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好像不知道顧飛躍的具體身份。

    他們也不知道小叔子叫顧飛躍，都喊他顧由。

    “大嫂，你要什么，就跟他們說，門市里沒有的，可以去他們倉庫里找。”顧飛躍指著門市后面的木門。

    “好，謝謝。”穆冰瑩走進門市。

    門市很大，比市里的供銷總社所有門市加起來，還要再寬一個房間，分了好些區(qū)域，板材、油漆、五金、衛(wèi)生潔具、瓷磚地板……關于裝修的東西，簡直就是應有盡有。

    穆冰瑩還是第一次來，心里想，這么沒頭緒，要是沒有顧飛躍，售貨員再愛搭不理，不知道下午能不能買得完回去。

    門市主任親自走上前來，笑著問：“顧由他大嫂，你想買些什么？”

    “我想買些防水膩子粉，再買一罐黃色涂料，想與白色調和成乳白色，不知道可不可以？”既然有顧飛躍在，穆冰瑩就直接說了想要的和不懂的，難得的機會，下次自己來，說不定人家都不配合。

    “可以，我可以給你調好了。”主任走到油漆涂料區(qū)，拎出一個鐵皮罐，“你要多少？”

    “白色涂料家里已經(jīng)有了，只是想買一罐黃色涂料，另外要買很多粉色外墻涂料，大概夠涂一棟二層小樓房。”

    “簡單，我去給你拿粉色，粉色涂料賣得少，現(xiàn)在不是流行衛(wèi)生墻么，都要白色綠色，放在倉庫里了。”

    主任是個痛快人，說著就讓售貨員去倉庫里拿粉色外墻涂料。

    等穆冰瑩走到瓷磚區(qū)，三罐鐵皮桶已經(jīng)放到了顧飛躍的車廂里，她連忙詫異走出去，“還沒付錢呢。”

    顧飛躍手里多了一杯茶，正在喝著，“嫂子，你不用管，你先去挑你要的東西。”

    穆冰瑩想著最后一起算，又走回了瓷磚區(qū)。

    房子的主色調，是白色，奶咖色，深木色，做明暗協(xié)調，這時候的瓷磚除了白色，就是飽和度很高的顏色，因為剛經(jīng)歷灰撲撲的年代，人民群眾喜歡亮眼的顏色，越亮眼越覺得好看，反而找不到穆冰瑩想要的色系與款式。

    實在找不到了，穆冰瑩看向一旁的主任，“主任，請問有沒有那種細長磚，就是有一種瓷磚的鋪法是魚骨拼接，因為我們房子在海邊，所以我想用這種瓷磚，讓屋子更別致一些。”

    “細長磚？”主任一怔，“這種非常少見啊，你不喜歡那種方磚？現(xiàn)在方磚很吃香的，越大越受歡迎。”

    穆冰瑩搖了搖頭，一樓她都打斷用瓷磚，二樓通鋪地板，用不著這種大方磚，她也知道方磚鋪出來敞亮大氣，但是顏色都不行，飽和度過高與主色調不符，又不想用白色。

    最重要的是，她就喜歡那種細長磚鋪出來的魚骨感，第一次看到就喜歡上了，她們房子正好是第一棟，兩面朝著大海，特別適合這種鋪法。

    “倉庫里有。”一位胖乎乎的女會計走出來，“沒人要那磚，偏窄，放了很多年了，跟廚房磚差不多寬，但是顏色深了，沒人用在廚房，能行嗎？”

    “多深？”要是黑色，穆冰瑩也不能要。

    “胡桃木色你知道不？比那淺一點。”女會計指了指旁邊的地板。

    穆冰瑩轉頭一看，眼睛頓時一亮，立馬點頭，“可以，就要這種。”

    “那來看看吧，幸好我在啊，不然你今天買不著。”女會計身上掛了一串鑰匙，“也是看在你是顧由大嫂的面子上，不然倉庫不會讓客人進。”

    穆冰瑩看著外面被一群人圍住的小叔子，頭一回覺得朋友多點還挺好。

    在倉庫里，穆冰瑩看到了瓷磚，堆放在角落里，蒙上了一層灰，女會計用抹布一擦，窗外陽光打上去，啞光深木色瓷磚靜靜投射出十字光弧，有種等了多年，終于等到它們的主人來了的錯覺。

    穆冰瑩當即全部都要了，連價格都沒問，可想而知心里的激動。

    反應過來后，看著女會計淡定的面色，想到不問價格也不奇怪，剛才顧飛躍說了，先去挑，最后再說。

    地磚挑好了，外墻粉色涂料買好了，乳白色墻也買好了，穆冰瑩心里就踏實了，去燈具區(qū)選了十來款燈具。

    買燈的時候頗有種暴發(fā)戶的感覺，因為小時候都點蠟燭，現(xiàn)在終于能有電了，希望家里每個地方都亮亮堂堂，走到哪里隨手一按，就明亮起來，不會出現(xiàn)需要打手電筒的情況。

    雜七雜八買了一大堆，車子都裝滿了，穆冰瑩才停下來，正要掏出錢包，顧飛躍卻幫她打開車門了。

    穆冰瑩一愣，回頭看了看主任和女會計，“多少錢，還沒算錢。”

    主任：“顧由都付了，你們回去再算。”

    “那不行，怎么能讓你付錢。”穆冰瑩拿出一沓子錢票，“你把他付的給他，我給你們付錢。”

    然而主任和會計都不聽她的，跟顧飛躍擺了擺手，就跑回門市。

    穆冰瑩要追上去，顧飛躍攔住她，“大嫂，我和他們之間有交情，直接算賬方便，你先回去吧，不早了，之后我會找大哥要的。”

    “你大哥……”穆冰瑩想說他的錢都在她手里，他手里的錢他不會動的，想了想，這個事還是別說出來了，回去跟顧長逸說就好了，“那飛躍，你大哥給你，你可不能不要啊，這是裝修房子的錢，不能你出。”

    這么多東西，怎么著都有一百大幾十，這么多錢怎么能讓小叔子出。

    “放心，我肯定會找大哥要的。”

    穆冰瑩看他笑著上車，才剛認識，也摸不準他會不會找顧長逸要，但是她回去肯定會盯著顧長逸把這筆錢給小叔子。

    上了車，看車子好像是往回去的路開，穆冰瑩指了另一個方向，“飛躍，麻煩你把我送到珠揚報社大樓，我有事，要過去一趟。”

    “著急忙慌出來，忘記說這件事了。”

    顧飛躍開著車，目朝前方道：“大嫂，《南燕》從第一期出來，我就知道了，我媽打電話告訴的我，還給我寄了書。”

    穆冰瑩有點緊張，畢竟一直聽說顧家老二聰明，要是有高考就是全省狀元，讀了很多書，喜歡詩文，也會作詩寫文，文筆華麗等等。

    顧飛躍突然笑出聲，“大嫂，你這么緊張干什么，你寫的非常好，我也是下過鄉(xiāng)的，知道大部分人這些年是什么狀態(tài)，他們壓抑心中的喜好，把曾經(jīng)最喜歡的紙筆，表面上視為了討厭之物，其實心里愛極了它們，因為國情，只能小心翼翼的活，《南燕》就像是一盞明燈，照到了他們心里最黑暗孤獨的角落，這盞明燈對他們來說，是久違的希望，指引他們前進，讓他們無畏悲傷。”

    穆冰瑩怔住，從來沒有人看到過這一點，她跟顧長逸也沒有聊到這一點，因為連她自己也沒有刻意去表達，只是在農場待了那么多年，潛意識讓她去那么做，第一個題材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知青下鄉(xiāng)。

    “《南燕》一出，我相信全國還沒被解放，還沒被平反的千萬知識分子，已經(jīng)重新拿起了筆和正在重新拿起筆的路上，大嫂，你的南燕，除了受到人民群眾的喜愛，在文壇也是創(chuàng)下了壯舉，首都那些剛回來的老教授們，同樣是人手一份南燕。”

    顧飛躍一笑，雙眼更顯得明爍，“不用擔心有什么大家來批評你，你知道嗎，那些文壇大家都是用一種虔誠感激的心態(tài)在對待《南燕》，不允許有任何人說南燕的不好。”

    穆冰瑩是真的沒有想到這點，她看再多書，年齡擺在這，在穆溪村，在同齡人里算多，但她才讀到高中畢業(yè)，全國有那么多大學生，碩士，博士，以及那么多文壇巨匠。

    所以當南燕能獲得那樣的成績后，她高興歸高興，但從來都是謙卑心態(tài)，從來沒有自傲過。

    曾經(jīng)不止一次想過，真正的大家看到文章會怎么評判，會說她筆力淺薄，格局只在情情愛愛，而不是國家仇恨，沒有犀利點出現(xiàn)世現(xiàn)實，沒有揭穿市井之下的灰暗和人民的苦難。

    每次想都是忐忑的心情，只想到最壞結果，甚至不敢想會有人夸贊她，一次都沒想過，結果從首都回來的顧飛躍告訴她，那些讓她忐忑的大家，竟然用虔誠感激的心態(tài)來對待她寫的《南燕》。

    穆冰瑩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高興興奮的不知所措，還有一種何德何能的不知所措，臉上表情也是既驚又喜。

    “我和他們交流的時候，他們都很想見你，以后有機會，大嫂愿意的話，可以去首都辦一個交流會，一定場場爆滿。”

    “不行，不行。”穆冰瑩連忙擺著手，“飛躍，你說得我都快膨脹飛起來了，我的知識水平還沒有到那一步。”

    “大嫂勿要妄自菲薄。”顧飛躍還想再說，看到穆冰瑩正在深呼吸，笑著止了口。

    一直到了報社門口，穆冰瑩才完全平復心情，不會走路都飄著走。

    顧飛躍停了車，一起跟到了報社，說是去見老朋友。

    裝飾建材門市都那么多他的朋友，報社只會更多，穆冰瑩沒有意外。

    意外的是，顧飛躍的朋友竟然就是郝從云，當然不止郝從云一個，從報社社長到報社編輯，一個個他似乎都認識，真是誰都學不來的好人緣。

    穆冰瑩想到，顧長逸幾乎與他完全相反了，除了幾個戰(zhàn)友，在大院誰都不搭理，更別說在外面了，誰見到他都得躲著走，怎么可能全熱情朝著他圍上去。

    熱情寒暄一會兒，出版社社長來了。

    “玫瑰同志，可算等到你了。”高社長滿面春風，一看就知道最近事事如意，“首印十萬冊全部銷售一空，加印十萬冊，也已經(jīng)銷售了接近兩萬冊，剩余五萬冊被首都國營書店定下，加急發(fā)過去后，三天前已經(jīng)開始售賣，據(jù)說銷量爆火，江南國營書店預定十萬冊，印刷廠正在加班加點的趕。”

    這話里每一個字，穆冰瑩聽了都心情舒暢，“高社長，最近你們辛苦了。”

    “這算不上辛苦，這叫甘之如飴，我是恨不得全年午休，天天這樣呢。”高社長哈哈大笑。

    之前他們出版社的人見了報社的人都不敢表露的太過興奮，現(xiàn)在好了，停更一期后，新的南燕劇情又吊起了全民的情緒，一麻袋一麻袋的信往倉庫搬，報社又恢復了之前的火爆場面，他們終于也能光明正大的高興了。

    總編面對穆冰瑩，從來都是喜滋滋的一張笑臉，這會也不例外，“冰瑩同志，你又用實力把我們停滯一周的銷量拉回來了，報社上上下下的氣氛也終于回到了從前，你真是我們珠揚的鎮(zhèn)社之寶。”

    “不敢當，總編千萬別還這么說。”被小叔子說得快要飛起來的心情，剛平復下去，感覺又要被報社總編和出版社社長說得飄起來了，穆冰瑩趕忙從包里拿出新稿子，遞給郝從云，“郝主編……”

    “他現(xiàn)在是副總編了。”總編笑著打斷，“原來的副總編調走了，郝主編升到了副總編，相信再過個兩年，就能升到總編的位置了。”

    郝從云忙道：“總編，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總編揮揮手，“無妨，我到退休年齡了，你還年輕，這是遲早的事，在我退休之前，能經(jīng)手《南燕》的火爆，已經(jīng)給我的職業(yè)天涯劃上了光榮的句號，我知足，很感恩，當然，更感恩冰瑩同志。”

    穆冰瑩真心一笑，“總編太客氣了，都是您慧眼識得南燕，南燕才能發(fā)光，當初郝主編都跟我說了，如果沒有你的大力支持，南燕就登不上報紙。”

    總編也露出了真心笑容，“好話有一籮筐，但知道你現(xiàn)在去了島上，不能耽誤你的時間，這是版權費和你的稿費，蜀湘兩省的版權費翻了倍，一共是一千二百塊，零頭裝在了千字稿酬里。”

    “謝謝總編。”穆冰瑩拿過錢，笑著道謝。

    一旁坐著的顧飛躍眉頭一動。

    大嫂好像比他要有錢？

    “玫瑰同志，首印十萬冊和第一天售賣的一萬冊，新書百分之三十提成，會計幫忙扣了稅費，剩余兩萬三千多已經(jīng)打到了你的戶頭上。”這事，高社長說的是既得意又心痛，“首都五萬冊和江南十萬冊，目前支付了一半預付款，等全款到賬后，再讓會計打到你的戶頭。”

    穆冰瑩上次算完錢以后，已經(jīng)激動過了，現(xiàn)在聽到差不多的數(shù)目，沒有那么驚訝了。

    顧飛躍則是差點被茶嗆到。

    他每個月工資都花光，現(xiàn)在兜里就剩下去蜀湘的路費了。

    他說要大哥算賬，只是安撫大嫂，他大哥的錢包那就是個實心的鐵桶，根本一分都要不出來！

    真沒想到，大嫂居然這么有錢！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有錢，兩三萬啊！

    不行，他得找大嫂結賬！

    第149章

    穆冰瑩這次來出版社待得不久， 幾乎沒有閑聊。

    出了總編辦公室，去了郝從云副總編辦公室看了看，書架上擺了一排《南燕》上冊。

    穆冰瑩看到后笑說：“郝老師，這不會都是你花錢買的吧？”

    “當然， 新書售賣第一天我就排隊去搶了。”郝從云走過去， 撫著那一排書本，感慨道：“冰瑩， 我這個位置， 這間辦公室，都是南燕幫我掙來的， 有了南燕這個基礎， 我比別人回城后幸運不止一倍。”

    不是誰回城都能立馬恢復原職，恢復待遇，他當年同一批進報社的同事，也被平反回城了， 現(xiàn)在還在門衛(wèi)室看大門等著。

    其他同行就算恢復原職了，暫時也被架空著，沒有任何話語權，他們也不敢有任何話語權，每天依然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哪里像他，因為有了南燕， 工資翻了倍， 分到了三室一廳的房子，光是季度獎金都拿到了別人好幾個月工資， 當上了雜志社社長， 職稱又變成了副總編。

    還因為他與玫瑰關系最好， 在整個珠揚里面都很吃得開，每次開會他都成了眾人想要攀談的對象。

    “我們都太謙虛了。”穆冰瑩不禁跟著感慨，“郝老師，你不用把功勞都推到我身上，南燕只是錦上添花，關鍵是你政治觀正確，才能最快被平反，最快恢復原職，這才是上面看重你的原因。”

    郝從云拍了拍椅背，臉上露出笑容，“你也不用謙虛，報社雖然是文人待的地方，但你也知道，文人心眼最多，言辭也最犀利，手段更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我為什么能站得穩(wěn)，又為什么能往上爬，我很清楚，一大半原因要放在《南燕》上。”

    看他執(zhí)著，穆冰瑩笑了，不再出聲勸，繞著辦公室走了幾圈，又聊了一會兒，趕著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