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坐這里。”顧飛躍站起身，個子和顧長逸差不多，反正都得讓人穆冰瑩抬頭看著他，無法平視，“你坐，我坐這里就好了。”

    “你坐，讓他坐那里，這邊寬敞。”顧昌巍看到兒媳婦明顯開心不少。

    半年來都住習慣了，兒媳婦知書達禮，性格溫靜，廚藝還好，有她在，一向僵持的父子關系都緩和很多。

    顧昌巍這一生最對不起孩子，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跟孩子們相處得更親近。

    之前都是他上趕著，但是說的話，孩子們也不是都聽，尤其是大兒子，冷冰冰的，看不出在想什么，他有時候面對大兒子都有點緊張，不知道說的話兒子是樂意聽還是不樂意聽，做的事他又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自打娶了穆冰瑩以后，大兒子的性格就外向很多，家里有了人氣，父子也算得上親熱了。

    熱熱鬧鬧住了半年，這冷不丁一走，才更覺出兒媳婦的好來。

    兒媳婦不在，大兒子是一通電話都沒有，關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不上趕著，孩子就不跟他親近。

    “嫂子，我給你帶了禮物，你們結婚時，我遞了不下十次請假條，領導不但不批，還把我打發到海軍駐泊站去了。”

    顧飛躍特地起身泡了一壺茶，泡茶的方法一看就有講究，茶茶壺杯子用的陶壺，先用熱水全部澆了一遍，再往里添茶葉，添的時候也不像他們平時直接用手指捻一些，他是拿竹夾去夾，又是搖又是晃，沖了倒了再倒，才將一小杯綠茶放到穆冰瑩面前。

    這么細致，別說與顧家風格不符，就是穆冰瑩長這么大，都沒見過這樣泡茶的方法，只在文人筆記里看過，這種茶藝風雅，不愧是文人雅士。

    穆冰瑩端起小茶杯，先笑道：“二弟，我頭一回見到這樣泡茶功夫，要是哪里喝的不對，你可以提點提點我，千萬別笑話我。”

    顧飛躍聞言，眼神多了一些好感，“嫂子真是不做作，喝個茶而已，沒有什么講究，看你這樣，他們一定沒少說我壞話，放心，我只是喜歡詩文，不是迂腐老古董，吃吃喝喝，開心享受最重要。”

    顧昌巍冷哼一聲，自己端起一杯， “你是享受夠了。”

    穆冰瑩輕輕一笑，抿住薄薄的茶杯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前面顧飛躍那些泡茶功夫給了心理暗示，一喝還真覺得與平時喝的綠茶不一樣，“不淡不濃，很香醇。”

    “我特地從首都給你和大哥定制了一套茶具，留作你們的結婚禮物。”顧飛躍轉身從柜子里捧出一米寬左右的紙盒，“嫂子喜歡喝這茶，我讓江南的朋友多送一些龍井碧螺春，喜歡喝普洱白茶，原產地我也認識些朋友，都能讓你喝上掐尖的新茶。”

    顧昌巍又冷哼了一聲，“就你朋友多。”

    “還行，五湖四海沒走遍，算不上多。”顧飛躍坐到穆冰瑩對面，“嫂子，等我去了蜀湘，那里傳統美食很多，我再給你和大哥多郵寄一些回來。”

    短短對上幾句話，穆冰瑩已經聽出這個二弟對顧長逸的感情，比對父母要深得多，走哪先想到的都是他大哥。

    “島上有電話，爸，您通知長逸了嗎？”

    “還沒有，他也是半夜才回來的。”顧昌巍放下杯子，“不急，他這次回來就長待了，長逸才剛上島，外面人都盯著，讓他安心練出成績來，不要來來回回分神。”

    “誰說我長待了。”顧飛躍靠回沙發，“大嫂，爸不肯打，麻煩你回去的時候告訴我大哥一聲，我回來了，他要沒空，我就去島上見他，再過不久我就得走了。”

    “砰！”

    茶杯突然重重落在桌子上的聲響，嚇了穆冰瑩一跳。

    進來之前其實已經感覺到父子之間緊繃的弦快要斷了，只是她來了，稍微松了松。

    顧飛躍一意孤行，似乎徹底惹惱了公公，這當著她的面，都忍耐不住火氣了。

    不過這同時說明，公公真把她當自家人了，不然不會忍不住這火氣，直接發出來。

    “癡心妄想！”顧昌巍不顧二兒子臉色怎么樣，直接道：“真要對李晴沒意思，這大院里這么多對你中意的姑娘，你隨便挑誰家，挑個順眼的姑娘，年底之前結婚，你在首都的檔案已經往珠圳軍區調了。”

    顧飛躍臉色依然帶著笑，眼里卻沒了一絲笑意，拿起抹布，緩緩擦凈茶漬，低聲說了一句：“癡心妄想。”

    “混賬！”顧昌巍指著二兒子，“你敢這么說你老子！”

    “我的事，我說了算。”顧飛躍將抹布疊得整整齊齊，“你調得來檔案，留不住我的人，我該走還是得走，至于結婚，你結我就結，你都不結，干什么盯著我結。”

    “混賬！！”顧昌巍拍桌而起，怒目看著二兒子，“你跟你老子比結婚？”

    整個顧家客廳的氣壓瞬間下降。

    穆冰瑩看公公都快氣炸了，忍著他凌人的氣場走上前，“爸，您別那么生氣，先坐下，十一點了，外面買菜的人都該回來了。”

    鼻子已經快噴出火的顧昌巍，聽了兒媳婦的勸，往外看了看，坐了回去，“冰瑩，你看這小子，表面看著好管，其實心思比長逸還要野，長逸到了年齡就知道回來結婚，他去了首都三年，得到上面重視，三年時間就連升四級，現在鬧著要退役，去漫游全國！

    穆冰瑩沒再端顧飛躍剛才泡的小杯子茶，將公公一貫用的茶杯拿過來，發現杯子里只有一半的水，倒了熱水進去，“爸，才剛回來，先讓他去放松幾天 ，找朋友玩一玩，再談這事吧。”

    作為旁觀者，很容易就能將父子之間的矛盾點看清楚了。

    公公看著二兒子到年齡了，想讓他抓緊成家立業，興許這里面還有怕顧飛躍總不結婚，有些姑娘甘愿等著，到最后顧飛躍不得不娶自己不喜歡的人。

    但是公公沒有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擔憂，這一點應該是父子從未敞開心交流過，所以有些說不出口，只會用強硬的態度，用他在軍中命令下屬的方法，去命令兒子。

    顧飛躍明顯與公公關系不親，但是能夠感覺得出來他還是很尊重父親，因此對于父親的強硬，只是壓抑著脾氣，告訴父親他自己的最終打算。

    兩人這種交流方式，最終就是一方惹急了，另一方也跟著發飆，一拍還不能兩散。

    最終勝利的人肯定是公公，因為在軍區，公公不同意，沒人給顧飛躍開介紹信，他想走也走不了。

    公公又不想這樣真的強迫兒子，才會在家里溝通，也才會把自己氣到，她今天要不來，高血壓肯定得氣出來，還達不到想要的結果。

    顧昌巍感覺到這點了，接過大兒媳婦遞過來的杯子坐了下來，咳了一聲，喝了一口水，轉移話題道：“冰瑩，你剛才說買材料，買什么材料？”

    “島上的房子我想自己布置，就想出來買一些特別的地磚涂料外漆。”穆冰瑩坐回剛才的位置上，“爸，小胡不在嗎，需不需要我去食堂打飯。”

    “不用，這期新報紙我看了，卡得讓人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你讓大院里的人理智一些，最近好像是挺理智了，但那是因為你不在，你要是被他們看到了，今晚是別想回島了。”

    因為是大兒媳婦寫的文章，顧昌巍還是暗自多注意了大院里的人反應，知道她們一旦見到大兒媳婦會怎么樣，“小胡去軍區給我拿文件了，馬上就回來，等他回來讓他去打飯，你買這些材料，知道去哪買嗎？”

    “去第二裝飾建材門市，長逸告訴我了。”

    “你自己去？買了怎么帶回去？”

    “買好了，讓門市的送貨員送到碼頭，等長逸有空了，他再安排船過去拿。”穆冰瑩笑著道：“長逸說他已經打過招呼了，讓我過去挑著買就行。”

    “門市的送貨員拖拖拉拉，不一定按時給你送。”顧昌巍看了看旁邊正喝茶的二兒子，“讓飛躍跟你過去，他什么人都認識，買好了直接送來軍區運輸部，季非白不是從島上送了人到司令部？軍區正在安排審計去調查，今明兩天順帶給你送到島上。”

    穆冰瑩沒想過這時候趁機提一下水電工和工程度的事，這事已經跟顧長逸說過了，沒有必要再讓公公直接點頭，“會不會麻煩飛躍。”

    “大嫂，不麻煩。”顧飛躍扣好軍裝領扣，“你是解救了我，我一大早就想出去透透氣了，出不去。”

    至于為什么出不去，穆冰瑩看著公公在家，已經清楚了，暗自一笑，“現在不急，等吃了飯再去吧。”

    “不吃飯想去哪？”顧昌巍聲音語調口氣又變了，“你不餓，你大嫂不餓？我告訴你，你大嫂才做完手術不久，身體還虛弱得很，出去長點眼力見，重活不能讓她搬。”

    “電話里都說過的，大嫂的事情我都很清楚，用不著特意提醒。”顧飛躍往廚房走，“我看小胡一時半會回不來，為了不耽誤大嫂的事，我先去打飯。”

    顧昌巍再次冷哼，“可讓你找到正當理由出去了，有rou湯，給你大嫂打一份，你大嫂喜歡吃食堂的粉蒸排骨，有的話多打一份。”

    “不用，不用多打一份，一份就夠了。”穆冰瑩看著拿著飯盒的小叔子，“打一份，別打多，吃不完浪費。”

    “知道了，大嫂。”

    十分鐘左右，顧飛躍就把飯打回來了，食堂今天有羊rou粉絲湯，也有粉蒸排骨，不但打回來這些菜，后面還跟了幾個姑娘。

    “嫂子，你回來了。”

    韓薇比以往熱情好幾倍，跟穆冰瑩打著招呼，今天能看出她格外興奮，臉頰粉撲撲地，眼尾有著羞意，小女生姿態十足。

    后面幾個眼熟的姑娘同樣如此。

    穆冰瑩笑了，“都吃飯了沒有？要坐下一起吃嗎？”

    這一次，韓薇也不傲嬌了，更沒有推脫，“可以嗎？”

    話是回應著穆冰瑩，眼神卻在往顧飛躍那邊偷看。

    “當然不可以了，我大嫂那就是打招呼的客氣話，你還當真了。”顧飛躍將飯盒蓋子都打開，“就這么幾個菜，這么點飯，還有個飯桶小胡沒回來，哪有你們的份。”

    “我可以去食堂多打幾個菜！”

    軍區院長家的小女兒菲菲先舉了手，韓薇慢了一步，連忙道：“我家里做了全鴨煲，可以端過來一起吃。”

    “那老韓不得來找我鬧了。”顧昌巍卷著袖子走到餐桌，“你們先回去吃飯，不差這一天，飛躍要正式調回來了，以后常待在家里。”

    韓薇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的？”

    顧飛躍似笑似不笑，“你覺得呢？”

    韓薇臉一紅，時隔幾年，顧飛躍還是第一次先跟她說話，“不……不知道。”

    穆冰瑩有些驚訝看著韓薇，記憶中的韓薇身上是有一些傲氣的女孩子，大院里的姑娘很多都進了文工團，她是進了軍校當女兵輔導員，是挺有主意的性子，真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忸怩。

    “你們都把我大嫂嚇到了。”顧飛躍將湯放到穆冰瑩面前，“大嫂，快點吃，吃完快點走。”

    這么多姑娘看著怎么吃，穆冰瑩正這么想，就看到小叔子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涂菲菲又搶先開口了， “飛躍，你下午要出去？”

    韓薇看向穆冰瑩， “嫂子，你們下午去哪？”

    穆冰瑩嘴角忍不住上揚，“我下午要去買材料。”

    韓薇立馬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今天休息，正愁沒事做。”

    “你去是能搬得動瓷磚，還是能搬得動建材？”顧飛躍筷子停在半空中，偏頭看向一直偷看自己的幾個姑娘，“你們還不回去吃飯，食堂都要打烊了。”

    他這一偏頭看人，之前穆冰瑩都被看得呼吸一緊，更別說幾個對他有意思的姑娘了。

    院長家的菲菲眼睛都直愣愣了，下意識說：“飛躍，你真好看。”

    顧飛躍一臉“真難搞”的表情，“你從小到大跟我說了一百遍不止了，幾年不見，你怎么還說這句臺詞。”

    幾個小姑娘不走，顧昌巍和穆冰瑩都沒動筷子，來了就是客人，當著人面吃飯，不太禮貌。

    穆冰瑩開口道：“韓薇，你先回去吧，等下你爸媽要找來了，發現我在家，等下可能很多人都會過來。”

    “噢~”韓薇收回眼神，臉頰更粉了，“嫂子，看到你我都忘了，那個陸橫……我又忘了不能問劇透，那嫂子，我先回去，會特別注意不把你回來的事說出去

    。”

    穆冰瑩主動跟她說，而不是先跟別人說，這就是認可她的意思，韓薇心里很高興，轉身將幾個還在盯著顧飛躍看著的人拉了出去，“顧伯伯，我們就不打擾您吃飯了。”

    “總算清靜了。”顧飛躍重新開始夾菜，“她們怎么都還沒結婚。”

    顧昌巍眼睛一瞪，“你怎么還沒結婚？”

    又繞回原話題了，穆冰瑩幫公公盛了一碗湯，打斷父子倆的下一句話，讓餐廳換了一個氣氛。

    ……

    吃了飯，顧飛躍說先出去一下，接著就不知從誰家弄了一輛帶敞開式貨廂的汽車過來。

    問了，他說是從朋友那借的。

    穆冰瑩和顧長逸都不是朋友多的人，小叔子十分鐘左右就能借來難得一見的汽車，這讓她感覺很新奇。

    等到了裝飾建材門市，穆冰瑩更新奇了。

    門市里的不管是主任會計還是售貨員，全都認識顧飛躍，不單單是這一家，整條街上的人知道顧飛躍來了，全跑出來跟他打招呼。

    交談話語間，穆冰瑩聽出了他們很熟稔，曾經互相幫過忙，這都幾年了，感情還是沒變，友情還能依舊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