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 第72節
“快回去換身衣裳吧,濕.淋.淋的給風一吹,要傷風的。” 二人匆匆別過,夢迢走回房里來,那貓兒便黏上來,在她裙下蹭一蹭。她彎腰將它抱在懷里,捋了幾下,往臥房里,擱在榻上拿煙袋。 因尋不見裝煙草的荷包,朝外頭喊了斜春。斜春進來替她尋到,也懶得出去,坐在榻上與她說話,“姑娘同二姑娘說了些什么?” 夢迢忙著咂舌,把自己嗆了一下,咳了兩聲,“快別說了,你們家這位二小姐說話滴水不漏,句句是陷阱。我跟她才說了沒幾句便暗悔了好幾回。只怕再說下去,我恨不得自家去一頭撞死了自省!我可不敢再與她說了,忙躲回來。” 斜春挽著個線梭子,閑怡地笑著,“我們二姑娘就是話不多,但凡一說話,都是道理。虧得不是個男人,要是個男人,就到國子監做個夫子,不知教出多少學生來。” 夢迢沒奈何地笑,只能笑,她說起來分外輕松,像玩笑似的,可心里卻不免沉重。她被蔻痕三言兩句探出來的不堪不道德不過是冰山一角,哪怕這點冰山一角,在蔻痕的端莊嫻靜面前,業已足夠她無地自容了,哪還敢自投羅網叫蔻痕探出更多? 她笑著嘆一聲,一縷濃煙狀若無謂地吐出來,使她亮晶晶的兩片丹唇蒙上一些灰白的顏色,“倒是二姑爺,我方才撞見他,不像先前那般斯文了,落到湖里去,渾身濕透了,像個小孩子。” “他原本就好玩樂嘛。”斜春閑搭了一句。 夢迢稍微疑惑,“他好玩樂?倒看不出來。” 斜春高深莫測地笑笑,另在籃子里揀個梭子纏線,向炕桌欠了欠上半身,“我們底下人都知道。其實這樣富貴人家的公子,好玩樂也沒什么,都是這樣子,何況文人風雅,又當著太醫院院判,應酬狎妓都是常事。只不過二姑娘管得緊,他面上不好帶出來。” 這倒叫人想不到,夢迢原以為蔻痕那樣的人,必定與丈夫相敬如賓,賢良有加,“原來二姑娘在家里頭是個悍婦?” “那倒不是,二姑娘那樣子,哪里會是悍婦?里頭有緣故,一則呢,二姑娘比鄺姑爺大兩歲,又是那樣的性情,姑爺有些怕她;二則,姑娘在夫家很受器重,鄺家老爺在世時就常叫姑娘約束姑爺。因此姑爺在姑娘跟前,一向斯斯文文的,也不納小,就是外頭玩樂,也知道分寸。只是依我看呢,夫妻倆太敬著彼此,反倒疏遠了。不像別的夫妻,吵吵鬧鬧的才顯得親熱要好。” 夢迢很認同,像她與董墨,就連董墨那樣的性子,待她那樣好,偶然也要拌幾句嘴的,雖然總是她挑惹事端的多。但鬧一鬧再好,又像是比鬧前更好了些似的,只恨不很渾身扭成麻繩纏到他身上去。 據她的經驗,男人很奇怪的,他愿意敬你,可不見得會愛你,一味的聽話,也不見得是真心順服。她心里有些憐憫蔻痕,因為這點憐憫,忽然就感到一點暢意。 董墨歸家來時,見她在榻上對貓說話,眉眼笑著,輕輕扯著貓兒的耳朵,仿佛心情有些好了。 他渾身的疲累也跟著有些消散了,隱隱松快起來。在簾外向丫頭要了茶,把簾縫挑得大大的走進去,歪倒在夢迢身邊,捏著她的下頦轉了轉,難得說一句下.流的玩笑,“你忽然心情好,是因為我早上很是賣力的緣故么?” 夢迢倏地變了臉,丟下貓紅著面皮捶在他肚子上,“亂說!” 他捂著肚子緊蹙額心,假裝喊痛,引得夢迢忙賠不是,扒他的手要看打得怎么樣。 給他一撈,她伏倒在他心口上去,起先掙兩下,后頭索性骨頭一舒展,整個人都安逸地趴在他身上,“你回來得有些晚嚜。” 董墨貼著她耳朵笑說:“鹽場有些動靜,衙門出來后剛好紹慵使小廝傳話,我去了他府上一趟。” 他一面說,一面細窺她的臉,未發現任何異變,安心笑起來,“你如今是半點不為孟玉cao心了。” 夢迢翻個眼皮道:“他自有為他cao心的人,犯不著我。你怎么總時不時在我面前提他?你故意的,想試試我心里還有沒有他是不是?” “瞞不過你的眼。”董墨仰回枕上,又沖著她耳朵說了幾句什么,引得夢迢連番打他。 兩個人笑著鬧著,竹樹密蔭簌簌沙沙地響作一片,那是門外紅塵三百丈,此刻離他們有些遙遠了。 隔幾日一場短暫雨秋后,有些陰綿綿的,偶然哪里墜下來一滴水,像有快蟹殼青的緞子蒙在天上,濕噠噠的總也晾不干。 梅卿由轎里下來,在大興巷那巷子里,將兩扇潑綠的門靜看一眼,心下卻有些明朗輕快。與老太太謀定今日要訛那連通判一筆大的,從此后丟開手,再不必同著枯腸子瘦骨頭往來,仿佛卸掉個往日舍不得扔的窮包袱一樣吐了口氣。 門內房中,連通判早等在那里,閑歪在榻上,將匣內的金花冠子打開來脧一眼,心里有些不自在。梅卿為什么與他歪纏他心里也有些數,總不是圖他年輕俊俏吧?轉來轉去,無非是為點錢財。柳朝如為官清廉,梅卿又是大手大腳慣了的,哪里能守得住本分? 連通判總覺得這些錢花得有些不劃算,倘或外頭買個姿色上乘的小妾,不過二三十兩銀子,養在家里,也花費不了多少。倒不是心疼錢,只是這銀子流水似的花到梅卿身上去,她又終歸成不了他的人,兩人好一遭,還得背著人偷偷摸摸的,也是諸多不便。得綢繆個長遠之計才好。 正暗里擘畫,見梅卿進來,因路上積水,帶濕了點裙角,她在那里跺腳抱怨,“這下雨天煩人得很!走到哪里都是水洼洼的,鞋子裙子都濕了一片!” 連通判忙起身,眼放光彩地迎將上去,掣著她的裙看一看,樂呵呵陪笑臉,“不妨事,只濕了一角,我叫丫頭點個熏籠來烘一烘,不一會就干了。” 說罷吩咐丫頭去點炭盆,將熏籠架在臥房里。梅卿一聽“臥房”兩字就反胃,橫豎最后一遭了,忍下他去,隨他拉著走進臥房里。 連通判獻寶似的將金花冠取來捧給她,“你瞧瞧好不好,按你上回說下的樣式打的。” 掂在手里,倒有八.九兩重,樣式也精巧,是一頂金累絲鑲玉嵌寶冠子,中間鑲著兩頭開玉蘭花的一塊白玉,白玉幾面嵌一圈粉碧璽寶石。 梅卿笑著將冠子放回匣子里,匣子抱到跟前來,甜滋滋地道了聲謝。 真是千金買一笑,連通判心下更覺得虧得慌,有意試探,“柳大人時常打這些東西送你不?” 梅卿只當他是吃醋,隨口應付,“他那幾個薪水,夠做什么的?幸而我自家還有幾個錢,要吃要喝要穿,都是使我自己的銀子。” “那你不是吃了虧?人說女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嫁個男人,還得使自己的體己錢,那還嫁個男人做什么?” 倒把梅卿問住了,然而平日里她如何嫌柳朝如不好,那也是她自家的事,可容不得別的男人說他不好。一來是貶低了她;二來,心里總有些替柳朝如抱屈。她心想,他倒不是不好,只是迂腐了些,不夠體貼人,但品格德行,哪里是這些小人能比? 她乜來一眼,待要諷連通判兩句,又計較著一會還要獅子大張口,連哄帶威懾的朝他要錢,她這頭可別得罪他狠了。便作罷,只無限凄涼地笑笑,“這就是命呀,有什么法子,要改命,沒可能的事情。” 連通判趁機又道:“我看未必,你jiejie給孟參政休了妻,不是扭頭就跟了董巡撫?人家是皇上欽點的巡撫哩,還是都察院的三品官,又是那樣的家世。誰說女人是走下坡路的,我看你jiejie就是扶搖登高嘛。” 梅卿凄淡地瞅他一眼,“所以你們男人家眼界淺。jiejie從前跟孟玉,那是結發夫妻正頭夫人,如今跟董大人,再要好,名分上也過不過,女人,苦呀!” “哎唷不苦不苦,不苦!”連通判眉眼皺在一處,似把他的心剜出來一般,連聲為梅卿吆喝,“不苦了!既認得了我,哪里會叫你苦呢?” 說話拉著梅卿就往鋪上去,那枝搖葉動的一番天地外,是有另一番枝搖葉動的大天地。 只見老太太領著跟前那mama,氣勢洶洶闖進宅子,路遇零散兩個小廝丫頭攔阻,迎上前去,“啪啪”就是兩個耳刮子。 這差事早年不知做了多少遭,簡直熟能生巧。就是面前攔的是殿前將軍,那也是握著道理勢不可擋的陣仗。 作者有話說: 啊,這個文名是我隨便亂取的,因為取名無能,所以亂取文名是我一貫的風格哈哈哈。最初的名字是叫《籠中弱腰》。因為“籠”字不能用,就改了。 第70章 未盡時(十) 一路過來, 雖然也有阻礙,老太太卻端得是名正言順, 是來拿她的女兒來。這房子里幾個沒見過市面的下人何敢阻攔?攔不住, 便搶在前頭跑去屋里報信。 那連通判大驚失色,忙起來哆哆嗦嗦穿衣裳。梅卿也喬張致地伴做驚慌,在床上斜他一眼, 見他慌得連衣裳也不知怎么穿好,兩只袖口套得左右不對版, 衣襟散著, 死活摸不見衣帶。她心里滿生鄙夷。 老太太打簾子進去時, 連通判還敞著胸懷, 那凹下去的腹腔, 簡直像只常年吃不飽的老鼠。老太太暗里好笑, 面上大怒,將炕桌狠狠一拍, “好啊!你你你、看你們做的好事!” “啪”一聲,將連通判由床沿上振落下來,慌著抬頭往上爬, 因為手沒撐穩, 趔趄了幾下, “您老人家請先聽我說!” 老太太帶著個mama立在面前, 背著陰綿綿的一片天,看不清面色。那雙咄人的眉目冰冷冷地射來,早已洞察了一切真相, 但仍然沉默著, 愿意聽一聽他如何狡辯。 “我與小姐, 這、這這……”啻啻磕磕半天, 也分辨不出個所以然。連通判一回首,衣襟在雞胸前空悠悠地激蕩幾下,把床上的梅卿望著。 梅卿胡亂系好衣帶,忙下床來拉老太太。“娘,娘……”裝得十分驚慌失措。 老太太也配合得相當好,兩手推著她的手,目光又震驚,又失望,又決斷,“你別叫我娘,我當不起你娘,我養不出你這樣沒廉恥的女兒!” “娘,”梅卿兩手把著她的胳膊,由臂彎滑到手腕。她整個人也跪下去,在她裙下急得哭出聲,“娘,您千萬別吵嚷,好歹給女兒留點臉面呀。” “你還要臉面?你要臉面就做不出這宗事來!”老太太一甩袖,回身朝榻上走去,一屁股坐下。 那伺候的mama也跟著走回去,立在她身邊,背著光面目表情,儼然閻羅尊旁的判官,只等一聲令下。 老太太給她一襯,自然就是陰司殿里的閻羅,因見慣了人世的污穢,她的美貌變得攝魂奪魄,像是一面照妖鏡,照出人心底的惡相,叫人看著膽怯,嚴嚴的威勢。 她連拍兩下炕桌,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你打小,我是怎樣教理你的?我一句一字地告訴你,女人要曉得嚴守規矩,恪守婦道,嫁了人了,更該本分持家,少在外頭招搖。我因瞧你近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外頭也跑得勤快了,我就暗想,恐怕在外頭招引上什么鼠類。我暗里訪你幾回,果不其然,竟然做出敗壞德行的事情!從此后,你不是我的女兒!只當我白養了你一場!” 分明是做戲,可大概今番格外投入,梅卿心內不由得幾下振動,像敲在頭上的鐘錘,將她敲跌在地上,目光有幾分呆滯倉惶。她慢慢撐身站起來,歪歪斜斜地走上前,髻松釵亸,兩鬢有些毛躁,衣裙有些扭捏,整個人顯得狼狽。 她張張嘴,想說什么,卻先凄苦地笑了下,“娘怎么這樣講?您教養我一場,難道不心疼我?您一味怪罪我,可在家書望待我是什么樣子,您是看在眼里的,叫我守著那一塊冰,捂也捂不化,難道我的心就不是rou做的?” 老太太“砰砰”又拍案兩下,“書望就有不是,你也不該在外頭偷、偷人來!”她說那幾個字也嫌齷齪似的,狠扣著眉,把眼別了別,最終又別回來,“你這是自甘下賤!” 尾后四字,猶如一塊巨石向梅卿砸來,使她站不穩似的晃了兩下。漸漸的,她呆怔的目光松了松,流下兩行冷淚。人卻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腦子里一時想起太多,太蕪雜,簡直一團蒙蒙沌沌。 這時候那mama忙打和,躬著腰勸老太太,“老太太您息怒,姑奶奶年輕不懂事,受了那起jian人的誘引,也是一時糊涂。您自己的女兒,哪有不認的?姑奶奶曉得錯了,領回去教導教導,就改的。” 老太太氣喘不定,默了半晌,攢著眉剔了梅卿一眼,“外頭去,回家我再跟你說厲害的!” mama攙送著梅卿,“姑娘外頭坐著,別哭了,咱們一會回家去。咱們自家的事情,咱們自家關起門來說。早就叫您在外頭走跳,要留著心,現世這些男人壞得透了,看人家女人生得好,也不管是姑娘媳婦的,只管拿好聽話哄人!您年輕,哪里經得住這起人的哄……” 那后頭的話句句指桑罵槐,連通判聽在耳朵里,膽顫在心。此刻倒不論什么官職大小了,他再高過柳朝如,也不是什么首揆宰輔,終不能只手遮天。真追究起來,是他偷了人家的女人,況且濟南誰不知道,柳朝如與董墨要好。 他慌著穿好衣裳,趁勢要跑。走過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翹著腿兒,揚起的繡鞋尖輕輕一勾,勾住他的腳踝,“噯噯噯,哪里去?” 連通判只得往回退,立在她面前搭著笑臉,“您老聽我說呀……” 老太太只管翹著小指把耳朵挖一挖,且等著。等了半日,他在那里“我我我”了半日,仍舊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沒耐心再等,把指頭一吹,吊起美目,“你倒是說啊!我倒要聽聽看,一個府臺衙門的通判,逗引人家的媳婦與你通.jian,是個什么道理?” 說到此節,她像是想到什么,怒目圓睜,“我這女兒,一向乖巧聽話,在家里從來都是好好的,怎么跑到你這里來?不知道你使的什么手段,恐怕是你仗著威勢,欺壓逼迫她也未可知!你這是強.jian官婦!走走走、這就與我去見官!” “沒有、沒有的事啊!”連通判恨不能長出百只手一齊擺起來,唇上兩撇八字須慌得亂跳。 老太太業已起身拽住他的腕子,作勢將他往外拉,“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做就要敢擔當!你說沒有,我女兒如何在你的房子里?不是你強.jian.她,就是你使計誆騙她!我可不是什么年輕姑娘,由得你騙!走,先去見我女婿,我女婿雖然官微人低,可在濟南場面上,是出了命的剛直,也不怕事。他的老婆給你霸占了,就是拼了命,也要討個公道!” 連通判當下央求不迭,“哎唷我的老太太,您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何必將事情鬧大,鬧出來,您女兒的名聲也不好聽,他們夫妻間也得生嫌隙,何苦來呢?” “嚯!難不成由得你欺負?”老太太回身,凜凜地叉起腰來,“為了點不要緊的名聲吃啞巴虧,那不是我夢家人的脾氣!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你錯看了我,姓連的,別說你就是個通判,再大的官我也見過,我也是有門有路的人,三言兩語叫你轄制住,那就不是我夢荔!” “別別別,您老人家先消消氣,我怎敢轄制您?凡事好商量,凡事好商量嘛。您先坐,先坐,吃口熱茶。” 連通判死活將老太太絆在榻上,系好衣裳,忙吩咐丫頭上茶款待,在旁不住做小伏低賠笑臉,“這事情,總是我的不是,我鬼迷了心竅,我不是人!” 說著,狠摑了自己兩個耳光,腰板一彎再彎,“只求您老人家千萬別吵嚷出去,您關上門來教訓我,我絕不敢還一句嘴。” 待丫頭端茶進來,他親自接了,奉到炕桌上,“最不可的是叫柳大人知道。您想,柳大人的脾氣,還不把事情鬧出來?我丟了官不要緊,傷了他們夫妻的情分,小姐日后在柳大人面前也難做人,豈不是害了小姐?只要保全了小姐,我這頭,隨您怎么處置。” 老太太漸漸喘平了胸口,橫一眼豎一眼地剜他,“倒不是怕什么我家女兒的臉面,依我說,我夢家雖然沒個兒子,但我教導姑娘們,凡事敢作敢當,既做了,就該擔當后果。再說,終歸是對不住柳家呀。想我那親家母,辛辛苦苦把個兒子拉扯大,好容易兒子做了官,竟還是叫你當官的欺負。我幫理不幫親,我看不慣!要不是看你這副態度,氣得我此刻就要去衙門報官!” 連通判趕著再說了一筐軟話。老太太歪著腦袋在榻上聽著默著,隔定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擺擺袖,“得了得了,我姑且放你一碼,不去報這個案。只說你如何彌補吧,我的女兒叫你欺負了去,我的女婿也叫你欺負了去,我們夢柳兩家平白無故的都叫你欺負了。你不拿出個辦法來,我是一萬個不答應!” 辦法思來想去,無非是拿錢來補。連通判把一張踟躕的笑臉湊到她眼皮底下,“我別的沒有,錢還有兩個,我看,我這里拿二千銀子出來,您老太太以您的名目,私底下給柳家買辦些東西,算是我賠罪。再給小姐置辦些東西,也算我待小姐的一片心。” “兩千?你當打發叫花子呢?”老太太鼻腔里哼出個冷笑,“你去打聽打聽,當初我梅卿出嫁,陪了多少嫁妝。這事情,沒四千銀子,了不了。” 連通判此刻嚇得蒙頭蒙腦的,也顧不得思想,一咬牙,只得滿口應承下來。老太太再又詈罵了他幾句,適才纖腰款動,走到外間,朝梅卿冷瞥一眼,仿佛很是看不上的樣子,“還坐在這里做什么?還坐不夠?” 這便領著梅卿要出門,連通判忙趕出來送,將那裝花冠的匣子偷么塞到梅卿懷里。 天還是那么陰綿綿的,隨時要落雨的架勢,那些濃灰的云一層疊一層,罩在人頭頂,使人一抬眼,看見的只是灰蒙蒙的壓抑,心胸一點開闊也沒有。 母女二人坐在馬車內,只有老太太嘰嘰喳喳地在笑說:“四千銀子,他說這兩日湊齊,還到這房子里來拿。到時候你就別出面了,我自家來。我早就說,你別瞧姓連的做著通判,遇著這樣的事,也斷不敢聲張。你沒瞧他方才嚇得,簡直是丟了魂,哪還有個當官的樣子。這些個酒囊飯袋,中看不中用。” 梅卿眼圈還泛著紅,干涸的淚痕在臉上,胭脂狼藉。細看那一張臉,像是東拼西湊的,一塊白一塊紅,露著些本來的面目。她吶吶地說了句:“我在外間都聽著的。” 那些詞她再熟悉不過了,誰說哪一句,誰該接哪一句,她閉上眼就能背得下來。方才在屋外聽著,竟有些以假亂真的恥.辱之感。直到聽見老太太將銀子抬到了四千,那種恥辱才消減不少。 什么也靠不住,連自己的感覺也未見得牢靠穩固,但銀子的堅實是永不會變的。 老太太還在耳根邊上喁喁碎碎地嗤笑著連通判,像是鋪天蓋地的嗡嗡的煩惱。梅卿發著呆,具體什么也聽不清。她把膝上的匣子揭開,手伸進去,觸摸那頂金花冠。白玉是冷的,寶石是冷的,金子也是冷的。好在它永遠是冷的,不會變。 會變的,只有人與天。 下晌落了雨,潤物細無聲。連通判經過個把時辰的冷靜,再被這雨一浸,漸漸有些清醒過來。仔細回想方才那一局,怎么都覺著像是遭了個“仙人跳”。 況且從前出入孟玉府上,席上常見梅卿與老太太,說話玩笑皆有些輕浮放.蕩,絕不像正經婦人。誰家規規矩矩的小姐會在席上應酬男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