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你濕透了
燕歸醒來之時,已值黃昏。 天邊薄暮靄靄,銀絲灑落,林中雨僝風僽,落葉蕭瑟,身旁空無一人,只余火光燃燒。 他靜坐片刻,支起身體,在火堆旁見著幾個炭火寫下的小字,落于黃土之上,也是一筆一畫端端正正,娟秀清雋:【我去采藥,切勿擔憂】。 少年面容冷淡如常,真會說笑,誰會擔心她?總歸不是他。 燕歸原地打坐,氣息翻涌,內力自氣海丹田而出,經由天樞、靈墟、中府叁xue,本該會轉七經八脈,不料中府xue已有氣血瘀滯之相,氣息煞時回轉逆流。 少年一時面容蒼白,強行運行一周天后,他雙指一并,往天突xue一點,穢氣驟升,唇舌腥甜,喉中涌出星點毒血。 非但不覺輕靈舒泰,更是冷汗涔涔。 憑他一人,定是不能將毒盡素逼出,而今右手經脈因毒阻滯,暫不通內力,即便他有磅礴內力,也無計使出。 燕歸心底思忖,眼見天色漸沉,殷晴還未歸來。 殷晴將燕歸帶至山洞后,燃起一堆火,獨自走入重重煙云雨幕中,僅撐起一片寬大綠葉,往林深處去。 她運氣尚佳,一連尋到蘇葉、連翹、生地、天冬等汗力較強,常用于風寒表癥的草藥,雖不宜現采現用,但情況危急,也不容她多想,連忙采起收入囊中。 回程之際,殷晴忽聞叮零水聲,尋聲往前,撥開層層綠障,她見著一灣潺潺流淌的曲折小溪,殷晴立時心生喜意,上前一步,將草藥泥漬洗凈。 又發現溪中游魚叁兩成群,她喜上眉梢,立時想著要捕魚一只,吃了好幾天干糧綠果,腹中饞蟲難耐,早就想沾沾葷腥。 殷晴放下綠葉,挽起袖子就要下溪撈魚,可無奈這撈魚功夫不似她想得那般簡單,手上技藝實在生疏,撲騰的渾身濕透,直至風瀟天晦,斜雨欲停,她也未能抓住一尾。 正當她氣餒之際,忽聞聲后笑音清冷,伴隨銀鈴脆聲飄蕩,叮叮鈴鈴,借風乘雨,絲絲入耳, “連只魚也抓不住,就這本事,也敢獨闖江湖?”雖口中說著這般不中聽的話。 殷晴卻是滿面欣喜,回頭一看,燕歸來了。 她笑意盈盈,在這萬丈深山,凄凄陰云之下,她一笑生輝,似桃李當枝,灼灼其華。 “你怎來了?好點了嗎?頭還昏沉么?”殷晴圍著面無表情的少年來回轉,左看看右瞧瞧,當真不見外,她踮起腳,欲以手觸額:“還燙不燙——” 才抬在空中的手被燕歸一把抓住,他皺眉低目:“別鬧。” 他看她,柳腰蓮臉,沾了一身春雨霖鈴,黃衫濕潤緊緊貼合肌膚之上,更是裊裊亭亭,脖頸雪白,冰肌瑩徹,還有隱約水痕沒入衣襟之下。 少年忽覺口干舌燥,唇齒微張,呼吸一重,喉結不禁上下滑動。 偏偏…她毫無所覺,還要踮腳貼近他。 他只能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 燕歸眼底深沉,從齒間緩緩磨出一字:“你——” 他偏過頭,不去看滿眼天真無邪的她,露出泛紅的耳尖:“你不知道…你渾身都…都…濕透了…” 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全不似來時從容不迫。 殷晴這才低頭一看,因是初春時節,中原熱氣難消,她穿得一身黃衫長裙,圖個輕薄便利,現今沾了水,卻是玲瓏曲線,婀娜身姿,一覽無余。 殷晴后知后覺,只覺他那握住她手腕的冰冷指骨一下燒起,燒得她臉頰紅如緋霞,羞怯難當。 慌忙一掙,也是偏頭,不敢再看他一眼。 兩人都是一默,只余風聲蕭蕭,水聲泠泠。 燕歸利落地解開紅袍,披于她身上,冷言冷語:“你要是病了,可沒人會照顧你。” 殷晴如被點xue,慌里慌張扣上扣子。 就見燕歸隨手撿了根細長木棍,抽出笛中劍,將一頭削得鋒利無常,直直往溪中一扎,他眼疾手快,落幾下便是幾條魚。 看的一旁殷晴瞠目結舌,直呼:“厲害…真厲害。” 燕歸自得,回頭洋洋灑灑一笑,眉目生動如畫,剎那風華:“這是自然。” “你怎么會捕魚?”殷晴問。 “幼時為尋蠱物,被扔進苗疆林中半年,渾身上下只有一把匕首,為了填飽肚子,上樹摸鳥下溪捉魚都是有的。” 似乎回憶起童年那難得自在的半載光陰。 燕歸又笑了,但這一笑與以往不同,連那雙幽深雙目也浮起了絲絲笑意,像是被微風拂過的湖,漾開圈圈漣漪。 “幼時…是多大?”殷晴好奇。 “忘了,興許七八歲吧。”他答得隨意。 七八歲在危險重重的林中獨活半年?! “你爹娘可真狠心。”殷晴感嘆。 燕歸瞬時沉默,他眨下眼,沒說什么。 “我去撈魚。” 少年身手靈活,叁兩下便拎起魚尾上來。 “回去吧。” 或是勾起什么難言往事,燕歸一路無話,只默然撐起綠葉,葉片不足替兩人擋雨。 少年傾斜綠葉,大半遮住殷晴,自個倒是一臉無所謂。 殷晴憂心忡忡地看他,好言相勸:“我沒事,你把自己遮——” “閉嘴,走快點。”他又變回那幅又冷又兇的模樣。 好心當做驢肝肺,殷晴委屈地癟上嘴,再不開口。 也就任由燕歸一身是傷還淋個濕透。 哼,活該!病死也活該! 就沒見過他這么不要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