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歡 第30節
他抬眸看向立在原地的何筎風,目光掃過他手中的帕子,語氣多了些不耐:“你可以退下了。” 何筎風聞言面色微僵,他攥著帕子的手緩緩落下,接著轉身,一步步向外走,他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到內殿里,蕭愈十分親昵的抱著李琬琰。 何筎風十指握緊,他收回目光,再不停留,埋頭快步出了寢殿。 蕭愈當晚留宿在未央宮,他躺在床榻外側,側身將李琬琰摟在懷里,他仔細聽她的呼吸聲,在飲藥后慢慢變得平緩。 蕭愈一整夜都在做夢。 他夢到當年在皇宮中第一次見到李琬琰的時候,是在柏茗堂,在他母親的病榻前。 他去御醫院領藥材,在這拜高踩低的皇城里,他只住了幾日,便受盡了白眼,他不敢想母親這些年獨自生活在這里,受了多少委屈。 他好不容易領到了藥材,走僻靜無人的小路回到柏茗堂,卻發現平日冷落的門庭,突然烏泱泱站滿了宮人。 他想起獨自躺在病榻上的母親,急忙沖進去,推開房門,便見一個小姑娘坐在床榻前,手中拿著什么東西要喂給他母親。 他看到此幕,腦袋‘嗡’的一聲,飛快沖上前,一把將小姑娘手中的東西打落,將她從床榻上推開。 圓滾的東西在地上轉了幾圈,最后停在地上,他定睛一瞧,才發現是一塊糕餅。 女孩已經摔在地上,仰頭怔怔望著他,眼睛全是委屈和困惑。 他聽到母親在一旁訓斥他:“阿愈,不可無禮。” 蕭愈從夢中驚醒,天已大亮,他低頭往懷中一瞧,發覺李琬琰已經醒了,正睜著眼,定定的瞧他。 四目相對,蕭愈看著李琬琰的雙眸,一時間與夢境中那個小姑娘的眼睛重合,他下意識抬手,輕撫上她的腦袋。 “琰琰。”他呢喃開口。 李琬琰聞言霎時愣住,她有些恍惚的望著蕭愈,這是重逢已來,她第一次聽他這般喚她。 蕭愈似乎在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中回神,他像是逃避般瞬間收回目光,他從床榻上坐起身,背對向她。 李琬琰看著蕭愈的反應,也緩緩坐起身,如瀑的墨發鋪滿美背,有幾縷落在指尖,她望著他沉默的背影,見他突然站起身,開始一件一件穿外裳。 蕭愈背對著李琬琰將衣服穿好,才半轉身回頭望了她一眼:“這幾日你好好休息,靈源寺的事本王會查清楚。” 他話落,不等她回應,轉身向外快步離開。 李琬琰看著蕭愈這反常的態度有些疑惑,明琴很快從外面跑進來,看著坐在被褥間的李琬琰,低身一禮:“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叫何院首來?” “昨晚我暈倒后,可出了什么事?” 明琴搖頭:“攝政王將殿下送回來,召了何院首,后來……遣了奴婢,說要親自照顧您。” 李琬琰想著蕭愈反常的態度,指尖下意識蜷起,她有些緊張的問道:“他可問了本宮的病?” “攝政王是問了,但殿下放心,奴婢和何院首都沒有說漏嘴。” 李琬琰聞言,松了口氣,她起身下榻,對明琴道:“陪本宮去看看陛下。” *** 蕭愈從未央宮離開,直奔宮外,霍刀在宮門處牽馬相迎,見到蕭愈后連忙稟報:“王爺,大理寺的魚兒上鉤了。” 蕭愈和霍刀策馬直奔大理寺。 昨晚有人上鉤后,霍刀立即派了八百幽州軍,從里面將大理寺圍住,以防消息泄露。 上鉤的“魚兒”,霍刀倒是面熟,他想了想,正是那日替他倒茶的小吏。 沒有人知道唐德在受刑的第一日便招了,供出了在背后cao控的丞相。 其實在靈源寺事發不久,蕭愈便已能確定這件事絕對與丞相脫不了干系,但苦于丞相老賊狡猾,沒有實質的證據。 偏他還是一國丞相,百官之首,沒有證據,輕易動不得。 蕭愈便設了個局,先大張旗鼓的抓了唐德,放出十日斬首的消息,本以為丞相會在唐德被捕后立即心虛動手,不想這老狐貍反而進宮去見了長公主,虛情假意的替唐德求情,撇清自己的干系,順便挑撥一下他與李琬琰。 眼見丞相不上鉤,蕭愈便命人安排了一場行刺,一來推翻十日斬首之期,二來也把掩藏在貪墨背后的事情挑出來。 順理成章審問唐德,并且讓大理寺官員從旁聽審,借他們的嘴將事情宣揚出去。 丞相得到消息,必然心虛。 后面再讓霍刀故意放出消息,說唐德還沒有松口,讓丞相覺得還有掩蓋罪行的機會,引誘他出手,只要他一動手,必然就會留下把柄。 有了把柄,蕭愈便可直接問罪丞相,丞相一倒,朝中丞相一黨必然也要清掃,屆時朝堂人員重新洗牌,正是培植人手的好時機。 事情走到這一步,雖然都在蕭愈的布局中,但還是比他預料中提前了,他以為按丞相小心謹慎的性子,尚不會這么快就動手。 到大理寺后,提審了想要給唐德下毒滅口的小吏,幾鞭子下去,什么都招了,說是丞相的公子范楚生的指使。 蕭愈便命霍刀帶兵去丞相府,將范楚生帶來。 霍刀聞言剛轉身要走,又被蕭愈叫住。 “王爺還有什么吩咐?” “你派個人進宮,告訴長公主,若丞相進宮,不必見他。” 霍刀聞言頓了頓,猶豫片刻,還是說道:“我們何必提醒長公主?萬一她有什么動作,想保住丞相,王爺豈非白布局這么久了?” “她不會。”蕭愈下意識開口,他話落頓了一頓,隨后又道:“她與她父皇還是有區別的。” “丞相既然通了敵,她絕不會因為權勢利弊,而包容一個叛國的人。” 霍刀帶兵進丞相府,將不肯走的范楚生從臥房中拖出來,一路拖到丞相府門外,丞相聞信趕來,看著地上衣衫破爛的兒子,驚得險些沒背過氣去。 他怒不可遏,直指霍刀鼻子大罵。 霍刀充耳未聞,只是在臨走前,似笑非笑的對丞相道了句:“丞相大人還是想想能不能保住自己和整個相府吧。” 李琬琰在御極殿收到蕭愈派來人的傳信,她沒想到蕭愈的動作竟這樣快,思慮片刻,命人備車,往大理寺去。 作者有話說: 第37章 范楚生被霍刀帶人抓走后, 留下丞相府中一片狼藉,范平的臉色如陰云密布。 丞相夫人聞信趕來,哭求著范平一定要想辦法救兒子。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 范平尚不知范楚生為何會被突然抓走, 唐德也還沒有招供, 攝政王手中根本沒有證據…… 范平想到證據, 心頭‘咯噔’一下,想起昨日讓范楚生去了大理寺, 難道他背著自己動手了? 范平又想起霍刀臨走前說的話,臉色瞬變,他一把推開抱著自己哭的夫人, 快步往府外去。 *** 范楚生被關在了唐德臨間的密室。 李琬琰的車架在大理寺門前停下, 官員們聽聞長公主前來,立即跑出相迎。 李琬琰看著跪地行禮的官員, 道了聲免禮, 緊接著問:“攝政王可在?” “回殿下, 王爺正在密室親自審問范楚生。” 李琬琰讓官員在前引路,密室里,蕭愈很快得到李琬琰前來的消息,他看了眼刑架上的范楚生, 轉身向外走。 蕭愈走出監牢大門正遇上走上臺階的李琬琰。 “你怎么來了?” 李琬琰聞言微頓, 她看著蕭愈的神情, 想了想開口:“我聽說丞相的公子買通人手向唐德下毒, 丞相畢竟兩朝元老, 所以來問問情況。” 她這話說得上是客氣, 此事原本以她的身份, 前來查問是再正常不過, 無需向蕭愈解釋。 但從靈源寺事發至今,從審問唐德到如今抓到范楚生,都是蕭愈的人手,一旦未來丞相獲罪倒臺,朝堂必定要有一番人員變動,涉及她與蕭愈在朝堂勢力的安排,蕭愈有心提防她也是情理之中。 蕭愈看著李琬琰的面色,發覺還是有幾分蒼白,他聽到她的解釋,意識到什么,張了張口,最后只是道:“進來再說。” 李琬琰跟在蕭愈背后進了大理寺監牢,密室里蕭愈已經命人給范楚生動刑,場面有些血腥。 蕭愈特意看了看身旁的李琬琰,卻見她眉頭都沒蹙一下。 霍刀見蕭愈回來,抬了抬手示意掌刑的小吏停手。 “王爺,范楚生不承認買通了獄中小吏給唐德下毒,屬下以為要不要將小吏帶來,讓他們當面對質?” “不必了,”蕭愈看了看渾身是血的范楚生,瞧他那身板,只怕今日再打下去會斷了氣:“命人看好他,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這件牢房。” 蕭愈說完,看向李琬琰,示意一同離開。 李琬琰瞧了瞧范楚生,也知第一日審不出什么來,范楚生但凡有點頭腦,就知道認罪只有死路一條,咬死不認還有可能等到丞相想辦法救命。 李琬琰根本蕭愈走出大理寺,不想他跟著她一同上了馬車,要進宮去。 因昨日的事,李琬琰現在單獨和蕭愈坐在馬車中,還有些心有余悸,但所幸,他今日十分安靜,沒有一點過分的舉動。 馬車駛入皇宮,跑過筆直的甬道,最后停在未央宮門前。 蕭愈在李琬琰之前起身下車,他站在杌凳旁,看著她從車廂中彎身走出來的,朝她伸出手。 李琬琰看著蕭愈遞來的手微愣,她遲疑片刻,抬起小手搭在他寬大的掌心。 蕭愈握住李琬琰柔軟的小手,發覺她的指尖有些冰涼,他扶著她走下馬車后并沒有松手,而是一直牽著她的手往宮內走,穿過一道道殿門,最后回到寢殿。 在寢殿的外廊下,蕭愈牽著李琬琰的手正要入內,便看見從一側偏殿端著藥爐走來的何筎風。 蕭愈下意識瞇了瞇眼,隨后舉步跨過門檻,拉著李琬琰率先入殿。 李琬琰發覺蕭愈自今早上起便一反常態,她尚不知是喜是憂,兩人剛在窗邊的矮榻上坐下,外面何筎風便開口求見。 何筎風端著藥碗走進來,低身行禮了,隨后將藥爐中的湯藥倒在白玉碗中,他剛抬起頭,便看見蕭愈伸來的手。 何筎風一頓,他抬眸看了看一旁坐著的李琬琰,她雖也有些意外,但沒有開口說什么,何筎風只好將藥碗雙手奉給蕭愈。 蕭愈接過湯藥,有幾分嫻熟的用勺子攪拌散熱,隨后舀起一勺,送到唇邊吹了吹,然后喂給李琬琰。 李琬琰看著蕭愈這般舉動,實在是意外,意外之余還有不解,她垂眸瞧了瞧送到唇邊的湯藥,停頓片刻,最后配合的張口喝下。 蕭愈眉心似乎有幾分舒展,他又盛了一勺,喂李琬琰喝下。 何筎風立在一旁,看著蕭愈與李琬琰的一舉一動,眸底神色愈發暗淡,最后默默一禮,轉身退下。 蕭愈的余光眼見何筎風離開,他面上表情好似沒什么變化,仍然仔細的喂李琬琰喝藥,甚至時不時還會拿起帕子,擦拭她唇瓣上多余的藥汁。 李琬琰卻在何筎風離開后,忍不住開口:“我自己來吧。”她欲伸手拿過藥碗,卻被蕭愈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