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31節
姑娘你就沒有想過,人家覺得他那個角度最好看? 他看了一眼張弢的尸體,在心中補充道,是死得最好看。 段怡說著,不理被震懾住的竟陵援軍,她伸手一薅,抓住了張弢的馬韁,一個翻身,騎了上去。那頭蘇筠同韋猛已經披荊斬棘,越過重重障礙,一臉血的沖到了段怡身邊。 他們二人一左一右,將段怡夾在了中間,這三人均是心狠手辣,狂風暴雨進攻型,聚在了一起宛若那下山的猛虎,直接沖入羊群。 “兄弟們,看看他們尚未穿好的甲衣,聞聞他們身上的酒氣!別說就這么些人,便是再來五千,又有何懼!” 段怡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 青牛山眾人見狀仔細一看,果不其然,那新來的援軍,有的來不及穿甲衣,有的沒有戴頭盔,衣服都歪歪斜斜的不說,那臉紅得像是關公似的,走路還發著飄! 他們頓時精神一震,先前那種賊對官的心虛,一掃而空,個個兇猛起來。 “殺!這些狗東西,喝酒吃rou,害得爺爺們吹冷風!連年飯都沒得吃!” 那邊的張顏被圍成一團,幾乎騰不出手來,他扯起一旁的一個小兵當擋箭牌,終于尋著了一個間隙,回過頭去。 這一看,簡直就是肝膽欲裂,他雙目圓睜,猛地悲鳴出聲,“段怡,你殺我兒,我要殺了你全家!” 段怡沒有回頭,擺了擺手,一槍又刺死了一個竟陵軍,“開始那個膿包是你的兒子么?那我勸你,好好照照鏡子,嘖嘖……” 張顏腦子一嗡,瘋魔著強行調轉馬頭,提著長劍就想要沖過來。 他成親多年,夫人都沒有給他生出一個兒子來,眼瞅著便要成絕戶,卻不想青樓里的相好的,有了身孕,竟是給他生了張弢。 張弢生得俊美無比,同他平平無奇的樣貌,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早年的時候,有不少人拿這事暗地里笑話他,就連他自己個亦是有過懷疑,偷偷滴血認了親。 多少年沒有人再提了,今日再一聽到,竟依舊是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張顏想著,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指揮大軍,他像瘋狗一般,想要撲過去絞殺段怡,卻不想一支長劍斜插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世叔好大的威風,動不動就要殺人全家。如今不過是死了一個張弢,你便受不住了。那我們李家呢?我阿爹,我阿娘呢?我們全家十一口人,就只剩下我一人茍活!” “按照世叔的想法,我是不是應該將你祖宗從地里刨出來,挫骨揚灰!” 李鳶聲音發顫,宛若那杜鵑夜啼,聲聲泣血。 他顧不得擦掉眼淚,那長劍舞得宛若水幕一般,密不透風,將那張顏擋得嚴嚴實實的。 “我父親待你信任有加,將所有州軍都放心的交給你不說,還讓我娶你女兒,兩家結為一家。去歲你去那田家莊子里賭錢,欠下一輩子都還不上的債!” “是我阿爹阿娘賣鋪子賣莊子,替你填補上了窟窿洞……他視你為親兄弟,你怎么忍心下得手去?我祖母,我阿娘,我那只有三歲的外甥女……” “她們手無縛雞之力,從未得罪過你,你為何……” 張顏眼睛不住的看向了張弢的尸體,聽到李鳶這話,怒罵出聲,“什么親兄弟?他若是能帶兵,還會把手底下的兵交給我?” “不過是讀了幾日書,僥幸做了官,便笑我們武夫粗魯。世道不一樣了,憑什么他總在我跟前擺大哥模樣?” “把女兒嫁給你,然后跟著你像乞兒一樣,四處流浪么?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裝什么閑云野鶴,活該你父母無人看顧,落得身死!” 李鳶身子一晃,一口心頭血吐了出來。 雖然明知道張顏說的是混賬話,可這話卻在他的心頭瘋長,不一會兒便布滿荊棘。 他生性愛自由,喜歡做游俠,浪跡江湖。 父母之話猶在耳邊,“鳶兒,父母在不遠游,我同你阿娘年紀都大了,也該是你回來鼎立門戶的時候了。成家立業,去軍中跟著你張叔好好學本事……” 他總覺得還早,一年推一年,一年推一年。 再回來,便是想做那頂梁柱,家也早就塌了。 李鳶悲切異常,他身形一晃,露出了一個破綻,張顏立馬欺身上來,一劍刺中了他的胸口。 “他就是不想還你阿爹的錢罷了!你聽他亂吠?” “你在竟陵又如何?你一人,可抵三千人?臉莫要太大!” 李鳶一愣,就地一滾,躲開了張顏刺來的第二劍。 段怡的話,宛若一根大棒,直劈在他的面門上,讓他一下子清醒了起來。 他想著,猛的一躍站了起身,又同那張顏戰成了一團。 段怡余光瞟著,卻是暗自心驚,那李鳶的眼神瞬間變,手中的劍法,亦是變得詭異了起來。 第二三三章 服與不服 段怡手下不亂,眼睛卻忍不住李鳶那里瞅。 說起來,她還是頭一回瞧見李鳶出手。之前攻打青牛山的時候,他是個醉鬼;后來搶劫田家莊的時候,他是個跟在韋猛后頭撿漏的混子。 武宮吹噓他劍術不輸徐易…… 可那孩子瞧見了螞蟻都要驚呼一聲大象!徐易是使殺豬刀的,被她削得掉褲子,哪里有什么劍法。是以她便沒有將李鳶放在心上。 如今一瞧,這廝宛若話本子里男主角爆種子,竟是有幾分絕處逢生的真本事! 只見他手中的長劍像是活了一般,那劍法看著軟趴趴,卻是連綿不絕,像是無論如何都揮斬不斷的雨水一般,充滿了生機。 又像是靜止尋找一擊斃命的游蛇,一旦抓到了間隙,便猛撲上去,直擊要害。 張顏久攻不破,怎么也到不了兒子張弢身邊,不多時便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的長劍高高舉起,想要避開李鳶,從他頭頂上越過去。 不想這一抬手,便露出了破綻,李鳶手中先前還十分綿軟的纏劍,一下子像是被注入內力似的,瞬間變得剛猛起來。 那長劍猛的一擊,直接擊穿了張顏的心臟。 張顏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鳶,捂住了自己胸口。 李鳶猛的一腳,直接將他踹飛了出來,長劍拔出,鮮血濺了出來。 李鳶覺得,那血宛若沸騰的滾水一般,像是要將他的心燎出泡來,將那困在他心中的荊棘,熊熊燃燒。 他猛撲上前,一把割掉了張顏的頭顱,用劍挑著,一躍而上,上了房梁。 “竟陵軍的兄弟們,我是李刺史的兒子李鳶。如今惡賊張顏父子已經死了,我主段怡賢明仁德,將是這竟陵城新的主人。” “投降者不殺!” 李鳶說完,期待的看向下方,卻見那竟陵軍將士們,竟是充耳不聞,手中刀劍都沒有慢上一分。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一個偏將打扮的人冷靜地說道,“莫要聽他的!他們不足千人,我們竟陵軍足足有五千,我們是官,他們是匪,豈有官向匪投降之理?” “那李刺史的兒子,常年游歷在外,我等也辨認不清,豈能由得人信口開河?” 段怡一下子沒有忍住,哈哈笑了出聲。 屋頂上的李鳶,瞬間像是一顆xiele氣的皮球。 “李鳶,他們要你證明你爹是你爹。” 段怡說著,饒有興致的沖到那偏將身前,他穿著一件有些破舊的甲衣,頭上卻是戴著一頂儒帽,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留著常見的山羊胡子,使的是一根長棍。 若不是在這里打打殺殺的,段怡都要以為,這是一個屢試不第,又沒有家人推官的窮書生。 “招魂還是開棺吸骨血之后滴血認親,你會哪一個?”段怡說著,又補充道,“再不濟,我把你殺了,你去那閻羅殿問問李刺史,這李鳶可是他兒子?” 那偏將認真的搖了搖頭,“不用問,即便他是李刺史的兒子又如何?刺史乃是朝廷命官,張顏殺了李刺史,做這竟陵之主,并不名正言順,某等并不信服。” “刺史不能世襲,李刺史死了,李刺史的兒子成為竟陵之主,亦不足以令人信服。” 段怡笑了笑,并沒有放在心上,“不服?那就打到你服!” 她說著,將長槍當做棍用,朝著那偏將的腦殼敲去。 偏將神情淡定的舉起了長棍,一把架住了段怡的槍桿。 這小姑娘明明笑著,可他卻感覺泰山壓頂,有千斤軍力壓將過來,這并不是她力氣大,而是她的氣勢太盛,像是能夠排山倒海。 段怡手一松,長槍快速的舉起,又一次砸了下去。 偏將胯下的駿馬,再也受不住,嘶鳴一聲,前蹄一軟,跪了下去。 偏將額頭上汗津津的,卻是又一次架住了段怡的長槍。 他的手臂上頭青筋畢露,虎口已經被震出血來,整個人已經是搖搖欲墜,卻依舊是神情淡然。 段怡頗為意外,“汝名誰?” 偏將聲音帶著顫,“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沔陽韓姜。” “韓姜你可服氣?如今亂世,誰打得贏,誰就是大王。” 她說著,抬槍的速度更快了一些,第三次重重地砸了下來。 那韓姜閃避不及,只得再一次雙手舉起了木棍,朝著段怡的長槍迎去,那木棍便是再結實,也不過是一根木頭棍子,哪里遭得住段怡那大鐵槍帶著內勁的第三擊? 幾乎相接的一瞬間,那棍子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啪的一下斷成了兩截。 韓姜腿一軟,眼瞅著就要雙膝跪下去,在接觸到地之前的一瞬間,他硬生生的改變了方向,變跪為趴,整個人撲倒在地。 他只覺得腦袋后頭一陣勁風襲來,那長槍距離他的后腦勺一個拇指距離時,風停了。 “如今你可服?我一槍下去,你腦袋就能開花了。” 韓姜趴在馬身上,吃了一嘴毛,卻是認真道,“不服。官不能向匪臣服。” 段怡挑了挑眉,收了長槍,“有骨氣。” 她說著,看向了那群竟陵軍,“投降不殺。事到如今,你們為誰而戰?是打算跟著韓姜一起,去陰曹地府找張顏要軍餉么?做陰兵么?” “你們是打算,要將除夕變成自己的忌日么?援軍不會來了,鬧了這么大動靜,該來的早就來了。我們不殺戰俘,也不會動平民百姓一根手指頭。” “張顏不仁,殘殺義兄李刺史,人人得而誅之。如今天下大亂,京城自顧不暇,命都活不了了,又何談官匪?今日這竟陵城,我段怡要定了。” “而你們,可以選擇今日便死在這里。亦是可以選擇,跟著我,到更廣闊的地方去。” 段怡的聲音中帶了內勁,巷頭巷尾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那些竟陵軍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齊刷刷的看向了趴在地上的韓姜。 韓姜沒有說話,段怡說的話,不論如何,有一句是真的,剩下的竟陵軍不會來了,便是來了,眼前這些跟隨他的兄弟們,亦是早成了一縷亡魂。 戰爭本就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