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48節
崔子更放下袖子的手一僵,快步的拉上了吃飽喝足的段怡,飛快的離開了那小食攤子去。 七婆子瞧著二人的背影,搖了搖頭,喃喃道,“哪里有甚輸贏,不過都是兩敗俱傷。” 崔子更拉著段怡一路疾走,上了一座拱橋方才停了下來。 風順著河水輕輕吹來,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不遠處地太陽慢慢落了山,天邊霞光一片。 那河道兩側,偶有幾叢蘆葦,里頭發出了咕咕咕咕的不知名鳥兒的叫聲。 河面之上,落了一些金桂,散發著幽香。 段怡趴在那欄桿上,心中一下子寧靜了下來。 崔子更伸出手來,拈掉了段怡頭發上的一片碎葉,“阿怡得了好些賢臣良將!” 段怡驕傲地抬起了下巴,“良禽折木而棲,自我是那梧桐木,方才引來金鳳凰。譬如崔叔叔你,棺材板板上頭,能蹲的自然也就只有黑烏鴉了。” “倒是那七娘子說得對,人是得積點福報。我那宮中還沒有個像樣的大監,越王若是想當,莫要客氣直言便是。我人美心善,自是會滿足你的心愿的。” 崔子更正要張嘴,卻聽到腹部一聲驚天的咕嚕聲響起。 他的臉一黑,耳根子緋紅,將手握到了嘴邊,不停的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見段怡眼角帶笑,強忍著哈哈哈。 崔子更不由得委屈巴巴起來,“做了半日廚子,一根菜也沒有撈著。” 第四二九章 大王的煩惱 段怡聞言這才想起,先前她吃得歡喜,崔子更可是一直忙著顛勺子。 她想著眸光一動,對著崔子更說道,“你且等著!” 說完,段怡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那路邊的一個小店里。華燈初上,那小店挑了燈籠,許是因為往來的人少,門只開了半截兒,一個肩上搭著白褡褳的小伙計,踮著腳一臉愁苦的張望著。 段怡循著香味,買了一只燒雞,又提了一壺桂花釀,再度上了拱橋。 “你身上有傷,便沒有買那些烈性酒。這桂花釀我嘗了,清淡得很,便是小孩兒也能喝。” 她說著,將那燒雞攤在了拱橋的石頭柱子上。 崔子更將那燒雞的一只腿撕了下來,遞給了段怡,接過那小酒壺輕輕地抿了一口。 “襄陽良種,越國可能種?江南那頭有人造出了新的紡車,我帶了圖紙來”,崔子更朝著段怡說道,雖然他有一肚子的私心話想要同段怡說,但到了嘴邊還是變了樣子。 寫在信中之時,只覺得不論如何,都不覺得rou麻。 可真要說出口,便是他自己個都忍不住打個寒噤。 崔子更想著,又喝了口小酒,將酒壺遞給了段怡,河邊的晚風格外的清爽,讓他的心也寧靜了下來,說正事與斗嘴,方才是他同段怡相處起來最舒服的方式。 段怡接過酒壺抿了一小口,“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能不能種,得試試方才曉得。口糧乃是國之重事,便是在山南我也不敢一次便換了糧種。” “且韓河池弄的那是新水稻,便是種估摸著也只能在江南了。至于紡車……” 段怡說到這些,渾身都是勁兒,“我得了兩本好木書,一本是我離開蘇州的時候,大兄給我的;另外一本則是祖父段文昌離開襄陽的時候,贈予我的。” “里頭便有紡車,織布機。從前四處征戰,無暇顧及,最近空閑之時我照著圖紙改良了一二,到時候兩張圖紙拿著一起瞧,取長補短!” 她擅長修路搭橋造房子,從前在錦城的時候,要跟著顧從戎學功夫打仗,又要跟著祈郎中讀書,還要同關老爺子一起搞基建,倒是沒有往這上頭想。 如今重心轉移,最近幾乎都在對照著現有的圖紙,絞盡腦汁的想著改進之道。 祈先生擔心她把腦門想禿嚕了,這才放了她到黔中來。 “那我豈不是要占了阿怡的便宜了?” 段怡一聽,瞬間垮了,她心有戚戚得的看向了崔子更,“你先從老賈的手中占到一個大子兒的便宜,再說罷!” 崔子更一聽,深有同感的嘆了一口氣。 段怡聽著,也忍不住跟著嘆了一口氣。 她搖了搖頭,“史書應該記載這一幕才是,兩個大王潛逃在外,對月嘆氣,這狗大王誰樂意當誰當去!本以為做的是爺爺,沒有想到,還有坐在王座上的孫子!” 她說著夸張,一臉的義憤填膺,崔子更瞧著,心中豁然開朗。 崔子更又拿回酒壺來,喝了一口,“原來不是我一個人,想要掄起磚頭,一把拍下去。” “不瞞你說,我本想弄個金磚砸人的,可老賈只肯在我不住的屋子墻角摳下一塊來!我嫌太寒酸了,要不然的話,他早就被我拍暈了!” 崔子更笑了出聲,“下回我送你一口金磚。我那朝堂之上,簡直像是站了五百只鴨子,人人都會引經據典,若不吊上幾個書袋子像是不會說話似的。” “我張嘴懟了回去,結果氣暈了三個,罵哭了四個,還有五個含淚說自己寧死不屈……” 崔子更回想起此前之時,自己都給自己說無語了,“忘記說了,轉天有六個大儒齊齊覲見,勸我多讀書,不要說大白話,罵人可以,不帶典故不行。” 段怡想象著那場景,同情的看著崔子更,將所有的雞rou都推到了他的跟前,“那還是你慘!” 她說著,眼眸一動,出起主意來,“都是閑的!我們襄陽就不一樣了,等你去瞧了便知曉。” 蹲在樹上的谷雨,聽著二人嘀嘀咕咕的說著訴說著一把心酸淚,簡直瞠目結舌! 若是天下人知曉這一幕,怕不是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等段怡同崔子更回到那使公府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黎云辦事很牢靠,將段怡同崔子更的院子安排在了相隔最遠的兩處,二人在那黔州城中待了三日,將程穹留在黔州管束州軍,便又去了那烏頭山同蘇筠關老爺子匯合,然后徑直回了襄陽城。 一到襄陽門前,那小將朱鹮瞬間忍不住驚呼出聲,“大王,這才多久沒有來,襄陽城都叫人認不得了。” 從前都是他給段怡來送年禮節禮,就這襄陽城他跑得比京都還熟悉。 那江岸邊新修了碼頭,南來北往的船停泊在碼頭上,扛著麻袋的挑夫忙忙碌碌的,像是不停歇的工蟻。蘇筠的小茶樓又擴建了不少,挑出的靈機大神旗幟,整整齊齊的迎風飄揚著! 在那茶樓旁邊,又新添了些酒舍,另有整整齊齊的攤兒,比那夜市還熱鬧幾分! 崔子更收回了視線,朝著襄陽城城門口看了去。 這會兒恰是清晨,不少挑著擔子的百姓排著隊進城去,見到大軍回城一個個都好奇的回頭張望著。在城門口處,祈郎中領著幾位穿著官服的人低調相迎。 見到段怡回來,老郎中快步上前,先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并未受傷,方才松了一口氣。 “蘇筠韋猛,你們先領著大軍進城回營”,段怡揮了揮手。 “大王此去可還順利?”那歐陽濟搖了搖扇子,朝著段怡身邊的崔子更看了過去。 不光是他,跟著二人后頭的所有官員們,都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認識崔子更的也就罷了,那不認識的人臉上立馬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崔子更被瞧得頭皮發麻,就聽到一旁的祈郎中開了口,“越王怎么來了?莫不是被你那師伯以下犯上,奪了家國,趕出門來了?” “唉,師門不幸,師門不幸!那小老兒打出生起,便不是個好人!” 第四三零章 娘家的考驗 “師叔有些心愿藏在心中便好,再不濟夢里想想也行,豈能學那司馬昭?不雅不雅。” 祈郎中聽著崔子更陰陽怪氣的話,一臉震驚,“你說話啷個這般文縐縐的?莫不是京都鬧饑荒,你飯都吃不上了,說話有氣無力?便是老歐都比你會說話些?” 歐陽濟正悄悄打量著崔子更,聽到老歐兩個字,不厭其煩的糾正道:“歐陽。” “大王旗開得勝,本該舉城相迎,不過老賈說大王不喜鋪張。且秋收在即,韓河池……” 段怡沖著歐陽濟擺了擺手,“這回是老賈說中了,打勝仗而已,我們哪一回不打勝仗?不必鬧得雞飛狗跳的!諸君皆能做自己喜愛的事,怡方才覺得歡喜啊!” 歐陽濟笑瞇瞇的搖了搖扇子,心中已經嘀咕開來…… 不!你是不想白給我們一日俸祿,恨不得我們立即出去做活計! 他歐陽濟敢拍著胸脯說,整個楚國沒有一個閑官! 他喜歡的是喝茶吹水,村東頭的驢子都不敢說干活是自己喜愛的事! 段怡亦是瞇了瞇眼睛,“有貴客遠道而來,咱們且先進城中去。” 那些官員一聽貴客二字,又皆是瞧著崔子更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崔子更頭皮一麻,那襄陽城的大門,竟是生出了幾分鬼門關的感覺,身邊的朱鹮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對著崔子更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大王,他們該不會夜里把你咔嚓了吧!”朱鹮聲音里帶了幾分顫。 崔子更瞪了朱鹮一眼,朝著段怡等人跟去。 剩下朱鹮同那六十騎面面相覷,朱鹮無奈搖了搖頭,拍馬跟了上去,總覺得越國要完是怎么回事! 朱鹮想著,快馬加鞭,護在了崔子更身邊。 一入襄陽城中那丹桂的香味兒便撲面而來,雖然是清晨但這城中已經熱鬧非凡,帶著一股子勁勁兒,朱鹮覺得如果非要他來形容,那種感覺怎么說? 就仿佛是天還沒有亮,你出門揉著眼睛,卻是發現家中的老牛自己在耕地,小羊自己放著自己,就連那池塘里的魚它都歡天喜地的蹦到魚簍子里。 這襄陽城的百姓仿佛一擼袖子,個個都深信自己盤古,能開天辟地。 朱鹮神叨叨的想著,一行人已經到了那楚王府門前。 段怡率先翻身下馬,瞧著了在門前候著的韓河池,驚訝的迎了上去,“韓公怎么在此?歐陽祭酒說你看秋糧去了。” 韓河池搖了搖頭,瞟了一眼崔子更,“大王,事關緊要,還請大王隨老臣去,事關棉種。” 韓河池慣常穩重,鮮少會這般焦急,段怡忙點了點頭,朝著崔子更看去,“你且先隨祈先生去歇息,我去去便回,有什么事,先問先生。” 說起來那棉種說的乃是棉花,大周朝的時候已經由番邦傳入,只不過因為日照的緣故,西域同嶺南道方才少有種植。 先前段怡使程穹入吐蕃,又新得了蘇王爺贈的嶺南道,便將這兩種棉種都取了來,交由韓河池試種改良。在她的印象當中,兩湖地區后世遍地種棉花,按說是可行的。 韓河池已經種出了糧食,有往緩解吃的問題,若是再種好棉花,這冬日也就沒那么可怕了。 是以段怡對這事十分的上心。 崔子更點了點頭,目送著段怡遠去,那歐陽濟扇著扇子,笑彎了眼睛領著來迎接的官員散了去。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朱鹮正四處張望著,得意那京都的皇宮遠勝過這楚王府,便聽到崔子更突然出了聲。 “師叔使人將段怡支開,是要做甚?給崔某一個下馬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