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19節
崔子更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有些惆悵起來。 段怡一走,靈機也要走了,這日后便沒有毛茸茸暖被子了。 他想著,段怡已經率先跳上了岸,朝著那梅心小筑行去。 崔子更沒有再多說什么,送段怡去了給她整理出來的小院子里,這里的紅梅結了苞兒,再過不了幾日,便要開了,再往后走,便要進入臘月過年節了。 “你去歇個晌,等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 崔子更說道。 第二一三章 離開蘇州 冬日江南的早晨,煙雨蒙蒙。 讓人分不清是那天色未亮,人間尚未開混沌。還是細雨連接了天地,將人間糅雜成了一團。 段怡坐在馬背上,朝后看去,蘇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兒,再遠一些,就要看不清了。 雖然看不見,可她莫名的覺得,崔子更還站在那古道長亭之上,等著她率先消失不見。 一旁的老賈見她頻頻回頭,遞給了她一個菜團子。 “若是想留在蘇州,便留下。又沒得哪個說,你非要做出什么大事來。我瞧著你再不回切,那個幺兒,要哭咯。莫不是江南王一哭,這蘇州城就要落雨。” 段怡一聽來了精神,“老賈你抬舉他咯,一哭就落雨的那是老天爺,崔子更不過是老天爺掉落的一根頭發!” “那他是頭發,我們是什么?” 段怡眼眸一動,“可能老天爺是個光腦殼,這樣才能眾生平等。” 老賈想著,陷入了沉思。 雖然明知道段怡在胡謅,可莫名的覺得,十分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你莫說了,再說我腦殼要想破了。你到馬車上去,先生尋你”,老賈說著,指了指隊伍中間的馬車。 看著那貼著馬車站著的巨大身影,老賈又犯起愁來。 有韋猛在,一路上怕是山賊瞧了,都不敢來搶他們,那到時候,他們怎么黑吃黑?去霸占人家的山頭?這么多年不當土匪,他都快把老祖宗傳下來的那一點點本事,給忘光了。 他想著,又看了看剛好一些就非要騎馬,嘚瑟上了天的蘇筠,更是肝疼。 先前在蘇州城中,吃喝藥錢那都是崔子更的,現如今一出城,那連呼吸都是大子兒。 段怡不知道老賈惆悵得頭禿,她調轉馬頭,輕輕一躍,跳上了馬車。 祈郎中見她身上帶著水珠子,嫌棄的擺了擺手,“進來一股子冷氣,靈機都縮成一團了。” 段怡心滿意足的摸了靈機一把,“它何時不是一團?” 祈先生正了正色,轉身指了指釘在馬車壁上的一張絹帛。 “就曉得你不講究,怕你濕了輿圖,我釘在馬車上了”,他說著,拿出一支小木棍,在那絹帛上比劃了一下。 “你同蘇筠都是活菩薩,你不要那一萬黔州軍,他不要那一萬蘇家軍。骨氣又不能當飯吃,早知道你沒有繼承我門厚顏無恥的優良傳統,我就不應該收你。” “你看看崔子更……眼睛都不帶眨的,靠著極厚的臉皮,把兩個道收入囊中。” 段怡有些訕訕一笑。 她手底下的人,多半都是青城山的土匪出身,再去當土匪,那叫重cao舊業。祈先生可是讀書人,讓他落草為寇,那叫斯文掃地。 自從昨日回到梅心小筑,將她的想法說了,祈郎中就嘀嘀咕咕了一夜了。 “那江南西道也不太平,洪州城中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對蘇王爺不利。當初我們抓趙傳神的時候,先生都聽著了。” “人心都是rou長的,別看蘇筠一口一個糟老頭子,哪里有父親有難,視而不見的兒子。讓那宋城領著一萬精兵回洪州,助王爺一臂之力,也算是了卻了他的一樁心事。” 她倒是勸蘇筠趁著這個機會,隨著宋城回江南西道。 若是有家能回,誰想在外頭四處漂泊? 可那孩子少年中二,只想在外吃苦,不想回去繼承億萬家財,她有什么辦法? 祈郎中一聽,哼了一聲,“年少不知錢財好,等到了老夫這個年紀,只會抱著蘇王爺的大腿說,爹,您缺跟您差不多大的兒子嗎?” 段怡噗的一下笑了出聲,她指著祈郎中那張老臉,震驚道,“先生,這會兒你怎么不講文人風骨了?” 祈郎中一臉鄙視,“要不說我是先生你是徒弟。風骨風骨,發瘋的老骨頭,既是都發瘋了,時而講理,時而不講,豈不是正常?” 段怡啞口無言。 一旁的知路忍不住插嘴道,“先生你真不要臉。” 祈郎中神色未改,“我這是不過是在教徒弟,做個示范罷了。” 他說著,又比劃了一下,“既然蘇筠不樂意回去,咱們便不去洪州城了。你得罪了淮南的賀章,咱們貿然入境,搞不好要吃虧。” “是以出了江南東道之后,便沿著江南西道北部行走。看到這個交界點沒有?” 祈郎中用小木棍戳了戳輿圖上的一個點。 “這是鄂州,又叫江夏郡。江夏雖然隸屬于江南西道,是蘇筠家的地盤。但是從圖上可以看出唉,這江夏乃是山南東道,江南西道,還有淮南道的交界處。” “像這種地方,歷來都很微妙,屬于重鎮。咱們便在這里停留,可以打聽三道新的局勢。” “山南東道一共有十八州,雖然你jiejie來信說諸州各自為戰,但是她未詳說其中勢力分布,且戰場瞬息萬變,這段時日過去,誰知道又發生了什么變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段怡聽祈郎中說得頭頭是道的,忍不住打斷道,“先生,你是不是飄了,咱們只有六十人,做胡椒都嫌不辣。拿什么取山南十八州?” 祈郎中搖了搖頭,“做人要有目標,咱們拿不下一州,便先拿一鎮,再拿一縣,后取一州,一道之地不是夢!” “從江夏過去的話,先生的目標是復州,也就是竟陵郡。竟陵只有三個縣,兵力不強。” 祈郎中點了點頭,為了不讓段怡去做山大王,他當真是煞費苦心。 連這種頭他都敢點了,那竟陵再怎么不強,那人家也有州軍。不說打仗了,那些軍爺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淹死他們六十人! 段怡想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此甚好,即是兵力不強,那也就沒空剿匪了。我瞧這地方好山好水,咱們占上一山頭,先行扎根住下,等有合適的時機再謀定而動。” “你看看,這里離荊州不遠,到時候得閑,還能去問我二jiejie討要一杯茶。” 段怡說著,舒坦的伸了個懶腰。 你說什么占下半壁江山,然后與崔子更再談婚論嫁? 拜托,崔叔叔很急,可她段怡還是十六歲的小姑娘,那是半分不急。 祈郎中捂住了胸口,撩開了馬車窗上的簾子,探出頭去深吸了一口氣。 他剛覺得心中沒那么堵了,就瞧見蘇筠在馬上同韋猛對打,扭得跟一根麻花似的。 祈郎中將頭縮了回來,啪的一下放下了簾子。 “老夫覺得,自己像是訓猴大師!現在我自己個回劍南道去,還來得及么?” 段怡搖了搖頭,“先生忘記了,你已經賣了祖產,回去了便是連種瓜的山都沒得了!放心吧,跟著我,氣死了也不愁沒人給你養老送終。” 祈郎中一梗,我選擇立即死,眼不見為凈。 第二一四章 屠牛屠龍 話說段怡有了章程,一行人疾馳,直奔那江夏城而去。 這一路上,像他們這樣的車隊遠比想象的多得多,亂世一起,幾乎鮮少有人敢獨自出門,那有些家產的,著家丁鏢師護送;囊中羞澀的,那也結伴而行,給自己壯壯膽兒。 他們有車有馬,沒有步兵同輜重拖累,算得上是輕裝上陣,沒有用多少時日,便入了江夏郡。 那江夏城的城門口,排了老長的隊,幾乎是一眼瞧不見盡頭。 段怡翻身下了馬,剛同老賈站在隊伍中,頃刻之間,身后又排了幾十號人。 她同老賈對視了一眼,拍了拍站在前頭的一個老者,“老伯,這江夏城今日怎么人這般多?我同我叔要去荊州投奔親戚……”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那老者便瞪大了眼睛。 他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又指了指前頭的那些人,“荊州?去不得去不得!” “山南東道亂成了一鍋粥,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的,若是不逃出來,像老夫這樣,半截身子入了黃土的,那都要被抓去打仗。家中的糧食都被搶光了,叫我們拿什么過冬?” 老者說著,又沮喪了起來,“避兵禍避兵禍,本以為逃出來就好了,可不想來江夏的路上,在那青牛山,竟是又遇到了匪。家丁仆婦全都被殺死了,我同兒子僥幸逃了出來……” 聽到這話,前頭頭上纏著麻布的一個中年男子轉了過身,他一副書生打扮,看上去臉上泛黃,病懨懨的,“阿爹,留著點力氣吧。” “我瞧這隊伍一直不動,若是江夏城不肯開城門放我們入城,那今夜還不知道在哪里歇息呢。” 老者嘆了口氣,“也是,路上聽說了,江南西道也不太平,洪州城也打起來了。” 他注意到兒子不悅的眼神,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段怡同老賈對視了一眼,果斷地從隊伍中退了出來,朝著祈郎中一行人行去。 “你們都犯了啥錯?還是背著我同老賈,吃rou包子了?” 段怡走進一瞧,頓時樂了,他叫他們原地修整。 這群人倒是好,一個個的背對著大路,排成了一排,不曉得的,還當他們擱這平地釣魚呢。 蘇筠最是沉不住氣,他轉過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抓過韋猛手中的水袋,咕嚕嚕的喝了幾大口,方才將噎在嗓子眼里的硬饅頭吞了下去。 “段三,你們可算是回來了!我們就算進了江夏城,怕不是都搶不著rou包子。” 他說著,看了那長長的隊伍一眼,“我們吃干糧,他們眼里都冒綠光,就只差嗷嗚嗷嗚的叫了!” 段怡瞧著他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老賈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胸前掉的渣子,對著眾人說道,“兄弟們,咱們怕是同那青字有緣分。吃飽了咱們就出發,段三領我們到青牛山吃rou去!” 先前他們在青城山做土匪,如今就要去青牛山做土匪了。 老賈一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不對啊!這怎么還顯得沒有從前尊貴了呢! 段怡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嘿嘿一想,“城是什么,那是土磚土瓦,能填飽肚子么?牛是什么,那是rou啊!你老賈從小土城里走出來,這是要牛氣沖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