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67節
只不過此時不是深究的時候,段怡彎腰抓了一把石頭子兒,朝著那躍起要咬祈郎中的食人魚扔去,那頭的蘇筠見了,亦是有樣學樣,瞄準了魚打了起來。 待祈郎中快到之時,那橋咔嚓一聲,竟是整個斷了下去。 蘇筠大駭,趕忙長槍一戳,一把挑住了祈郎中的腰帶,將他猛的一甩,砸在了岸上。 祈郎中滾了個跟斗,拍了拍身上的草,扭頭一看,見自己的衣服后擺上還咬著兩條正在撲騰的魚,嚇了一大跳,將拐杖一扔,在原地不停的跳了起來。 蘇筠也顧不得笑話他,長槍一劃拉,直接將祈郎中的袍子割斷了去,兩條魚兇殘的呲著牙,沒頭腦的蹦跶起來,蘇筠一瞧,忙又補了兩槍,將那兩條魚戳死在了岸上。 他仰起頭來,看向了對岸的段怡:“段三,橋斷了,這下你怎么過來?” 聽著蘇筠的擔憂的聲音,段怡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看著地上的驚魂未定的老瘸子,幽幽道,“先生莫不是裝瘸的?” “當年,你是怎么好意思抱著腿哎喲哎喲,要你十一二歲的小徒弟,背著你上山的?” 祈郎中身子一僵,他趕忙抱起了一條腿,哎喲哎喲的叫喚了起來。 段怡呵呵一笑,“抱錯了腿!” 祈郎中忙又換了一條腿,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 段怡給他氣樂了,“先前沒有抱錯,這回倒是抱錯了!” 祈郎中清了清嗓子,撿起了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幾步,狀若無事地復述了一遍蘇筠先前的問話,“這橋斷了,你如何過來?我們又如何回去?” 段怡皺了皺眉頭,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祈郎中同蘇筠心領神會,都不言語了。 沒有了聲音,那些魚好似失去了目標似的,漸漸地沉入了河水之中,整個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只剩下靠近這邊尚未完全沉下水的木板吊橋,還有先前被段怡同蘇筠用石頭砸死的那些魚,翻著雪白的肚皮,飄浮在河面上。 段怡提了一口氣,腳輕點地。 她先是踩著這邊的吊橋殘骸,然后腳輕點在那飄浮的魚尸上,嗖的一下,宛若一陣風似的,飄到了對岸。 “不愧是段怡!”蘇筠驚呼出聲! 那河里有一條魚,像是被嚇到了似的,猛的跳了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然后又落入了水中。 段怡沒有說話,只盯著祈郎中的瘸腿瞧。 祈郎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朝前走,“這裝得了一日瘸子,還能裝得了一年瘸子不成?不過是生死攸關,忘了罷!” “遠的不說,你看李鳶。那不是兔子逼急了他也能變成狼么?相比之下,我這算得了什么?” 段怡哼了一聲,將蘇筠戳死得兩條魚,戳在了自己的長槍上。 “先前就地十八滾的!可摔著了?蘇筠你背先生吧,他靴子沒了。” 蘇筠點了點頭,不由祈郎中分上,跑到了他的前頭,一把將他背了起來。 段怡快步走了過去,接過他手中的長槍,三人一并朝前走去。 好在闖了那田中的迷陣,又過了有怪異魚的河,前頭便能夠瞧見,山莊的階梯了。 這里的階梯兩邊,全都是一層層的田,微風吹來,青苗像是綠油油的地毯一般,瞧著令人心曠神怡。 在青石板臺階的兩側,種的都是桃李杏樹,這會兒正直花期,在日光的照耀之下,格外的璀璨。 在那山莊門前的第一個臺階上,坐著一老一小。 那老者滿頭銀發,臉黑漆漆的,褲腳卷了起來,腿上糊滿了泥。 而他旁邊,坐著一個布衣少年,那少年生的濃眉大眼的,戴著一頂草帽,曬得像是一坨碳似的,他手中拿著幾根綠油油的苗兒,側著臉同老者說著話。 一張嘴,露出了白花花的牙。 “老丈,我家主公,乃是山南之主,應邀前來拜訪百農公。不知該往何去?可否通傳一聲?” 蘇筠將祈郎中放了下地,斯斯文文的拱了拱手。 那少年抬頭看了蘇筠一眼,又看了看段怡,最后快速的在祈郎中的臉上掃過,伸出了手。 “你來分一分,我這手中,哪些是禾苗,哪些是雜草。若是一根不錯,我便領你們去見百農公。” 蘇筠接過那把苗草一瞧,短時傻了眼。 他四體很勤,可當真是五谷不分啊! “先生?” 祈郎中拄著拐杖,接過那把苗草,隨手揪了幾下,將里頭的草剔了出來,扔在了地上,然后將禾苗遞給了那少年郎,“就這?老夫啃草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 那少年卻是沒有接,他瞪了祈郎中一眼,哼了一聲,扭頭上山去了。 祈郎中一頭霧水,正欲跟上,那白胡子老者,卻是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在下便是林淵。使公客氣,過來還給帶了見面禮。” 段怡將長槍上的兩條魚取了下來,撿起被祈郎中扔掉的草,熟練的將那魚穿了起來,遞給了那百農公林淵,“魚不大,但也夠塞牙縫了,百農公不必客氣。” “我這算不了什么,比起你這迎客的大手筆,那是差得遠了。” 百農公林淵并沒有解釋什么,卻是笑著接過了那魚。 “別看這魚生得丑,吃起來卻是十分的美味。我那女兒,最是擅長燒魚。今日還請使公好好的嘗一嘗。使公酒量如何?” “我們百農山莊,旁的東西沒有,就是各種米糧多,釀的那酒,可不是一般的女兒家喝的果子酒,烈得很!三碗不過崗,那都是小瞧了它。” 段怡不動聲色的看了那林淵一眼,“我沒有小瞧它,百農公倒是小瞧我了。我這個人,明人不說暗話。您特意讓人賣桃花花環,引我們前來。” “卻又擺了迷陣,放了怪魚阻攔,所為何事?” 第二九一章 還不叫爹 林淵腳步并未停,他雖然年紀頗大了,但是腿腳都十分的便利,走起路來帶風,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遠比不得他的。 “莫急莫急。老夫能解使公燃眉之急。你缺糧,我有糧,一個大子兒都不要,給使公送上門去。” 段怡微微一怔,她都做好了,三顧茅廬,大費口舌的準備。 實在不濟,先借糧,等今年的新糧出了之后,再還給林淵; 再不濟,她可以忍著rou疼,拿從田家得來的不義之財,在林淵這里買糧。 可如今她聽到了什么? “今兒個天好,竟是下起了餡餅來,一砸砸到我的腦袋上。百農公所求是何?” 段怡好奇的問道。 那林淵見段怡冷靜自持,并沒有喜形于色,不由得又高看了她幾分。 “老夫旁的沒有,就是糧多,就是往下數八代人,躺著不干活,那也餓不死。” “使公也有糧。從前這山南道還是關家做主的時候,我曾經去瞧過山南的糧倉。囤糧足夠使公出征,打上一個來回,支撐到新糧下來。” “可使公卻是不會動用,因為要等汛期。” 林淵說著,看向了段怡,“使公這些日子所做所為,老夫都瞧在眼中。只要使公允諾,到時候開倉放糧,那軍糧,我便給了。” 段怡眼眸一動,搖了搖頭,“你也可以開倉放糧。” 林淵笑了笑,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沖著段怡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家糧太多,我怕到時候人心不足蛇吞象,被人搶了!” “我那迷蹤陣都會叫人啃了去,生了牙齒的魚,都能叫人生吞了。” 段怡沉默了。 不光是她,后頭的祈郎中同蘇筠,亦是一言不發。 可憐他們日日吃稀飯,崔子更他們天天吃鐵饃饃,這老頭子說什么?我家糧太多…… 段怡又搖了搖頭,“百農公不是什么大善人。不然也輪不著富水韓家砸鍋賣鐵。所以這個理由,并不是主要的理由。” 林淵一愣,哈哈大笑起來。 他朝著段怡拱了拱手,“使公比老夫想的,還要聰明。” 他說著,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卻是講起故事來。 “莊稼人,就喜歡男丁,力氣大,能干活。我同我那老婆子成親之后,日日燒香拜佛,只希望能生下男丁來。可生倒是生了,老婆子一口氣生了九個兒子,到了第十個,方才得了一個女兒。” “我那女兒,名叫秋田,出生在秋收的時候,那一年是個豐年,地里的谷子都被壓彎了腰。雖然到我那一輩,家中糧食已經多得吃不完了,可林家不養懶漢。” “當時我在田間干活,老婆子來送綠豆湯兒,卻不想在田間生了她。便取名秋田,秋田生得好看,皮膚白,頭發黑,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段怡認真的聽著,先前林淵說他的女兒做得一手好魚,應當就是這個秋田了。 “可這么美的一雙眼睛,像杏子一樣,卻是看不見的。我的秋田,是個天盲”,林淵嘆了口氣,但臉上卻并沒有什么痛苦之色。 “秋田的眼睛已經被治好了?”段怡問道。 林淵一愣,看著那青石板臺階,有些唏噓的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到處求醫,都沒有治好,只得在莊子附近的驛站里,貼了重金懸賞的榜文。揭榜來試的人也許多,卻是沒有一個有真本事的。” “直到有一天,來了一位娘子。那娘子在莊子上住了一年,秋田便能重見光明了。娘子自稱叫做豆娘,被夫家休棄。” “我瞧她救了秋田,又無處可去,便收了她做義女,留她住在了山莊。” 段怡皺了皺眉頭,身后的祈郎中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道,“你想要我們主公,替那豆娘尋到負心人,然后報仇雪恨?亦或者是助她重修舊好?” 不是祈郎中惡心人。 實在是有太多被休棄的婦人,還一直念著夫家,想要破鏡重圓的。 林淵輕嘆了一口氣,“若是豆娘還活著,我倒是想,可她命不好,在三年前生了一場重病,已經去世了。” “豆娘剛上山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先前你們在山腳下瞧見的那個孩子,便是她的兒子,豆娘給他取名叫做景泓。” 林淵說著,正了正色,他那白胡子,微微地翹起,襯托得臉,越發的黑了。 “我想要的,不是破鏡重圓,而是讓那孩子,認祖歸宗。那孩子,過目不忘,只要讀過的書,都記得一清二楚的,先前我還請了城中的夫子來教。” “到后來,夫子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說他若是去京都,那都是要金榜題名的。可那孩子倔強得很,連考秀才都不樂意去,成日里便跟著我種地。” 說了這么多話,不知不覺的,便已經走到了半山腰上。 那青石板臺階一下子不見了,眼前一片豁然開朗,一個農家村落,盡數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