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92節
在他們的襯托之下,那些黔州軍的頹唐之氣,便越發的顯眼。 他們一個個歪歪垮垮的站著,耷拉著腦袋,見到崔子更同段怡走上了高臺,更是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段怡余光一瞟,看向了崔子更,只見他神情一肅,明明穿著被她戳破了的衣衫,明明因為剛才打架頭發有些凌亂。 可莫名的,她總覺得這個人的氣勢同平時,同在劍南的時候,瞬間就不同了。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巍然不動的高山,一如當時在路邊茶棚初見。 “從今之后,你們不會再當俘虜了。因為有我同段怡在,這只隊伍,便是常勝之軍!” 崔子更說話的語氣,同平時并沒有什么區別。 他的話很簡短,卻十分的有力,像是他這個人一樣,可靠得無法令人生出質疑來。 的的確確,回歸他領著玄應軍打過的大大小小的戰役,無一敗績,在過去的日子里,他就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 這樣一想,段怡不由得對于當初崔大郎是如何將崔子更從江南趕走這件事,好奇起來。 她想著,搖了搖頭。 六年前她就是被這廝高深莫測的樣子給騙了,還以為他是什么正經人。結果呢? 分明就是一個哄騙小姑娘全部身家的狗賊! 土匪搶人都得吆喝一聲:此樹由我栽,此路由我開,若從此山過,留下買路財。 而這廝,拿了她的寶貝,她還心甘情愿,感激涕零的獻上了她來這世上,做的第一個茶棚模型。 段怡想到這里,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這絕對是她的不堪回首的黑歷史。 臺下的黔州軍們,聽著崔子更這話,一個個的都豪情萬丈起來。那些崔子更的心腹們,帶著頭舉起了手,高呼“常勝常勝”! 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校場之上,都是常勝。 段怡瞧著,晏先生好似一下子變得比武夫都要強壯,祈郎中瘸了的腿一下子變得健步如飛,他們像是入了水的魚,帶著熱情洋溢的洗腦包,以及刻著潑天富貴四字的大餅,沖向了人群中。 四員大將手握悍兵,帶著一臉不聽話就打死你的匪氣,跟在了身后…… 段怡扶額,“我現在相信,咱們的師父,的的確確是出自同門了!” 都是一樣的無恥忽悠! 崔子更勾了勾嘴角,領著段怡從高臺上走了下去,“餓了么?雖然現在我做紅燒rou,怕是來不及了,不過我知道黔州哪一家的紅燒rou好吃。” 段怡眼睛一亮,“這你如何知曉?” “我喜歡做飯,認識不少老饕。哪里有好吃的,不說知曉得一清二楚,但也是略知一二的。等再過一段時日,黔中軍訓出些樣子來了,咱們就往江南去。” 段怡并不意外,“這些天我盡可能的給黔州留下一些防御工事。只是怕我們一走,那寧夷的山民們,便會有了動作……” 黔中道可不止這一個黔州,還有其他十四州。只不過其他州只有少量州軍,兵力分散,遠遠不是有治所所在的黔州的對手。 崔子更搖了搖頭,“你我兇名在外,在我同江南一戰,決出勝負之前,旁人不會輕易出手。我若勝了,有江南同黔中在手,誰人敢輕犯?” “我若是敗了,欺上門來的,又何止一個寧夷呢?” 段怡聞言,笑出了聲,她眨了眨眼睛,“我可沒有兇名,明明只有美名!” 第一七零章 氣死你 崔子更亦是笑了。 “嗯,很美”,他輕聲說道。 “你說什么?”段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晏先生同祈郎中不知道在里頭給那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湯,現在里頭吼聲震天,宛若嗩吶破空,方圓八百里的人耳朵嗡嗡的,聽不著什么聲音。 崔子更無奈地抿了抿嘴,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對待段怡,尤其有耐心。 那吃紅燒rou的小鋪子,便在離這里不遠的一處小巷子里。 夜深了,又剛剛打完仗,鋪子里頭冷冷清清的,已經快要打烊了。見到崔子更同段怡穿著軍服,那東家不敢怠慢,待端了rou同酒上前,便窩在后廚里頭,不敢出來。 “當家的,今日怕是又不得收回rou錢了,早知道就把那最后一碗,給天哥吃了。孩子嘴饞,我還舍不得給他吃”。 因為在軍中待慣了,段怡同崔子更用飯都極快。 待二人一走,那東家娘子便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一臉的懊悔。自打那王濤做了使公,那些軍爺來用飯,十個有八個是不給錢的。 她想著,走到了那桌前,卻發現紅燒rou碟子旁邊,赫然放著錢。 東家娘子大喜,驚呼道,“當家的,當家的,世道變了,變了……” 世道變沒有變,黔中軍接下來大變了模樣,倒是真的。 段怡坐著馬上,回頭看了過去,他們領著一萬黔州軍,已經入了江南西道一日了。 雖然崔子更口口聲聲說江南道,但實際上,這江南道一分為二。有江南西道同東道之分。 那江南西道治所在洪州,節度使像是修習了隱身術似的,常年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八百年也沒有上過一個折子。 就連周天子,怕不是都是每年收稅銀的時候,方才想起,噢,朕還有這么一塊地。 而江南東道的治所在蘇州。 江南東道富庶,擅產絲綢同美人兒,光是這一點便叫京都勛貴們念念不忘。更何況江南王崔余寵妾滅妻,慘遭親子殺害。那崔二郎殺人如麻,被名不見經傳的兄長掃地出門,從此浪跡天涯。 不管是哪一樁事,那都是能夠轟動全國,讓人津津樂道的奇聞軼事。 崔子更,便是大周八點黃金檔的男主角。 天下人提起江南道,指的都是那江南東道,卻不是西道。 這么一想,段怡神情古怪的看了崔子更一眼。 他們在黔中耽擱了一段時日,天氣越發的寒冷了,入了江南西道,這天上竟是飄起了小雪花兒來。 崔子更感受到了段怡的視線,看了過來,“馬車中暖和,你要去車中歇息一會兒么?這些日子在黔州忙得腳不沾地的,江南西道十分的安全,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歇一歇。” 黔中道爛到了根子里,這些天她同崔子更那是花了大力氣,從上到下好好的清理了一遍。 王濤為了擴軍對抗黃澄,到處抓丁,上到六十老叟,下到十來歲的孩童,都被他抓來參軍。 更令人無語的是,他給原本在營中的兵丁下了命令,每人每日必須抓丁五人。若是湊不夠數,便要罰銀。這一下子更是瘋了去,街上的公狗,怕不是都要叫他們抓入營中充數。 他們將不合適的兵丁退了回去,又清理了一些王濤的走狗,那些欺男霸女的垃圾。 在那菜市口砍了幾波人頭,整個黔中軍風氣大變,無人再敢不聽軍令。 整個黔州軍都被重新編排,又苦練了十來日,不說就成了精兵,至少也是軍紀嚴明,同之前亂若散沙的局面大不相同。 除此之外,崔子更又擺了鴻門宴,喚了黔中道各州刺史前來,一通恩威并施。且留了心腹伍遂守城,高義做參軍。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們方才領了一萬精兵,離開了黔中道,按照之前的原計劃,直奔江南東道而去。 “我倒是想去,靈機那家伙,睡得四仰八叉的,哪里還有我的余地。這食鐵獸,體重蹭蹭的往上漲,都快要抱不動了。可本事卻是半分不長,就沒有瞧過這么懶的獸!” 段怡說著,一通無語。 難怪當初在楚家村,那些人那么輕易的就把國寶送給了她,叫她隨便擰走。 好家伙,這是有一點懶么?這簡直就懶到了骨頭里啊! 她還幻想這有朝一日,能夠像那戰神蚩尤一樣,騎著食鐵獸馳騁疆場。 好家伙!就靈機……它只能呼嚕全場……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 什么駝人爬樹,那都是沒有的事! “都是你慣的!”段怡說著就來氣。 自打在崔子更那兒住了幾日,靈機便越發的難伺候了。睡榻上便睡榻上吧,左右它又香又軟還毛乎乎的,可架不住它用它厚厚的身軀,軟軟的肚子蓋住人臉啊! “同這逆子同寢的每一個晚上,都是它殺人未遂的晚上!” 好家伙,第一日被蓋住臉的時候,段怡差點兒沒有背過去。 崔子更瞧她氣鼓鼓的,遞給了她一個紙包,“我腌的姜,吃下去能暖和些。靈機還小,你若是不想帶它睡,我帶它便是。” “它剛剛離開家鄉,這冬日筍都難吃了些,它粘人些,也是應該的。” 段怡目瞪口呆的看了看崔子更,果斷了塞了一坨姜入口中。 好驚悚! 崔子更作何用這么溫柔的聲音說話,像是被什么妖怪附體了一般。 她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激動的說道,“人妖殊途,我知曉食鐵獸很可愛,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人抗拒得了它。但是你同它是沒有結果的!” “也是怪我!晏先生說你從前同沒有與人親近過,我卻讓你帶了靈機,你……” “畢竟,誰能夠拒絕一個可可愛愛的食鐵獸呢!” 崔子更聽著,臉越來越黑……他咬牙切齒道,“段怡!” 馬車里的晏先生聽著,噗呲一下笑了出聲,他實在是沒有憋住,最后哈哈大笑起來! 段怡見他惱了,眨了眨眼睛,笑了出聲,“晏師伯,給我銀子,我贏啦!你看崔子更氣得七竅生煙了!” 崔子更面黑如鍋底,馬車里的晏先生探出頭來,搖了搖手中的扇子,見到飄來的雪花,縮了縮脖子,“冷冷冷!扇不得了扇不得了!” “崔子更,你看,有人來了!”段怡收斂了調笑之色,抬手朝前指去。 第一七一章 蘇小王爺 崔子更舉起了一只手,整個大軍,瞬間停了下來。 這會兒的功夫,先前還幾乎瞧不見的雪花,好似變得大一些了。 遠處那一隊人馬,越跑越近,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段怡定睛一看,只見那隨風飄揚的大旗之上,赫然寫著一個蘇字。 她心頭一動,瞇了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