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45節
一旁的祈郎中實在是沒有忍住,噗的一下笑了出聲,“哈哈,這個名字好!” 他瞧著,松了一口氣,這田七郎生得好看,眼瞅著段怡就要被美色迷魂了頭,好在她的腦子夠曲折,兜兜轉轉又繞了回來。 那田七郎半分不惱,卻是有些懷念的嘆了一口氣。 “段三雖然記不得我了,卻還是一個照面,便能說中了我的心思。” 那田七郎幽幽地說著,啪的一下打開了扇子。 在一旁火把的照耀下,段怡這才看出來,那扇子之上斑駁點點。血紅的顏色,并非是什么顏料畫上去的,而是一滴滴飛濺的血。 那血有深有淺,一看就不是一回能夠沾染上的。 段怡面色一沉,“姑奶奶踩死的螻蟻太多,總不能打過照面的小螞蟻,都記得。” 那付五娘聽著這話,驚悚地偷看了一眼田七郎,見他還沒有發怒,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離他更遠了幾分。 “也難怪你不記得了。我那時候灰頭土臉的,不過是劍南軍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兵。我的肚子上破了一個大窟窿,血流了一地。” “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可老牛非要扛我回去。老牛被敵軍刺穿了,鮮血噴了我一臉。緊接著他倒了下來。將我蓋在了下面。” 田七郎一臉懷念的說著,“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到處都是泥濘,凍得人牙關磕得響,我以為我終于要死了。可你來了。” 段怡一愣,這段記憶于她而言,已經十分遙遠了。 每次大戰過后,她都會去扛傷員,被她撈出來的,撿回來的人,不計其數。 可田七郎說的那一回,卻于她而言,有格外不同的意義。 老牛是她頭一個戰友,她進入劍南軍的時候,便是跟在他的身后的。她那時候年紀小,習武的時間也不長,算不得什么厲害人物。 哪里有人天生就是戰神? 她那時候跟著老牛摸爬滾打,受傷那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她去的時候,老牛身邊有一個名叫七田的小兵蛋子。他成日里灰頭土臉的,看著就是一副衰樣,好似對什么都不感興趣。 她頭一回見到七田,他便是這么一副死樣子,于是她好心的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若是上吊,記得檢查繩子,我師父便是沒檢查,結果沒吊死。” 死去的回憶,突然像潮水一般用來,將段怡嗆了個七葷八素。 七田沒有接話,只是像個幽靈一樣,靜靜地看她。 再后來,便是老牛受傷的那一回了。 那日的天像是破了個窟窿洞一樣,她領著人到處翻找,在一堆尸體中,撿起了受傷的老牛,她將老牛扛在了肩膀上,卻是看到了七田輕顫的睫毛。 “腸子流出來了,我給你塞回去,一會兒來扛你。” 她送老牛去祈郎中那再回來的時候,七田已經不見了。 她在附近尋了尋,都沒有尋到,便只當是他被劍南軍其他的將士就救走了,便又去救旁人了。 再后來,她還從老牛那里,問過七田。 老牛說他對七田也不熟,只知道他不是劍南人士,家中遭了變故,一心只想求死。 只要打仗,軍中就會有人死去,有人失蹤,有人離開。 她同七田并不熟絡,自是不會刨根問底,很快便將這事兒拋在腦后了。 田七郎見段怡神色有變,顯然已經想起了前程舊事,笑道,“聽聞段三你的夢想是做寡婦,而我的夢想去死,即是如此,咱們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只要你能殺了我,我那十州之地,還有田家所有的錢財,便都是你的了。” 段怡一愣,靠!這天下竟是還有比她瘋批的人,還是一個美人! 她想著,搖了搖頭。 不管田七郎說得有多么天花亂墜,她的腦子里始終都記得,這是一個濫殺無辜之人。 “我若是殺了你,本來這些就是我的。你倒是臉大,說得好像是你送給我。” 段怡說著,輕輕一躍,從城樓上頭飛了下去,她先是將那五顆黃豆朝著田七郎的面門彈去,然后長槍直挺,俯沖下去。 田七郎瞬間激動了起來,他將折扇朝著身后的付五娘懷中一扔,直直的迎了上去。 段怡瞧著一驚,竟是還真有這樣不怕死的人。 她想著,手下卻是半分沒有放緩,待那長槍到了面前跟前時,田七郎動了,那腰間的長劍一出,直直的架住了段怡的長槍。 段怡心中發沉,田七郎拔劍的速度,是她見過最快的人。 就這樣一個人,當初在劍南軍中,卻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兵,絲毫沒有出色的跡象。 功夫可不是一日就能練成的,田七郎那時候根本就是在隱藏實力。 那么他當年去劍南做什么? 田七郎像是看穿了段怡的想法,輕輕一笑,“果然比起說,段三你其實還是更喜歡直接開打。不過今日前來,是給你送第一撥聘禮,認個門的。” 他說著,笑容陡然一變,神色變得陰郁了起來,“畢竟我本來要死了,是你非要我活了下來。我不找你找誰呢?” 他說著,快若閃電的朝后退去,一個翻身,上了一匹馬。 而一旁的付五娘更是紅影一閃,亦是翻身上了馬,她將那血滴子朝著空中一扔。 可意料之中的那般兇殘兵器,卻是沒有出現,那斗笠轉著轉著,像是一把盛開的傘,城樓上的一支長箭射來。 箭頭撞到斗笠上,嘭的一下,被旋轉著甩飛了出去。 “我在襄陽等你。” 待跑出了射程范圍,付五娘方才收了那斗笠,同田七郎一并,飛奔而去。 段怡收回了視線,再朝前一看,卻是瞳孔一震,先前站在那里的抬聘禮的人,一個個的倒在了地上,嘴角帶血。 第二五六章 尸體有變 “這田楚英的狗命,我要定了!” 段怡看著地上那一具具了無生氣的尸體,咬著牙罵道。 在戰場上你大發神威,槍槍不走空,劍劍不容情,那大可夸贊你一句英雄無敵;可將手中的利刃,對準同袍,用自己一身武力,去屠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根本就不配為人。 先前那姓田的惡行,只存在于祈郎中同程穹的嘴中。 可這一排整整齊齊的尸體,卻是說明了,這一切壓根兒不是空xue來風。 城樓上的眾人亦是十分的震驚,開了城門跑了出來。 蘇筠長槍一指,“段三,咱們可要追?” 段怡搖了搖頭,“若換我同你,去那襄陽城外挑釁一圈,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蘇筠驕傲地抬起了下巴,“自是可以,即便我不可以,有段三在,那就沒有什么不可以。” 段怡汗顏,“雖然我同那田楚英只過了一招,但是你們可清楚他拔劍的動作了么?此人的確是武藝非凡,不在我之下,且那馬乃是難得的寶馬,跑得極快。” 段怡說著,看向了慣常使劍的李鳶。 李鳶一臉沉重的搖了搖頭,“我只要在進入那種狀態的時候,方才可以……” 段怡聽著,又是一陣心梗! 她身邊這都是什么人啊!李鳶那廝明明一身功夫,好歹也是個混跡江湖的游俠,不說嗖嗖來個獨孤九劍,啪啪發個小李飛刀,你起碼也把你師父教你的本事,使出來啊! 可他就像是茶壺里煮餃子,肚子里有貨他使不出來啊! 只有怒到極致,生死關頭,他才能進入續航狀態。 當初在那竟陵城中,她還在想,李鳶功夫這般了得,為何卻不能行刺報仇,只能去青牛山落草為寇?她給李鳶找了千萬種理由,沒有想到…… 他像是練了六脈神劍的段譽一般,時靈時不靈! 李鳶看穿了段怡的心思,臉紅到了耳根子,“要不你打我,把我打個半死,我就……” 段怡一個“滾”字到了嘴邊,“不是所有人都是田楚英,我段怡的長槍,只會對準敵人,不會對著自己的同袍。” 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震,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程穹嘴角抽了抽,狗屁!你不會拿長槍對著同袍,但是你會用蛇把同袍嚇掉半條命。 程穹想著,抬手指了指那已經全部死去的送聘禮的隊伍,“這些尸體,也不能這般放著。” “嘿嘿,這個我擅長,整個段家軍,要數我蘇筠背尸第一名,連韋猛都比不過我!”蘇筠說著,拉著韋猛一道兒,領著一群兵卒朝著那尸體走去。 蘇筠說著,伸手一薅,卻是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都被韋猛提了起來。 他在空中晃蕩了幾下,“韋猛你作甚?” 韋猛卻是臉色大變,吼道,“都退后,都退后。” 他慣常不說話,一說話那便是非比尋常,眾人全都下意識的朝后退去。 待退到段怡身邊,韋猛方才將蘇筠放了下來,“這些死去的人,身上有病。” 站在城樓上一直沒有下來的祈郎中聽到這話,大驚失色,“統統退回來,退回來。待我下去看看。” 他說著,將一塊衣襟撕了下來,系在了臉上,又從守門的士兵手中,拿了一根火把,一瘸一拐的上前來。 “是疫病。我小時候見過,村子里有人得這個病死的。我身強力壯,沒有死”,韋猛認真的說道,“先是脖子上有泡,爛掉。” “很快就全身都是。這些人已經染了病。尸體也會傳染給人。” 祈郎中聽著韋猛的話,一臉慎重,他舉起火把,遠遠的照了照,果不其然,瞧見那抬著第一抬夜明珠的兩個襄陽士兵,果不其然他們的脖子上都生出了皰疹。 祈郎中大驚失色,慌忙從袖袋里掏出了一個醬色的藥瓶,從里頭倒出了一顆藥丸,然后把瓶子遞給了段怡,“每人吃一顆,所有出了城的人,都吃。” 他說著,毫不猶豫的將那藥丸吞了下去,在路邊撿了一根枯木,伸過去撥了撥那尸體的脖子,那尸體脖子一歪,鼓起的泡破掉了,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來。 段怡將那藥丸往嘴中一塞,苦得簡直開些嘔吐出來。 她余光一瞟,只見那些壯漢,一個個的臉,皆是皺成了一團。 段怡強忍住了惡心,朝著祈郎中看去,“這藥莫不是黃連燉黃連?這個香味……先前我在城樓上的時候,便聞到了這股香味,我還以為,是那田楚英的馬車上的。” 說話間,所有的人,全都以袖掩面,屏住了呼吸。 “不是疫病,是毒藥”。 祈郎中聞著這香味,卻是長舒了一口氣,語氣輕松了幾分,“可不就是黃連燉黃連,叫你們跟搶食的雞崽子一樣,一個個的沒頭沒腦的朝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