有些人不喜歡;而盛席扉真正想問的那些話都被嚴防死守,一句都問不出來。

    吃飯的時候,兩人被自然地安排坐到一塊兒。峰峰給大家分啤酒,秋辭入鄉隨俗接了一罐,盛席扉拒絕了,理由還是那個:“吃完得開車。”

    大伙知道他為什么要開車,都看秋辭:“要不吃完打車走?這邊特好叫車。”

    盛席扉一票否決,“又不是沒車,干嘛費那個錢!”

    人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點子多:“那要不秋辭晚上住這兒吧!扉扉床大,你倆晚上擠一擠,咱們今天喝痛快!”

    朋友說的時候,秋辭低頭喝啤酒,眼珠移到眼角,瞟了一眼沙發床。

    “不行不行,”盛席扉連手都用上了,左右擺了好幾下,“秋辭睡覺輕,他肯定睡不慣我那床。”

    秋辭把啤酒罐放下,說:“我都行。”

    盛席扉驚訝地看著他。

    旁邊的人則都高興起來,讓盛席扉大方一點兒,攤開以后一米四的床,分一半給別人又怎么了。盛席扉腦袋里跑起火車,轟隆隆,轟隆隆,嗚!嗚!——一路歡叫。

    秋辭和他對視著,盛席扉腦袋里的火車跑進秋辭的腦袋里。秋辭忽然改變主意,對朋友們說:“哦不行,沒有換洗的衣服。”

    別人還有好點子,“穿峰峰的,你倆個頭兒差不多。”

    但秋辭已經堅定起來,微笑著搖頭:“還是算了吧。我打車,我住得很近。”說著,打開一罐啤酒,放到盛席扉面前。

    盛席扉不知不覺拿起來喝了一大口,往肚里咽時才發現,剛才那火車還是燒煤的,都跑遠了,還在他腦袋里留下一溜煙。

    吃到不怎么餓了,聊天變成正餐。博士生換到秋辭旁邊,兩人越說腦袋靠得越近,最后變成頭抵著頭竊竊私語的樣子。

    盛席扉跟峰峰說著話,時不時往秋辭那邊瞧。

    峰峰感覺出自己被怠慢了,不滿道:“你要是對他們那邊感興趣,你就跟他們聊去。”

    盛席扉倒真不客氣,直接拍拍秋辭肩膀,“你們說什么呢?”

    原來是博士生在向秋辭咨詢申請出國的事。重要的東西已經說完了,讓他一打斷,談話就結束了。

    秋辭低頭抿了口啤酒,盛席扉看見他抿唇舔了一下,不由問道:“喝得慣啤酒嗎?”

    秋辭實話實說,“還行,說不上習不習慣。”

    盛席扉的視線在他沾濕的嘴唇上溜了一圈,有點不好意思看。秋辭的嘴唇讓辣鍋底給辣紅了。

    “夏天喝冰鎮啤酒爽。回頭帶你去喝生啤,新鮮的,比這個好喝。”

    秋辭彎著眼睛笑著說:“好啊。”

    盛席扉這會兒知道他剛才跟博士生為什么腦袋湊那么近了,他跟秋辭說話也不愿跟和別人說話似的那么大聲嚷嚷。周圍人聲響,他們自然就越說湊得越近。

    但還是嫌吵,盛席扉讓秋辭跟自己去沙發那邊,他要跟秋辭說破解qq的事。

    “但是峰峰吃飽了嗎?”秋辭越過盛席扉問他旁邊。

    盛席扉后知后覺地和他一起看過去,峰峰忙擦了下嘴,說:“飽了飽了。”

    于是最后是三個人一起轉移去沙發那邊。

    盛席扉和峰峰討論了一會兒暴力破解和social engineering。盛席扉轉頭問秋辭:“你有那個李斌的qq嗎?”他們認為微信破解的難度太大,除了暴力破解和投放木馬做social engineering,沒有更好的辦法,而qq的安全系統相對容易突破。

    秋辭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現在只有他微信,但是我能加上他的qq。”

    盛席扉察覺到他話里深層次的含義,問道:“你們最近說過話?”

    秋辭輕輕地點了點頭,斟酌著,“他……我剛進群那會兒,他給我發過幾次消息。”馬上又補充一句,“我都沒回。”

    盛席扉下意識看眼峰峰,不再問了。

    一開始峰峰建議直接在網上找現成的,但是盛席扉說,這些東西誰知道里面還藏了什么,不如自己寫的安全。他們干脆拿出筆記本電腦,盛席扉坐中間,把電腦放腿上,峰峰幫他搜索信息,兩人一邊討論一邊敲代碼。

    秋辭在旁邊看著,猜想盛席扉平時工作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腦加一個電腦,一個鍵盤加一雙手,就好像能創造出一個世界。

    餐桌那邊熱熱鬧鬧,沙發這邊安安靜靜,只有均勻的敲鍵盤的聲因和偶爾的交談聲。漸漸的,峰峰幫不上什么忙了,越過盛席扉對秋辭說:“這事你放心,扉扉是高手,他肯定能給你搞定。”

    秋辭其實早就有疑惑了,這會兒算是徹底識破,盛席扉果然騙他了。

    然而騙人的那個絲毫沒有心虛,停下在鍵盤跳躍的手指,抬頭朝他精明地笑起來,坦蕩得讓人沒法生氣。

    秋辭生不起氣,卻又想抱怨。像是開會時和旁邊的人交換悄悄話,他不自覺湊近了些,稍微低著頭,其實是沖著盛席扉的脖子說話:“那你之前那么說——”

    盛席扉略微往后仰了下,那半邊肩膀也繃緊了。

    他自己倒沒察覺這個動作,依舊笑著,“還不是為了把你這個宅男從屋里拎出來!”這時他忽然又不笑了,眼神一正經就顯得深邃,“你知道吧,人不能老在屋里待著,越是苦悶越要出門走走。老把自己悶家里是要養蘑菇嗎?養出來又不能吃。”

    秋辭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不能吃?”

    盛席扉還真想了想,想了三四個眨眼的功夫,和秋辭一起笑起來。

    峰峰在旁邊腹誹,這都是什么缺心眼的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