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87節
“那劍南道是邊疆,駐軍數量,本就比旁的道要多上三分,再加上顧使公就是本地人,戰功赫赫,自是一呼百應。” “做英雄的”,老書生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得能屈能伸。顧使公娶山民為妻,方有顧明睿請來山民做援軍。可是黔中不同……” “黔中黃使公的發妻,乃是天子身邊,最得寵的大太監曹桑的親jiejie;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六年前,天下封曹桑為內樞密使,同年黃使公便做了這黔中節度使……”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那茶棚的東家聽著,提著一個水壺,額頭上冒著汗珠子沖了出來,“莫要講了,莫要講了!講不得講不得……” 那東家說著,四下里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從外地來的,怕是不曉得。這黔中出了大事,亂了套了,哪里還有什么黃使公,如今都是王使公了……” 搖著扇子的老書生一愣,他將扇子一收,好奇的問道,“怎么回事?那使公公子黃澄,不還領著大軍前去攻打劍南,現在都尚未回來么?怎么他走上一遭,他老子爹竟是改姓換祖宗了?” “先生,莫皮”,崔子更將長劍放在了桌面上,冷冷地說道。 晏先生嘿嘿一笑,又搖起扇子來。 坐在他對面的段怡瞧著,無語的挪遠了一些,這大冬天扇出來的涼風,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 “老丈,啷個回事?我們剛剛入黔中,過來的時候,路過一村莊,瞧著都是門戶緊閉的,正想問發生了么事?” 那茶棚的老丈,聽著段怡熟悉西南口音,神色緩和了幾分。 先前這一群人個個帶刀,人多得他燒茶都燒不贏,這老先生更是咬文嚼字說著官話,看著就是一堆大麻煩,果不其然,竟是說起當官的了。 “那官老爺的事,哪里是我們這種斗升小民聽得的?你們要是過路的,就趕緊走罷,老丈我賣完這一波茶水,都要去躲起來了。” “這天下都亂了!”他說著,伸長了脖子到處看,發現的確只有段怡一行人,方才說道,“你既是劍南滴,就應該曉得,那黃使公的兒子在錦城吃了敗仗,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 “本來那些蠻人,就不聽黃使公的,州軍還拉走了。消息傳回來,當天夜里,黃使公的義子王濤,就把他的腦殼割了,自立咯。” “那王濤的婆娘,是寧夷郡守之女。那寧夷都是山民,彪悍得很,聽說還會吃孩子,作法!嚇死個人了!” 茶棚的老丈,雖然口中說著害怕,卻是越講越興奮,還不忘記提著guntang的水沏茶。 段怡聽得津津有味的,捧哏道,“我們剛從劍南來,那顧使公高風亮節,放了黃澄同黔中軍回來。我們騎馬,人又少,比他們跑得快些。” 老丈一聽,啪的一聲,將那水壺擱在了桌子上,驚訝的說道,“傳言竟然是真的,那劍南王腦殼真滴有包,抓起來的人還給放了!” 聽到這話,祈郎中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他一臉見到親人的樣子,看向了那老丈,“那是有蠻大的包!” 老丈點了點頭,“這風聲傳過來了,我想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正想躲起來呢。黃澄就這么一個爹,被人殺了還得了?定是要跟那王濤打得個頭破血流!” “如今城里城外的,到處抓壯丁,準備打仗呢!老鄉,你們趕緊喝了茶,快點走吧!不然把你們全都抓了去充軍,都倒了血霉了!” 段怡有些汗顏,誰還是兩個爹生出來的不成? 老丈見段怡聽得認真,十分捧場,又忍不住滔滔不絕道,“不是我講,不管是黃的,還是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那個姓黃的,收糧的時候,恨不得米缸底都刮上一層。” “今年年成不好,秋收糧好多癟殼,他還要加稅。今年冬天,怕不是只能吃土了喲,好些人都要餓死去。前些時候去劍南打仗,已經抓過一次兵了,連娃兒都不放過……” “換了姓王的更加變本加厲,這才幾日,先是抓好看的小姑娘,后頭又開始抓兵,連一個男丁都不留,這是要把人搞得當絕戶!老丈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還怕他們抓我打仗呢!” 他說到這里,一下子沮喪了起來,提著已經燒得黑漆漆的水壺,搖著腦袋朝火房走去,嚷嚷道,“老婆子老婆子,聽到沒得?真的要打仗了,咱們趕緊收拾包袱,快點到山里頭躲起來。” 段怡瞧著面前的茶水。 不是什么好茶,就是尋常的水煮了幾片老樹葉子。 他們人少,又不想同黃澄碰上,特意等他們夜間休息之時,超了過去,率先入了黔中。 可這一來,她方才明白了崔子更說的話,劍南就像是個世外桃源。 段怡眼眸一動,看想了崔子更,“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第一六一章 大膽想法 崔子更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老樹枝味兒苦澀得差點沒有讓人吐出來。 “你想要拿下黔中?” 段怡點了點頭,目光幽深的看向了崔子更:“江南道民富兵強,你若是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拿回來,根本就不必離開外出借兵。” “既然需要人,那就不是我手底下這百八十的瓜兒棗兒能夠填補住的窟窿洞。即是如此,現成的擺在眼前,這多肥美的一只雁吶,咱們路過,不得拔上幾根毛?”段怡說著,神色一正,語速快了起來。 “黃澄帶走了大部分的黔中軍,如今黔州正是兵力空虛之時。那王濤弒殺義父奪權,乃是不義之士,民不所向。且聽著老丈話語,他的靠山在寧夷郡。” “寧夷郡偏遠,同這里有一定的距離,一時半會兒,根本就來不及救援。也就是這會兒天下初亂,方才讓王濤這種人,有了上位之機。” “咱們可以打一個時間差!咱們比黃澄跑得快,算算時日,就算他們馬不停蹄,也還要一日功夫,方才回到這里。咱們可以先殺王濤,拿下黔州城。” “然后,再用如今的黔州守軍,對抗黃澄。我們有一個天然的優勢,便是剛剛在劍南道,殺了黃澄一個片甲不留。不光是他,他手底下那些黔中軍,都還處在陰影之中,見到我們就發憷!” 錦城之圍當中,只有長孫昊是個人物。在他來之前,三皇子同黃澄,幾乎是屢戰屢敗,明明人馬懸殊,卻是半點好處都沒有討到,足見他就是一個庸才。 直到長孫昊來了之后,周軍方才形成了有利的進攻。 “像這樣的天漏,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方才有得撿了。到后頭有點本事的人,瓜分完了各處,再想要拿下一座城池,那就要費九牛二虎之力了!” “咱們拿下黔中,到時候,你此行就不是借兵,而是真正的擁有了一支大軍。他日重歸江南,那就不是落魄小弟投親,而是華麗轉身,王者復仇歸來!” 段怡說著,腦海中自動唱起了戰歌! 好家伙!瞧我這張嘴,說得自己都熱血沸騰了起來!連路邊的螞蟻聽了,怕不是都要舉起拳頭,大喊戰戰戰! 段怡心中美滋滋,面上卻是不顯,又繼續道: “我不知道你現在回江南道具體有什么打算。但是我想,你未來也并非只想要江南道這么一塊地,那么黔中擺在眼前,有何不拿之理?” “有的人為何鋌而走險放利子錢?那就是因為錢滾錢啊!咱們不光錢滾錢,還是人滾人!” 兩百人瞬間變成兩萬大軍,你就說美不美? 段怡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崔子更淡定的說道,“走罷,事不宜遲。” 她一愣,隨即咧開嘴笑了。 在劍南道打仗的時候,她因為與顧從戎作戰風格截然不同,十次提出意見,八次都要被否定,省下那兩次,還得費上諸多口舌,或者是如同布袋口之戰一樣,半強迫的打。 還是頭一回,有人一個質疑都沒有提出來,直接便應了。 “倒是讓我一肚子準備勸說的話,全都白費了!”段怡笑道,她說著,看向了老賈,“你先前說的,若是我不喜歡那個段字,就把衣衫上的字該成匪字,簡直是開了天眼,極其有先見之明!” 她就是這樣的快狠準的悍匪風格。 聽著外頭的響動,在屋子里收拾包袱的茶棚老丈瑟瑟發抖的走了出來,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的說道,“郎郎郎君,茶水錢……” 他慘白著一張臉,想哭又有些哭不出來。 老天爺,該不是他之前滔滔不絕的話,讓這些強人動了念頭吧! 不然的話,好好的喝著茶,怎么就想著要去給黔中道換個主呢…… 他聽到什么?把段字改成匪字?這是土匪啊!土匪! 老丈這么一想,更是面無血色。 是他哪位祖宗給了他這么大的狗膽,敢問強人要茶水錢!他想著,恨不得拔腿就跑,連東西都不要了,直奔山中避禍去。 “這里”,晏先生搖了搖手中的扇子,掏出茶水錢,放在了桌面上,“老丈給我們指一條,去找那王濤的路。” 老丈顫抖著接過了錢,抬手一指,看也不看敢看,拔腿就沖進屋子里去了。 緊接著,就聽到嘭的一聲,這茶棚的后門,叫人一腳踢開了。那老丈背著包袱,抓著煮茶的老婦人的手,像是受驚的兔子似的,猛地逃竄而去。 那破舊的木門咿咿呀呀的叫著,晃悠著好似隨時都要落下來,眨眼的功夫,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竟是跑得沒影沒蹤了! 段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家伙,這是什么少林掃地僧不成?咱們又不是什么真土匪,還抓人不成?” 她說著,搖了搖頭,翻身上了馬。 一旁的蘇筠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歡呼出聲,“我就知曉,跟著段怡,便是最有意思的!” 一行人齊刷刷的上了馬車,朝著那老丈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崔子更抓著馬韁,飛馳著。 入冬之后的風,明明應該是寒冷刺骨,可是他卻是覺得溫暖如春。他用余光一瞟,看著旁邊馬背上坐著的段怡,自從出了錦城,她便再不穿裙衫了。 而是穿著一身火紅色的短打,看上去熱烈又張揚,像一團正在燃燒著的火苗一般。 雖然,他來劍南道,本意本就不是借兵,而是河山令。他不取江南,只是因為當時時機未到。便是不拿黔中,他此番領著段怡回去,也可以拿下江南道。 可是,就像是段怡說的。 一塊好rou擺在了廚子眼前,不把它烹了,實在是哪里哪里都不舒坦。 如今的黔中道,便是這么一塊好rou,天時地利人和,都集齊了。 段怡同他所想,幾乎是一模一樣。 “你老看我做什么?我的臉上有輿圖不成?你可看過話本子?通常一城統帥的探子,都是路邊茶棚的茶博士!指不定人家剛剛隨手一指,給咱們指了一條升天的路!” 段怡想要沖著崔子更不懷好意的一笑,可是馬上風太大,吹得她的臉發麻,實在是讓她沒有辦法做出這樣豐富的表情! “升天不是更好?到時候天上掉金子,你就可以輕松去求親了!”崔子更瞧出她心中所想,回道。 第一六二章 美人計 “求親啊!”段怡若有所思的說道,她的尾音拉得長長的,消失在風里。 黔中道的治所在黔州,同劍南一樣,一到用晚食的時候,整個州府上空,都好似彌漫著一股子嗆人的辛香料的味道。 那使公府門前,大門敞開著,隔得遠遠地,都能夠聽到里頭傳來的絲樂聲同嬉笑聲。 門房挑著一盞燈籠走了起來,他口中哼著小曲兒,走路直晃悠,同一隊巡城的士兵,打了個招呼,“喲,這不是高參軍么?怎么重新做起那大頭兵了!” “聽人勸吃飽飯,你說你家小妹被使公看上了,那是她修了八輩子的福氣。也就是你,沒有什么眼力勁兒!你瞧瞧你瞧瞧……” 門房說著,有些輕佻的抬手朝著黑漆漆的巷子口一指,“不是我說,想要進使公府的女人,那能夠從這里排到城門口去,不識抬舉的東西,在這里多巡幾遍。” “若是有那不長眼的掃興玩意兒打擾了使公的美事,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那個被叫做高參軍的人,握緊了拳頭,隨即又松開了去,一同巡邏的人見狀,都哈哈的笑了出聲,“高義,被大人指點了,還不過去道謝!” “你家meimei不肯給王使公做妾,難不成想要給那黃澄配陰婚?”其中一個高個子的老兵油子聽著,嘿嘿的嘲笑出聲。 高義的手摸到了刀柄,剛想要說話,就瞧見一隊人馬走了過來。 那馬車上頭掛著鈴鐺,夜風一吹,叮叮作響,一下子就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