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68節
正對著的那個,乃是一處大宅院,門前隨意的種著花草,看上去姹紫嫣紅的。 一只黑色的狗子見了陌生人,狂吠了起來。 “黑子,回來!” 段怡聞聲朝前看去,只見那大宅院門里頭,走出來了一個穿著青色起白花布衫的姑娘,她生得膀大腰圓的,十分的孔武有力。 同林淵還有先前的少年景泓相比,那皮膚白得晃眼睛。 林淵把魚遞給了那小娘子,笑道,“這是我老姑娘秋田,一把年紀了,她自己不樂意嫁,我也舍不得,便留在家里了。” “景泓呢?不是叫他在家中候著么?” 秋田接過魚,沖著段怡幾人點了點頭,“臭小子氣呼呼的回來了,也不曉得是哪個惹了他,提著桶就挑水去了!” 那秋田是個心細的,一眼瞧見了祈郎中少了一只靴子,忙道,“阿爹先領客人進屋,我去拿雙鞋來。不過我們農家都不穿靴子,只有敞口布鞋,怕是要委屈客人了。” 祈郎中從蘇筠背上下來,聞言松了一口氣,“不委屈,不委屈,麻煩秋田姑娘了。” 說話間,只見那景泓挑著兩大桶水,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林淵瞧著,忙呵斥道,“你這臭小子,還不來見過你爹。” 爹? 段怡有些發懵!雖然她戰場對罵時常當爹,但是直接多了這么大個兒子不好吧? 第二九二章 造化弄人 那少年郎卻仿佛充耳未聞一般,挑著水便想要朝著大宅中行去。 段怡仔細的看了看那少年,他黑得前臉同后腦勺沒有啥區別。 “先生,你感受一下,這可是您被紅燒之后上了色?我同蘇筠便是再本事,那也不能打娘胎里便當了爹不是?” 段怡轉過身去,神色復雜的看向了祈郎中。 祈郎中丟了鞋,先前又被蘇筠挑飛了,在地上滾了滾,衣衫皺巴巴的,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此時已經呆若木雞,一臉茫然的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聽著段怡的話,他回過神來,哈哈笑了出聲,“小娃娃找不到老漢,也不能隨便認爹不是?我們這一派,滿門孤寡,比那大和尚都清靜,哪里生出了楞個大的小娃娃。” 他的話音剛落,那已經走到大宅門前的少年郎,又咚咚咚踏著步子走了回來,他將那兩桶水往地上一擱,提起其中一桶,毫不猶豫的朝著祈郎中潑去,然后將桶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祈郎中正張著嘴說話,猝不及防的被灌了一大口水,那井水帶著青苔獨有的生氣,讓他胃中一陣翻涌。 段怡同蘇筠,默契的一個箭步,護在了祈郎中跟前,神色冷了下來。 “這是你們百農山莊的待客之道么?林公隨便拽了個小子喊爹,沒有搞清楚來龍去脈,就要人強行認了不成?” “就算他是我師父的真骨血,那又如何?要動我先生,得先看我段怡答應不答應。” 一旁的蘇筠聽著,長槍一晃,補充道,“還有我蘇筠。” 雖然她成日里惹祈郎中生氣,可這么多年,討嫌的糟老頭子卻是待她挖心掏肺的。 她要離開錦城,祈郎中二話不說,連祖產都賣了,拿著錢便隨著她離了故土。 她這輩子,是要罵罵咧咧的給先生養老送終的。 段怡想著,余光一瞟,只見祈郎中一臉呆滯的站在那里。 若換做平日,他早就跳起腳來,痛罵不止了。 “景泓,你這是做什么?” 那百農公林淵,橫了景泓一眼,對著段怡拱了拱手,“段使公莫惱,這孩子……唉,說起來也是一段孽事,但老夫敢用今年的收成發誓,這孩子,的的確確是祈先生的親子。” 林淵說著,朝著屋子里喚去,“秋田,你去準備衣衫,還有熱水,讓祈先生沐浴換衣。” 段怡眉頭一挑,見周遭已經有了人圍觀,給了蘇筠一個眼神,二人一左一右的扶著祈郎中進了屋。 這林家的宅院,同常見的豪門大院不一樣,里頭修建得十分的質樸,都是青石砌的,一看便十分的結實,一進門,直接是一片巨大的曬谷場。 瞧著竟是同從前他們在青牛山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穿過那曬谷場,便進了堂屋里,祈郎中濕漉漉的站在那里,也顧不得跟秋田去,只盯著那景泓看。 景泓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別過了頭去。 “多年之前,我科舉未中,夫人離我而去。并不存在任何休妻之事,我那夫人,亦是不叫豆娘。” “夫人離開之后,我心灰意冷。直到今日,這兩個小的……” 祈郎中說著,自嘲的看向了段怡同蘇筠。 “直到今日,這兩個小的還笑話我,當年上吊未遂。此后我同其他女子,并無瓜葛。不知林公憑何這般說?” 祈郎中說著,卻是一臉的沉重,哪里還有平日里那吊兒郎當的模樣。 林淵嘆了一口氣,“這些事情,也是豆娘病逝的時候,方才告訴景泓的。景泓,把你阿娘留給你的玉佩,取下來給你阿爹。” 那個叫景泓的少年一動不動的。 等到林淵瞪他,他方才不情不愿的將脖子上掛著的玉佩取了下來,“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認什么爹。外祖父若是不想我留在這里,我離開便是。” 林淵一聽,亦是火了,“這是你阿娘的遺愿。” 林淵從他的手中拿過玉佩,遞給了祈郎中。 祈郎中接過一瞧,卻是兩眼一黑,撅了過去。 段怡瞧著不對,忙伸手一攔,直接接住了他,然后猛的掐了掐祈郎中的人中,將他救了過來。 祈郎中眼眶一紅,握著玉佩的手都在抖。 “這是當年,我同夫人定親時,我給的聘禮。” 林淵瞧著他的模樣,亦是唏噓不已,一旁的景泓,更是神色緩和了幾分,尋了個角落,默不作聲的坐了下來。 “豆娘臨終之前,方才同我們說出真相。說她年少之時,性子倔強。” “她性子直,不會女兒小意,亦是不會說軟和的話。她說你就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這樣的人就應當封侯拜相,成為國士。” “是以她時常兇巴巴的催你,叫你進京趕考,說那些硬邦邦的話。” “可你沒有考中,她從未怪過你……” 祈郎中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接過了林淵的話頭。 “我們是年少夫妻,性子并不相和,三日一大吵,兩日一小吵。” 祈郎中說著,看向了一旁的景泓,見他坐在角落里,卻是別扭的豎起了耳朵,自嘲地笑了笑。 “我們成親多年,一直都沒有孩子。我幾次落榜,本已經是心灰意冷,回到家中之時,又聽見她找人算命,問我可能考中?那算命先生說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金榜題名。” “我們大吵了一架,都說了許多重話。我知曉她心氣高,一氣之下,叫她另嫁他人。她亦是氣急,只罵我沒有出息,說一定要做那官夫人……” “那日她氣憤的寫了和離書……” 段怡聽到那算命先生幾個字,心中騰起了不好的預感。 難怪當年老神棍死的時候,祈郎中說同他有仇,這老神棍害他成光棍……想來,就是這事了! “我上吊自盡,房梁斷了,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來,卻也是大病一場,成了個瘸子。” 祈郎中說著,看了自己的腿一眼,“我后來打聽過,都說她再嫁人了。沒有想到……” 林淵嘆了一口氣,“她離開了錦城,便來了我們這里,救了秋田,然后生下了景泓。她沒有再嫁人……說起來我夫人勸過她,回去看看,可否破鏡重圓。” “她先前一聽就生氣,后來景泓大了,她回過劍南一次。回來便大哭了一場,只說你后來又成了親,生的女兒都十歲了。” 第二九三章 能退爹嗎 段怡驚訝地指了指自己,“十歲的女兒,該不會是說我吧?啷個回事!我同先生站在一塊兒,明明就像是孫女兒同曾祖父!” 她初次見祈郎中的時候,還當他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神醫。 后來才知曉,催人老的不光有歲月,還有境遇。 祈郎中抬起拐杖佯裝要捶她。 他捶到一半,手一軟,又將拐杖放了下來。 然后換了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段怡的頭。 “同你沒有關系,造化弄人罷了。你不要把什么都擔負到你身上。” 段怡鼻頭一酸,想要再說些什么,卻想著如今興許不是說笑的時候,便又同蘇筠站到了一邊,不插話了。 祈郎中緩緩地走到了那景泓跟前,輕聲道: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后來沒有尋找你母親,不知道你的存在,是我的不對。” 他的聲音悶悶地,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同平時那種神氣活現的樣子,截然不同。 景泓瞳孔猛地一縮,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祈郎中花白的頭發,又看了看他的瘸腿,又將頭埋了下去。 “我倒是想要怪你,可盤算來盤算去,怪不得阿娘,也怪不得你。你衣衫濕了,秋田姨母已經準備好熱水了,先去洗洗罷。” 祈郎中眼眶一紅,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好好!我也委實狼狽。” 那邊秋田見父子二人和氣的說了話,亦是一臉感動,領著祈郎中去了堂屋后頭。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憋壞了的蘇筠,一躍三尺高,“我的天啊!我現在恨不得立即沖回襄陽去,敲著鑼打著鼓,告訴大家祈郎中有兒子了!” “我們家段三終于不用到處尋金絲楠木給他打棺材了!” 一旁心潮澎湃的景泓聽到金絲楠木四個字,感覺那澎湃的狂潮決了堤,“金絲楠木?”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段怡發誓,她從這廝臉上,看到了覆水能收嗎,認完爹還能退嗎的復雜心情! 她果斷的搖了搖頭,“本店小本經營,爹一旦售出,概不退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