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25節
第41章 原罪 秋辭度過了幾日從未有過的逍遙生活,吃了就睡,醒來出現胡思亂想的征兆,就趕緊把自己綁起來;綁到餓了,就點一份外賣,趁剛吃飽時血液往胃里跑,大腦犯起困,趕緊鉆進被子睡覺。 然而他的逍遙日子被盛席扉打斷了。 又是盛席扉! 秋辭接通可視門鈴迎接食物,卻在小屏幕里看到那個長著丑陋鷹鉤鼻的討厭的臉藏在外賣員的腦后。 “他說是你朋友,但是忘了你住幾號,是真的嗎?”外賣員警惕地問。 那個鷹鉤鼻的臉在監控的鏡頭里被拍變形了,尷尬又愁苦。 秋辭覺出愉悅。 “是真的,讓他進來吧。”秋辭按下開門鍵,掛斷電話前聽見盛席扉殷勤地說:“我幫您把飯捎上去吧,您就不用跑一趟了。” 秋辭在心里冷笑。 他雙手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等著,余光在玄關的試衣鏡里看到自己此時的形象,不由被自己嚇了一跳:頭發像雞窩,胡子冒出芽,面部皮膚干燥,嘴唇浮著干皮。 門鈴響了,秋辭沒開視頻,只接通語音,低沉地問:“盛席扉?” 外面像是延遲了,過了兩秒才說“是”。 “你等會兒,我過會兒再給你開門。”說完,秋辭也沒等對方是否聽清楚、是否應下來,就掛斷了。 他從小就被教育要保持身體衛生,要保持形象整潔,不能讓別人看見他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 而更重要的,是不能讓盛席扉看到他如此缺乏吸引力的樣子。 從衣柜里拿衣服時,他看到那幾件真絲睡袍,忽然覺得這是不錯的選擇;沖洗時忍不住加快速度,下意識總覺得不該讓別人等,可忽又覺得,如果對方不想等,他大可以走。 秋辭細致地洗完澡,趁吹頭發的功夫做了個面膜,還涂了身體乳。平時忙的時候只肯花時間涂四肢,今天卻能把身體各處都照應到。最后涂雙腿。 從腳腕開始,因為最近對綁手的興趣大于腿,所以這里的皮膚是完好的。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腿長得漂亮,雙手沿著小腿涂到大腿,又忍不住滑下去,握住腳。腳也不丑。leon有時會因他的腳而控制不住地呼吸急促,那沒準盛席扉也能。腳是不分性別的。 干脆連襪子都別穿了。 從浴室出來,翻出手機,開機。又是鋪天蓋地的信息。秋辭只找徐東霞的,竟然看到污言穢語。 她是瘋了嗎?秋辭想,可他竟然因此感到愉悅,不由擔心自己是不是也有點兒瘋了? 他給徐東霞打電話,幾乎立刻就接通了,對方歇斯底里地沖他喊:“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辭平靜地說:“徐老師您誤會了,我和席扉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對方的聲音更癲狂了,“不許你叫他‘席扉’!” 秋辭冷笑了,他的聲音也有些激動了,“不是您老是在我面前‘席扉’‘席扉’地喊嗎?要不是您這么叫,我怎么可能第一次見他就喊得那么親密?”如果不是因為弄錯了,他怎么會給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那么親密度叫法! 不知是哪個詞刺激到徐東霞了。是“席扉”?還是“親密”? 對方瘋狂地咆哮:“你怎么能這么不要臉!你都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還想做那種自甘墮落的事!你就從來不想想你的父母嗎?你干那種事,就不覺得對不起家長嗎?” 秋辭想說:“我怎么不要臉了?你都想起來了嗎?我還以為你老年癡呆了呢。你想起我小時候干了什么,那你想起你以前干了什么嗎?你為什么這么生氣?是怕我報復嗎?你其實是害怕對不對?怎么怕成這個樣子?你兒子沒有順著你的心意嗎?他在你面前說我的好話了是嗎?你察覺到他對我的好感太不尋常了是嗎?你發現了嗎?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了,我已經長大了,我變強了,我能做成我想做的事,我不怕你了。” 但其實他只說了一個“我”就停嘴了,因為他嘴唇哆嗦得厲害。 他長大了,但他沒有變強,徐東霞提到了以前,就讓他怕得發抖了,rou體仍是二十六歲,內里的靈魂卻被瞬間壓縮回十三歲,他還是要仰起頭才能看見班主任那可怖的面容。 “秋辭,我警告你。”徐東霞的聲音像是在喉嚨處開了個洞擠出來的,“席扉不是李斌。席扉是有過女朋友的,他絕對不會被你帶壞的!” 秋辭在心里反駁:“那你怕什么?” “冤有頭債有主,你對我有什么不滿都沖我來!那些事跟席扉沒關系!席扉是無辜的!” 秋辭在心里想,“除了你兒子,你還有什么好失去的嗎?難道要我殺了你嗎?蛇打七寸都不懂嗎?不知道人生來都有原罪嗎?” “秋辭,老師知道錯了,知道你是記恨老師當年通知了你父母。可是你想想你當時做了那么大的事,鬧得整個學校都知道了吧?就算我不說,你父母都是老師,就在隔壁學校,他們早晚也會知道的。老師是你的班主任,得盡到應盡的職責,你說對不對?你別遷怒席扉,席扉是無辜的,你認識他,就知道他有多善良,他其實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戀,但是一點兒都不歧視你,他親口跟我說,他同情你朋友少,又念在是老鄉的份上,想多幫襯幫襯你。他都知道你當年干了什么了,還是一個勁兒地說你的好話,說你有這個那個的優點,還說你那會兒肯定是因為年紀小才犯錯,一點兒都不嫌棄。你忍心把這么好的孩子往歪路上拐嗎?席扉都跟我發誓了,說他對你就是最普通的友誼,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但是老師實在是不放心,怕你誤會他的好心,想岔了,更是怕你再往邪路上走!兩個男的本來就不該走太近,還好你和席扉認識的時間不長,最好還是徹底斷了聯系吧,你說呢,秋辭?老師也是為你好,你父母都是那么優秀的教師,你忍心讓他們再為你的事丟人嗎?” 秋辭的心里有一只落水狗在哀啼。 他用一只手死死掐住拿手機的那只手的手腕,拼勁全力才使聲帶發出微小的振動:“好。” 然而絕對不可能。 談判場上最忌諱就是亮出底牌,徐東霞輸定了。 秋辭翻了翻初中那個班的微信群,原來是那個李斌要結婚了,所以他們當年那件“趣事”再次被提起來。秋辭剛進群時就知道了,他們的老師忘記了,但他的同學們沒有,他一進群就一片寂靜,而其他時候總是熱鬧非凡。 他早就知道,這里埋著一顆定時炸彈。是他非要在炸彈周圍跳舞,就不能怪老天把他炸得支離破碎。 他只是稍微覺得有些不公平,為什么對他而言是永遠都跨不過去的丑聞,而對另一個當事人就只是一件小時候胡鬧的趣事。好像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對他而言是難于登天,對別人卻是觸手可及。 把手機再次關機,在穿過客廳的路程中醞釀出哀愁的表情,打開門,聽見盛席扉說:“虞伶給我打電話,說你……” 秋辭把他拉進屋里。 他盯著盛席扉的臉看起來,站得很近,面部觸到盛席扉的呼吸。 盛席扉很快就局促得想要說話。秋辭不給他打破曖昧的機會,用肢體打亂他的思路,將頭輕輕靠過去,就像累到精疲力竭了,借一面墻休息。 盛席扉的身體真如一面墻壁那樣僵硬,感覺到秋辭是用額頭抵著他右邊的鎖骨,還發現秋辭穿得很少,身體前所未有的薄。 他兩手各拎一袋外賣,怕沾了油會蹭到秋辭光滑的睡衣上,就將兩手都舉高了,姿勢宛如投降。 第42章 我不是 秋辭在盛席扉身上靠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抬著頭細細地觀察他的臉。 他為什么來?在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前提下——哦對,徐東霞剛才說的是,“他其實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戀”——我不是。秋辭先在心里反駁,才繼續想下去,在那樣的前提下,他為什么來? 這個“早就知道”有多早?比去環山路那次還早嗎?還是比除夕夜那次還早?還是說早在自己忍不住偷偷地看他的手、他的臉、他手臂的肌rou,那么早? 徐東霞還說了什么? 想起來了,徐東霞還說,他知道自己打的什么算盤。 秋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個月來打的是什么算盤。 盛席扉拎著外賣袋子,老實地被打量著。秋辭的眼神讓他心里發緊,不僅因為那眼神提防而質疑,還因為那眼神非常的不快樂。 他鼓起勇氣說完剛才被打斷的話,“虞伶和我說了你辭職的事,然后一直聯系不上你,很擔心。我正好知道你家地址,就過來看看,怕你自己在家出事。” 他在來的路上排練過,這時候應該開玩笑了,說:“怕你真被綁架了,自己解不開。”像缺乏經驗的演員直到登臺時才發現臺詞設計得蹩腳,既慶幸沒有按照既定劇本念出來,更無措接下來該如何演下去。 “虞伶?”秋辭說,繼續盯著他,“虞伶說什么?” “……虞伶說,你工作上出了事,不是你的錯,但是你領導搞小團體排擠你,你就辭職了。” “虞伶還說什么了嗎?”秋辭不期望那個同事能保守秘密。他們這些banker如此壓抑,需要在電梯和茶水間里用閑言碎語來按摩神經。已經過去三天了吧,ibd一個叫avery的sa在車里用繩子捆自己這事肯定已經傳遍了。 他現在只想知道眼前這人知道多少。 盛席扉被秋辭用受害者看嫌疑人的眼神盯著,說:“虞伶還說,你可能是沖動辭職,怕你現在心情不好。” 除了擔心,秋辭在眼前這張臉上什么都看不出來。 他曾經多么自得啊!以為自己擁有善于識人的慧眼,已經把眼前這人看透了,高高在上地邀他玩兒捆綁的游戲。 那天被盛席扉用繩子纏住手臂時有多少快感,乘以一百,就是此刻的痛苦。 他以前以為眼前這人是化學實驗室里的量瓶,清晰的刻度、透明的軀殼,生怕你看不出他里面裝的是什么。但現在秋辭知道了,眼前這個也會騙人,甚至比別人更擅長騙他。 “虞伶還說什么?” 秋辭問完這句后,看到對方的喉結明顯地滑動了一下。 他緊張了嗎?緊張什么?他在撒謊?撒了什么謊?還是準備說難以啟齒的話了?就算難以啟齒,那也該是自己,自己才是做下無恥事的那個啊。 “虞伶還說……說……” 秋辭確定他果然是在緊張,因為他在自己的注視下舔了下嘴唇,又抿住,然后破釜沉舟似的分開,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秋辭都要為他這豐富的表演鼓掌了,他準備說什么呢?竟然需要做出這種將要去就義的表情? “虞伶還說,你可能需要我。” 秋辭疑惑地看著他,心里有種不妙的預感。 “虞伶說,你可能,是……” 秋辭猛地扭頭大步遠離他。 盛席扉追了一步,趕緊停下,用腳踩著鞋后幫把鞋脫下來,顧不上找拖鞋,穿著襪子追了上去。 從玄關拐出來就看見秋辭了,他家的客廳旁邊有一個吧臺,秋辭靠著吧臺站著,背對著他,正在喝酒。盛席扉還看到桌面上擺了好幾個酒瓶,有的是深色瓶身,看不出是滿的還是空的,有的能看出是半滿。全是洋酒。還有好幾只空酒杯。 盛席扉略微環顧,把兩個外賣袋子放到靠墻的矮柜上,然后走到秋辭右后方兩米遠的位置。 秋辭仍在喝酒,不是紅酒,琥珀色的,席扉不認識。原來沒有西服支棱的肩膀,他的身體竟然這么瘦,他仰頭喝酒的姿勢就像要把生活的不幸一飲而盡。 盛席扉忽然感到心里一陣酸痛,像是那酒在灌進秋辭喉嚨的同時也灌進他的鼻腔,然后流進他的胸膛里。 秋辭將自己杯里的酒喝完了,扭頭看了盛席扉一眼,從玻璃柜里拿出一個和自己一樣的玻璃杯,給兩個杯子分酒。瓶里的酒只夠將兩個杯子分別裝到一半,秋辭在酒杯上方抖動瓶口,掉出最后一滴,遺憾地將空瓶放回到桌面上。 他把新杯子遞給盛席扉,盛席扉伸手接住。兩人什么都沒說,只碰了下杯,各自喝酒。 度數超出盛席扉的預料。他看秋辭喝那么大口,以為是紅酒的度數,一口喝進去險些被嗆得咳嗽。還好控制住了。他不想顯得沒酒量,喝得很快,最后竟然比秋辭先喝完,然后一把握住秋辭的手腕,把酒杯從秋辭唇邊強行拿開了。 “你還沒吃飯,不能空腹喝酒。”他的語氣很強勢,眼神已經顯出醉了,“就算你真的是,也沒關系,沒有規定說,我們就不能做哥們兒。” “是什么?你說完整。” “就算你是同性戀也沒關系,我們依然是朋友。我很關心你,秋辭,跟你是什么戀沒關系。” “你跟徐老師也是這么說的嗎?” 盛席扉愣了一下,“是。” 就在這時,盛席扉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想按掉。秋辭說:“你先接。”盛席扉只好接起來,對著電話那頭不停地:“嗯”“對”“真的”“我知道,真沒有”。 秋辭在心里冷笑,覺得他就像那些在情人面前接妻子查崗電話的壞男人。秋辭忽然覺得他此刻這樣才不算辜負他的長相。自己以前怎么竟會以為他是老實男人呢? 盛席扉真要做一個壞男人了嗎?他倒是有這條件,倘若他想流連花叢,他的臉就是張vip通行證。 一直在異性戀的世界里待著,開始好奇男同性戀們的花叢了嗎?徐東霞說他早就知道,有多早呢? 盛席扉掛斷電話后有些窘迫地看著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