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不是把鵝宰了么，今天菜多，我就不放其他菜一起燉了，準備做個我們這邊的特色鹵水給大家嘗嘗。”

    穆冰瑩打開水龍頭，清洗剛買回來的豬蹄肘子雞爪鴨頭鵝掌牛肚等食材，供銷社人太少了，沒空打理這些，只能自己慢慢清理。

    幸好不是豬大腸之類很難清晰的東西，只需要給雞爪鵝掌剪一剪，豬蹄焯水之后再把毛給拔了。

    “今天全是海鮮，你這道菜我最有興趣。”張婉從兜里摸出一個橘子，剝著皮道：“不過還是你最舍得，一道菜這放了多少rou，雖說雞爪鴨頭豬蹄這些不值錢不要票，但是這么大一個肘子，這么一大塊豬rou，還有這么大一只鵝，抵得上別人好幾頓，我剛繞過來，柳翠霞還像平時一樣摳，你說她好歹也是個師政委媳婦，怎么那么摳呢。”

    “人家哪里摳了，只是不該用的不用。”穆冰瑩笑出聲，張婉其實也是一個大手大腳，不是很節儉的人，以她的眼光去看，島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摳。

    “還不摳？他們家大宇小宇，自打上了島，就拿你給的零錢買過零嘴，你不要石頭了，他們再沒單獨去過供銷社。”張婉嚼著橘子， “孩子不去也就罷了，你是沒進過她家，廚房里連個糖罐都沒有。”

    “不是吧？”穆冰瑩驚訝看了她一眼，她們村條件不算好，家家戶戶也都有糖罐呢，只是糖票珍貴，要省著吃罷了，“興許沒放在廚房。”

    “就是沒有！”張婉肯定搖著頭，“按理說，她家雖然三個孩子，但何政委一個月起碼一百好幾十的工資，他可是師級干部，不至于過成這樣啊。”

    穆冰瑩皺了皺眉頭，“柳姐看著挺溫和講理的人，不至于。”

    “對外誰不客客氣氣啊，有幾個人像當初李如一樣。”張婉將橘子皮丟進放垃圾的桶里，“我們住隔壁，天天都聽他們吵架，我聽了幾次，好像是說柳翠霞太幫著娘家人，估計是把錢都補貼娘家去了。”

    “真看不出來。”

    但這事外人也不能說什么。

    穆冰瑩拿著肥皂洗掉手上的腥氣，揭開大鍋蓋子，將里面煮熟的雞蛋和拿鹽水煮過的豆腐撈出來，擱置一邊，提前備著紗布，等著把佐料包起來。

    鹵水的佐料除了正常紅燒要用到蔥姜八角桂皮黃酒醬油糖，還要加上草果，月桂葉，甘草桂枝，穆冰瑩自己喜歡再多放兩個羅漢果。

    因為靠著海，干貨不少，用瑤柱代替了七小爺會放的蛤蚧，雖說人窮什么都不敢吃，但想想蛤蚧本身的樣子，還有那海參本身的樣子，她是寧愿吃得不好，也不要那些看著就瘆得慌的東西，去提鮮當菜吃。

    “瑩瑩。”

    兩人這邊正說話呢，穆德厚和幾個工人手上拎著桶，從海邊回來了。

    “我們挖到了好東西，你成叔說要燒粥給你補身體。”

    “什么東西啊。”張婉比穆冰瑩走的還要快，興沖沖走到穆德厚面前，往他桶里看了一眼，眉頭頓時皺起來。

    穆冰瑩剛炒好大料包在紗布里，就看到剛才說這胎省心，不會吐的張婉沖到了水龍頭底下犯嘔。

    穆德厚笑出聲，“這怎么就吐了，這可是好東西啊，顏色多好看。”

    穆冰瑩幫著張婉撫了撫背，后院直通廚房后門，進去倒了杯水遞給張婉，確定她沒事了，才去看父親拎回來的東西。

    看到張婉吐了，穆冰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等看清桶里密密麻麻正在蠕動的土粉色小蟲，胳膊立馬跟著爆起了雞皮疙瘩，比當時看到顧長逸拿海參的雞皮疙瘩還要迅速，還要多，幾乎只有一兩秒時間。

    穆冰瑩急忙移開視線，往后退了兩步，看著綠色玫瑰葉子，深呼吸好幾次，才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背對著她爸道：“爸，這什么啊，真的要吃嗎？”

    成叔笑著道：“小穆，這真的是好東西，燒出來可漂亮了，我們特地拿過來準備給你燉粥喝。”

    “漂亮？！”張婉剛緩過來，聽了這話立馬又要吐了，“這跟蛆一樣，還沒蛆長得白，長得好看，就跟會蠕動的小腸子一樣，哪里漂亮了。”

    穆冰瑩蹙著眉回頭，非常認同這話，那小蟲光裸無毛，肌細胞全浮于表面，交錯排列成方格花紋，離遠了看就是一堆腸子，離近了看，只會犯嘔，怎么就稱得上漂亮了。

    “成叔，這海邊補身體的東西怎么看起來都不正常。”

    成叔哈哈大笑，“燒出來真的就漂亮了，比蛆好看。”

    ……比蛆好看。

    更引不起人的食欲。

    穆冰瑩抿緊了唇輕“嗯”一聲，將反胃的感覺再次壓下去，“爸，我不會燒。”

    “你成叔會燒，我們去那邊的鍋里燒，是真的好吃，很補精神。”穆德厚笑著將桶拿遠，“這海邊比我們河邊東西多，我們河邊就是些魚蝦泥鰍黃鱔，這里全都有，還有這些大補的東西，哪天得把你媽帶過來住上一陣子，好好補補身體。”

    聽到拿出去燒，張婉要走的腳步頓住了，穆冰瑩也松了一口氣。

    顧長逸抓的那些海參，她還不知道怎么做呢，又來這么多密密麻麻的蟲子，真要她燒，她晚上可能就吃不下去飯了。

    等穆德厚走了，張婉又摸出一個橘子，分了一半給穆冰瑩，兩人吃了甜酸的橘子才徹底緩過來。

    大鍋醬料燒開，將劈開的整只鵝放進去，加入剝了殼的白煮蛋，豬肘子豬蹄鵝掌雞爪鴨頭牛肚老豆腐豆干等等，一起鹵上一大鍋。

    張婉幫忙看著火添茶，穆冰瑩把刷著螃蟹海蝦海蠣子，準備晚上燒烤的東西，等下再炒兩碟綠葉蔬菜，猜測今天家屬們應該都會像張婉剛才想的那樣，不能摳門，不弄海鮮，也得多弄點rou菜，應該不會有人會好意思只炒一盤蔬菜過來。

    都吃海鮮吃rou了，不吃蔬菜也不行，聚餐是在這邊聚，穆冰瑩便自己準備。

    臨近傍晚，穆冰瑩將院子里的燈打開，顧長逸和龍海他們抬著從食堂借來的長桌子，擺在東面院子里。

    季非白提著板凳進來，“嫂子，晚上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你們要喝什么？”穆冰瑩看著季非白，來了島上這么久，他還天天帶隊訓練，一點都沒曬黑，要不是過于蒼白，她真是打心底里羨慕這種曬不黑的白皮膚。

    “我只買了汽水，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喝酒，就沒有買。”

    “能喝，怎么不能喝。”曹丑牛將桌子拼好后，拍了拍手，“我們上島這么久，就沒喝過幾回酒，難得今天這么熱鬧，兄弟幾個趁此機會，白的啤的都整上，多喝幾瓶。”

    “不得了了你。”張婉還坐在灶前，其實不用添柴了，但她說看到大灶就想家，想一直坐著看火。

    “烤架沒拿過來。”穆冰瑩將清理好的海蠣子，海蝦，螃蟹，各類貝殼放在兩個托盤里，今天人多，撿的也多，夠烤上好幾回的，她原來不知道螃蟹也能烤，顧長逸說鹽烤蟹特別好吃，她便沒蒸，撿了大個的留著晚上烤。

    穆冰瑩將食材擺得很整齊，看上去豐盛極了。

    “嫂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海鮮，真有國泰民安的感覺。”田山寶盯著托盤流口水，“晚上不用團長烤，全部教給我來，要是有羊rou串就好了。”

    “有！”

    外面傳來克吉的聲音，他和瓦爾手上各端了一個托盤，一盤隔著老遠就聞到了烤羊rou的味道，一盤里看出是煙熏香腸，后面跟著的芝莉，手上端著一個鋼蒸鍋。

    “呦！羊排啊！”羊排比羊rou便宜，不是純粹的烤羊rou串，依然讓在場的戰士們激動。

    “你烤的羊排味道肯定比這邊正。”

    顧長逸都忍不住走過去了，珠市的羊rou比起北方差的不是一丁半點，北方的羊rou比起邊疆，又是差的不是一丁半點。

    這是因為地域不同，養出來的羊rou也不同。

    克吉當年為了任務，特地跟邊疆人民學會一手烤rou手藝，也許能彌補一些食材本身的缺陷。

    “今天主食我們包了。”芝莉揭開鋼蒸鍋蓋子，土豆蘑菇飯的香味與烤羊rou的香氣融合在一起，頓時讓戰士們走不動路了。

    “看著就好吃。”穆冰瑩其實還是最喜歡吃主食，主食能給人內心滿滿的踏實感，“芝莉，過幾天你有空了，教教我這道菜怎么做。”

    芝莉一向不怎么會燒飯，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一道土豆蘑菇飯了，聽到穆冰瑩要跟她學，臉上立馬露出笑容，“沒問題！”

    “都這么齊全了？”

    高毅端著搪瓷盆拐進來，看著桌子上已經擺上菜了，“我還以為我們是最快的，沒想到你們比我們還快！”

    搪瓷盆里裝著滿滿一盆麻辣海鮮，辣椒放得通紅，一湊近除了讓人口水泛濫，還被嗆得直打噴嚏。

    “真沒看出來啊。”曹丑牛揉了揉鼻子，“嫂子居然口味這么重。”

    “會不會說話。”高毅將盆放下，回頭去接李如手上的另一盆，“這是你嫂子最拿手的菜，生嗆蟹，還做了干切牛rou給大家當下酒菜。”

    穆冰瑩和其他人一起圍過去，盆里的都是小蝦小螃蟹，沒有經過油溫炒煮，殼rou都沒有變色，仍然是土青色，躺在赤紅的醬湯里一動不動，生姜香蔥辣椒圈點綴在上面，讓盆里多了幾抹亮色，看起來更有食欲。

    離得近了，聞到了nongnong的酒味。

    “這是用酒嗆死的？”穆冰瑩之前很少看到海鮮，更少看到過生嗆做法，倒是聽說過江南那邊有醉蟹，是用酒和鹽腌上兩三天，李如這道菜一下午時間就做好了，讓她感到很好奇。

    “酒和鹽一起，剛腌好幾個小時，口味沒那么重，要是我自己吃，得腌上兩三個小時。”李如拉著椅子坐下，“聽韓團長的媳婦說過，你的廚藝很好，今天準備了什么？”

    韓團長的媳婦就是童玥了。

    “我做了珠市這邊特色鹵水。”穆冰瑩轉身要去把菜撈出來冷一冷切了，“烤架趕緊拿過來，人估計都快來了，提前烤出來，就不用留一個人出去邊烤邊吃了。”

    聽了媳婦的話，顧長逸帶著龍海幾個人，再次忙活起來。

    穆冰瑩沒有拿盤子，還是用白搪瓷托盤去裝鹵水。

    把鹵好的東西都撈出來，稍微冷卻一會兒，將豬rou切成兩三寸不厚不薄的片狀，擺在最邊緣，牛肚因為人多，稍微切得比正常金錢肚要窄，這樣能讓大家都嘗到。

    切完牛肚并列碼在另一邊邊緣，再將鵝rou剁成塊，沒有弄散，照著鵝的形狀擺在最中間鎮盤，再將散的鴨頭鵝頭在中間劈一道，這樣更好咬，分量也就變多了。

    一個雞蛋切成四瓣，總共煮了十來個雞蛋，全部切了擺在角落，最后再將大塊的豬肘子豬蹄剁好擺上去，盛幾勺鹵水澆在上面，整盤rou菜頓時變得晶瑩有光澤，讓人食欲大增。

    這鹵水拼盤就算做好了。

    穆冰瑩端著走到東院，又有很多家屬到了，顧長逸正好將烤架擺上，忙走過去接過她手上的托盤。

    “哎呀，哎呀！”張婉將桌子中間的菜，都推到旁邊去，“來來，放中間，這是今天晚上最硬的菜！”

    等到顧長逸將鹵水拼盤放到中間，桌子旁邊的人全湊了上去，認真觀察期間，每個人臉上除了都露出笑容，還都拼命咽著口水。

    “小穆，你也太實誠了！”朱艷砸吧著口水，“我長這么大，都沒看到這么多rou放在一起啊！這是珠市特色菜？”

    “是珠市特色菜，但是嫂子準備的特色是觸了頂的，別說你，就是我這么多年，都沒見過這么完整的鹵水拼盤，往年能吃上點雞爪都算美事了！”高毅滿眼都是興趣，看那樣子，是真想筷子也不拿了，打算直接上手拿個鵝翅吃起來。

    “我的娘哎。”柳翠霞眼神都看呆了，“這是整只鵝，這還有豬rou，還有肘子，這是，牛肚，牛肚也不比豬rou便宜到哪去啊，還有這，這些雞蛋，爪子，小穆，今晚真是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

    “真不錯。”吃遍首都高級餐館的李如，眼神都沒辦法從這盤鹵水上移開，每一樣都是葷菜，但每一樣看著都油而不膩，特有食欲，“我也真是第一次見，去珠市當地飯店，都不一定有這樣的拼盤吧。”

    “沒有，沒哪家能舍得這么做，做了，也沒幾個人舍得買了吃，大家每天能吃上一頓rou都是最美最美的日子了。”高毅咽了咽口水，他第一次去接親，接觸到穆冰瑩，就覺得這姑娘性格大方，很有好感。

    所以哪怕上島之后，穆冰瑩和他媳婦鬧矛盾，他只生氣過長逸的潑皮無賴，從沒真正對穆冰瑩有過氣，就是知道這姑娘是敞亮人。

    今天就證明了，全家屬院，沒人比得上穆冰瑩端出來的菜，真是在戰士們面前，給顧長逸增面長臉了！

    在這種重要場合，就不能有摳摳搜搜的人拖后腿。

    高毅看了眼柳翠霞帶來的土豆豆角亂燉。

    他不是不去過北方，不是沒吃過這道菜，亂燉里是會放排骨的，甭管放多放少，起碼得放一點吧，這就端了一盆素菜來，一塊排骨都見不著。

    別說跟穆冰瑩比了，就是特戰營的幾個其他家屬，那都完全比不了。

    作為師政委家屬，等下還有下面幾個團級干部家屬過來，這不是讓老何抬不起頭？

    高毅暗自搖了搖頭。

    穆冰瑩端著兩盤炒蔬菜出來，放到另一邊桌子，朝南的桌子上有柳翠霞帶來的蔬菜亂燉了，“都坐下吃吧，人都差不多了，我爸他們現在不來，可能是在里面吃了。”

    “韓團長兩口子還沒來。”朱艷想，其實還有朱副團長兩口子，但是早上穆冰瑩明確對時香薇說過了，不歡迎她進來，沒有提醒這兩人煞風景，自討沒趣。

    “童玥出島沒回來，韓團長今天值班，不用等了。”

    門外走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是師政委何開亮，看到一桌子菜，臉上露出看到美味食物自然而然的笑容，與戰士們一樣看到海鮮沒覺得多新奇，一看到中間的鹵水拼盤，頓時一驚，“這誰做的，這么有手藝！”

    “顧團長家的小穆做的。”

    “厲害！大師傅啊這是！”何開亮朝著穆冰瑩豎起大拇指贊嘆，盯著拼盤看了好一會，口水都看出來了，才問正好走過來的大兒子，“你媽做了什么菜。”

    大宇臉上笑容一頓，眼睛一垂，沒回答他爸的話，轉身跑了。

    何開亮了解自己媳婦，臉色笑容一下子淡下去不少，打量桌子上的菜，在穆冰瑩剛端上來的兩盤蔬菜上稍作停留，繼續掃視，等看到熟悉的亂燉，兩秒之后臉上的笑容就消失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