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 第76節(jié)
夢迢漸漸笑起來,向后貼在他懷里,“你說得真容易。” “有什么?再難能難得過官場上的事情?”董墨笑笑,湊到她耳根處,含混的嗓子里吐出nongnong的繾.綣,“眼下我有樁難事,你得幫幫我。” “什么事?”夢迢驚著回眼。 卻給他在后頭頂了一下,“這樁事。” 戳得她腰發(fā)軟,一下坐不穩(wěn),向后倒了倒。董墨將她打橫抱起來,往臥房去,“趁著我還得空,下晌又要走了。” 夢迢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有些不滿,兩只眼幽幽怨怨地從枕上仰睇著,“這里到臬司衙門也不近呢,你這樣來來回回的,在家也呆不了幾時,還不如不回來。” “嗯?”他業(yè)已剝開了她半邊衣襟,聽見這話,抽出手,又給掩上了,“那我睡一覺好了,養(yǎng)養(yǎng)精神,正好今晚要熬個大夜。” 夢迢感到心口一陣突兀的空虛,很不適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也不好意思說話,只管幽咽地看著他。他惡劣地笑一聲,又把手放回去。夢迢又覺得光太刺眼了,唯恐面上的表情給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有這個愛好,喜歡盯著她的表情,說些很沒廉恥的話取笑她,有時候那些詞都傾向于有些侮.辱的意思了,但從他嘴里說出來,又只是單純的打趣,他好像喜歡看她在他的作弄下發(fā)窘似的,有種與衣冠齊楚時完全相反的頑皮。 她央求道:“把帳子撒下來。” “不撒了吧,費事。” 夢迢知道他不安好心,死活不依,“撒下來。” 董墨只得跪起來放帳子,回頭再看她,光線暗下來,透著一點含糊黯淡的紅,籠著她白的皮膚,像染了層淡淡的胭脂,襯得這副瘦窄的身.子格外軟,蠱惑著他的心越來越脹。 等他的呼吸像日落慢慢平息,掛起帳,窗外仍舊秋高氣爽。他的精神比剛回來時還好,套上衣裳坐在床沿上將夢迢摟起來親了一陣,動作很輕,“我要走了,你睡一會吧。” 夢迢倏然覺得他們像在偷.情,時間很趕,他匆匆的來,又要匆匆的走。她咯咯地笑軟在他肩上,“你像偷別人家的媳婦似的。” 董墨楞了楞,笑著摸到被子里捏了她一把,“亂說。我去了。” 夢迢來不及起身送他,擁著被子望著他走。他在簾下回首看了她一會才走出去。簾子墜下來,里里外外地晃蕩幾回,寂寞便如潮,從底下一浪一浪地涌進屋內。 因為方才有過一段龐然浩壯的快樂,這種寂寞就顯得更加空虛了。 這廂董墨到衙,與柳朝如商議夜審孟玉之事,要趕在節(jié)前落定此案。其他涉案官員,不論是不是難啃的骨頭,都啃下來了,只將孟玉留在了最后。 柳朝如見董墨在內堂里發(fā)愁,將一應卷宗翻了一遍,寬慰他道:“別人該說的都說了,他就是想狡辯也沒用,你還擔心什么?” 董墨回想起那回孟玉在牢中說的話,苦笑了一下,“我擔心他一句都不辯,他恐怕是在等京里的消息。” “京里不是有諭旨,叫咱們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么?” “可咱們只是辦案,最終定罪,得看內閣與皇上的意思。” 柳朝如走到門首,吩咐差役進來掌燈,踱步回來,“內閣現(xiàn)如今是你家老太爺做主,你不知道他的意思?” 董墨默了默,睫毛的濃影垂在面上,瑟瑟地抖了抖,又是個苦笑,“迄今我家老太爺還沒來過信,我哪里能知道他的意思。怕只怕……” “什么?” “算了,沒什么。”董墨抬起臉,斂去一點委頓,重整出凜肅的眼色,“你先到大堂去吧,叫他們帶孟玉。” 給董墨料得準了,孟玉果然問什么答什么,臬司衙門那位主審全大人一番驚詫,落后笑靠在椅上,兩手相扣在腹前,“孟大人連辯也不替自己辯一句?” 孟玉手腳皆戴鐐銬,翛然一動,便嘩啦啦作響,“有什么可辯的?我想這么久才想起來審我,一定在前頭把該審的人都審過了。董巡撫從前在都察院辦案,一向是辦得鐵證如山,沒有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供詞證據(jù),我想他是不會叫提審我的。” 說著往正案后頭的屏風望了望。里頭的人影一晃,董墨笑著出來,走到另一張椅上去坐,“孟大人如何與官商私合,、盜賣私鹽的事既然都說清楚了,不如,再說說你掙來的這些銀子的去向。” 孟玉坐在堂中一根梳背椅上,頭發(fā)散亂,肩背往一邊歪斜著,懶懶散散的,“自然是花銷了。” “前后幾年,幾百百萬的虧空,孟大人都花到哪里去了?”董墨笑道:“孟大人府上的開銷再大,也大不到這個地步吧。” 孟玉知道他想問什么,正暗中了他的胸懷,抬額一笑,“當然花不了那么多,多半孝敬給了朝廷里的某些人。” 董墨凜著眼,剎那有些忐忑,“哪些人?” “戶部侍郎,楚沛。” 這回答在預料之中,卻在情理之外。董墨心內益發(fā)明白,孟玉所投靠山必定是與楚沛為敵之人,而滿朝文武,屬家中老太爺與新任的婁大人最是將楚沛視為眼中釘。他或者另投了他們其中一個,又或者,與這兩人都有瓜葛。 不論哪種可能,都說明當今朝廷沒有明確的是非,只有糾葛的利益。董墨登時委頓無力,胸中壓著沉悶的氣。他拔座起來,對全大人與柳朝如吩咐,“你們接著問,把詳細的賬目問出來。” 問到天亮,全大人派人往孟宅內查抄孟玉賄官的明細賬,柳朝如則將厚厚的供狀呈去董墨案上,笑道:“孟玉像是早預備供出楚沛似的,事無巨細,連幾年前的舊賬都想也不想的說出來了,記得好生清楚。你覺得,他是不是就等著咱們今日問他這些話?” 案上的火苗子還在細碎地顫動,門首的天卻逐寸亮起來。董墨歪欹在太師椅上,翹著腿,眼向地上垂著,還以為他在打瞌睡。 誰知靜了良久,他把身子歪向另一邊,吁了一聲,“看來我家老太爺是把我當做轄制孟玉的一顆棋了,我在底下對孟玉步步緊逼,他老人家在上頭對他施恩許諾,把孟玉夾在當中,他就是不說也得說。” “可說了這些事,孟玉更是難逃罪責啊。” “他不說也難逃。”董墨抬起惺忪的眼皮,“換作是你,你愿不愿意賭一把,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 柳朝如暗轉心思,“你的意思,你家老太爺在上頭,會替他開罪?” “在內閣眼中,像孟玉這些人,不過是些小嘍啰,要殺他們容易,要放他們也容易,重拿輕放,朝廷一貫的作風。我擔心的,是要用他們。” “用這樣的貪吏?” “貪,正是他們的可用之處。” 柳朝如一時激憤,竟忘了說的是董墨的祖父,“那豈不是朝綱不正!上頭那些人又與楚沛有何區(qū)別?” 董墨笑了幾聲,而后頹然地擺了擺袖,“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不說了,我來擬奏疏,你把一干供狀都整理出來,呈遞朝廷,看朝廷里怎么定吧。這也不是你我就能裁奪的。” 柳朝如在案前怔了片刻,胸中無限悶郁。暗里窺了窺董墨,他在伏案寫奏疏,低著臉看不清表情。 但柳朝如想,他一定比他還失望,他不過是地方小卒,董墨卻離朝堂那樣近。何況那位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太傅,是他的祖父,他既看著朝臣的變節(jié),也見證了尊長的淪落。 好在他似乎失望慣了,因此沒有聲嘶力竭的指責,只有目中一點星輝沉寂隕落。 日月更迭不倦,沒一會,天色大亮。夢迢由臥房整衣出來,見桌上業(yè)已擺出早飯。斜春迎面笑著過來,“我剛使人去請老太太與梅姑娘一齊過來用飯,一會就到。老太太與梅姑娘和姑娘一個樣子,都起得晚,看來姑娘懶床這習性,是跟老太太學的。” 夢迢面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彎腰抱起貓兒,把臉藏在貓兒的腦袋后頭,“我娘真是的,在這里還起得這樣晚,叫你們瞧笑話。” “噯,姑娘可別這樣說,我不是笑話,就是隨口一句。姑娘要是這樣多心,我往后可不敢同姑娘說笑了。要我說起得晚才好呢,起得晚恰恰說明老太太在我們這里住得慣啊,說明我們這些底下人沒有招呼不周。” 夢迢心里霎時暖融融的,放下貓兒笑了笑,坐到飯桌上去,“斜春,你真是好,怪道章平走到哪里都要帶著你。你坐下來,一齊吃,反正章平也不在家。” 斜春推脫了幾句,辭不過,只好安席。不一時老太太與梅卿也一齊過來,這一頓飯倒吃得熱鬧。 夢迢猶豫著該不該引她們去見蔻痕,按理說該打個照面的,但細算起來,又不知兩邊的人該以什么身份來照這個面。 老太太也不樂意去見,端著飯碗乜道:“按說我是長輩,要見也該她來見我,沒到我跑去拜見她。不去了,她要來見就見,不來我也不想見,也沒要緊,我又不趕著巴結她。” 老太太因不看好夢迢與董墨的事,因此待他的那名門望族的家門,也十分冷淡從容。梅卿想著從中又撈不到什么好處,也站在老太太這一邊,諷著夢迢,“姐什么時候把架子放得這樣低?從前那么些太太奶奶,官再高權再大的你也不放在眼里,不過面上客套客套。如今怎么怕起她來?” 夢迢說也說不清,總之在蔻痕跟前很有些局促,生怕哪里失禮不好。 細一想,倒不全然是董墨的干系,還有些吊詭的異想,仿佛蔻痕是婦女堆里的總領袖,胭脂界的總把頭,哪個女人好不好,是不是個合格的女人,是蔻痕說了算的。 她擱下碗來低聲抱怨,“你們不知道他那個二姐,很有些攝人,比咱們從前見的那些太太奶奶都不一樣。話不多,只拿一雙眼睛淡淡的看著你,像是拿了把尺頭比在你身上,哪一寸高了哪一寸低了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梅卿不禁吭吭笑起來,“那就更不用去見她了,咱們這樣不規(guī)矩的女人被她那樣看一看,豈不是沒活路了?我才懶得去找這份氣受。何況我和娘又不與她相干,既不沾她的光又不受她的恩,沒道理給她評頭論足的。” 夢迢暗暗一想,也好,撞見就罷了,撞不見也犯不上刻意去。橫豎她與董墨還未成親,還算不得是一門親戚。 但有時候命運很奇怪,喜歡把原不相干的人撞到一塊去。有的人撞到一處,產生的是一段團圓美滿的故事。而有的人撞到一處,是撞破一面鏡子,滿地支離破碎,又或是燈籠上蹦出一點火星,噗嗤噗嗤燒掉了外頭漂亮的絹布,剩下個黑魆魆的空架子。 作者有話說: 應該在一周左右會正文完結,絕不會是爛尾或者潦草結局,結局只是在我認為合適的地方。 番外才會寫回到北京的事。 第74章 有憾生(四) 含含糊糊的混過去兩日, 再兩日就是中秋了。衙門里的事情要趕在節(jié)前了結,節(jié)后只安心等朝廷的旨意, 因此愈發(fā)有得忙。 柳朝如聽董墨說老太太與梅卿到清雨園暫住, 便與董墨約定,他先回家換衣裳,再趕到清雨園探望家人, 兩人一同返衙。 比及午晌來時,柳朝如順道在街上買了些節(jié)禮, 是一包月團餅, 幾樣果脯點心。 進園小廝來報, 夢迢使梅卿去接。梅卿瞧見他手上提的幾包東西, 只覺寒酸, 走在身邊低著聲埋怨, “你要么就不要帶東西來,帶也帶點好東西。你瞧這園子里, 缺你那幾包破點心?” 柳朝如提在眼前,不以為意地笑著,“這就是個節(jié)禮心意, 我就是抬現(xiàn)銀子來, 章平也不缺, 也不見得喜歡。” 梅卿乜他一眼, “別人家里,我不好和你吵。” 引到董墨那屋的洞門前,梅卿站定, “jiejie在我們住那邊與我和娘說話, 董大人獨在屋里。你自己進去。” 柳朝如解下小包果脯來交與她, “這是給岳母帶的杏脯, 你拿去。” 梅卿拿一雙恨眼冷蟄蟄地看著他,待接不接的站了半晌。柳朝如早給這目光看習慣了,也不甚在意,將東西又向前遞了遞,“岳母一向喜歡吃這家鋪子的杏脯,我今日去買時,不剩許多了,辛而掌柜知道我要去買,先留下這包好的給我。” 梅卿到底接了過來,他又囑咐,“你明日若得空,回家去瞧瞧,放潼山一人在看家我有些不放心,仔細他點燈不留神燒了我的書。” 梅卿愛答不理地應了聲,暨往那邊屋里。杏鋪拿在手里,好像會咬人,由她的指端噬到心。她的心還剩多少?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反正知覺已經麻鈍。 隔日梅卿借了這園里的馬車,要坐著回家去瞧一瞧。老太太與夢迢逛著送她出門,不想?yún)s在園中撞見鄺秋生回來。老遠的瞧見穿著身牙白織金錦圓領袍,額上去了孝,只是仍用素白的帶子纏髻。 老太太眼前一亮,朝那路上遞遞下巴,因問夢迢,“那人是誰?” 夢迢望過去,笑說:“章平的二姐夫,董家的二姑爺,在北京太醫(yī)院任院判。也是京中的世家子弟,章平說,與他們董家是世交。” 說話的功夫,但見秋生由那小徑上踅來,走到這面假山來。秋生因在濟南有兩位舊日同科,整日伙同兩位朋友出門領略濟南風光,時時不在園中。若在家中,必然要問董墨。 這下在假山前撞見,又向夢迢作揖問起董墨來,“夢姑娘,不知舅兄的公事忙完了沒有,在不在家?我正有事要向他討教呢。” 夢迢笑著福身還禮,“不巧了,他昨夜到是回家來的,大早上又走了。他說要趕在節(jié)前把事情了結,節(jié)后只等朝廷的旨意,約莫明日就事畢回家來了。二姑爺有什么要緊事,我可以使小廝到衙門里去傳話。” “倒不是什么要緊事,還是等他在家再請教吧。姑娘這是往里去?” “我送我妹子回家去。” 秋生便往邊上側身讓一讓。這一處地方正是靠著假山的池塘岸邊,假山是幾塊龐然嶙峋的太湖石相疊而成,向池塘這面鑿出的一條逼仄坎坷的路徑。這一讓,便看清夢迢身后的兩個人,原以為是跟著的丫頭,不想?yún)s是那日在夢迢屋外看見過的那個女人。 那一面之緣秋生猶記心頭,此番撞見,不忍錯過,便問夢迢,“這兩位是?” 夢迢向假山石壁上側身讓了讓,將梅卿與老太太讓上前來引薦,“這是我母親夢氏,這是我妹子夢梅卿,她們到這里來過中秋。這位是鄺家姑爺。” 秋生上前半步向老太太端端正正地作了個揖,“老太太納福,您住在這里,晚輩卻未及拜見,實在失禮,萬望恕罪。” 老太太略略點頭,笑說客氣。秋生又調轉腰板,向梅卿躬了躬,音調轉得輕柔,“小姐有禮。” 梅卿微微屈身回禮,習慣了處處暗逗,途中對上他的眼,便忍不住婉媚風流。秋生心倏地跳亂了幾下,真是醉倒玉壺別有春,一時竟有些呆住。 直到夢迢喊他,他才想起來側身讓行。誰知石頭不平,梅卿一個趔趄,險些要滑到池塘里去。說時遲那時快,秋生一把攙住她的胳膊,急道:“小姐當心!” 那胳膊上的軟rou在他掌心里顫一顫,恍惚電光閃過,照進他心里去。 梅卿忙正了身,垂下手來道謝。秋生讓了一行過去,還久久地側身望著。后頭小廝等了會,笑著上來玩笑提醒,“爺,別想了,人家是嫁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