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86節
“吃飽了撐得打這一仗,害得老子忙得吐血,不如敵人來了直接三拜九叩,投降便是。” 段怡挑了挑眉,“我明兒個要跟崔子更去江南道了。” “不行!”不等祈郎中說話,屋子里的老賈,便快步走了出來,他漲紅了臉,說道,“你這一去,這么多年得努力便白費了,到時候,劍南人只知顧明睿,不知段怡。他們讓你去,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管他們打什么主意!我們段三,若是不想去,八抬大轎都抬不去,即是決定要去,那就是想去。總而言之,我是要跟著段怡的,我也要去江南道。” 蘇筠二話不說,在手上擦了擦血跡,果斷地走到了段怡身邊,“沒有段三的地方,小爺才不稀得待。” 祈郎中收拾起了玩世不恭的樣子,他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賈的話糙理不糙,你可想好了?” 段怡點了點頭。 “你吃這么多年瓜錢都沒有給,老夫還等著你養老送終呢!雖然要與晏老賊共事煩人得緊,但也不是不能忍”,祈郎中說著,輕嘆了一口氣。 不是,他明明學的是輔國之術,怎么帶了個徒弟,便成了大內總管兼太醫…… 果真是心酸無比,本來想著,有劍南道在手,又有河山印,這天下不說到手,那起碼也是站在峨眉山上往上爬,結果好家伙,這一骨碌,直接掉進了盆底。 “等老子連夜把保興堂賣了,沒有錢怎么好去大戶人家做客?”祈郎中酸溜溜的說道。 “就是可惜了關老爺子給我打的那口好棺材!”他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腿,突然又抬起頭來說道,“不如問問關老爺子,那段家老宅他要嗎?便宜給他了,一個大子兒,也是大子兒不是?” 段怡哈哈的笑了出聲,“我小弟老實,不好欺負他。” “老賈你怎么回事?怎么在劍南做慣了參軍,不想走了?”蘇筠見老賈遲遲不表態,忍不住出口懟道。 老賈一言不發走進了雨中,朝著前院走去,臨到門口,扔下了一句話,“手底下有些兄弟,已經在劍南成了家,有妻小累著,未必就會走。我不會勸人不走陽關道,非走獨木橋。” “明日城門口,我領著愿意走的,等你。” 他說著,袖子一甩,也不顧身上的血跡,淋著雨快步的走了出去。 蘇筠一瞧,樂得躥了起來,他朝著老賈跑去,“等我等我,這才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嘛!” 老賈只覺得脖子一重,蘇筠直接掛了上來,他有些惱火的推了推,“像個竄天猴兒似的,若是沒有我管著你,你凈是給段三找麻煩。日后吃rou少吃些,不是吃顧老頭的了,是吃段三的。” 蘇筠高興得很,“曉得了,曉得了。” “走了走了,倒是土匪有情有義”,祈郎中嫌惡的對著段怡擺了擺手,“你的東西,自己馬車拉著,我的馬車,要拉瓜種子。去到江南,我還要開山種瓜的。” 段怡哭笑不得,“不是,我是來辭行的,這么多張嘴跟著我,我討米哪里討得過來?我又不是丐幫九袋長老!” 祈郎中聽著,抬起自己的瘸腿,朝著段怡踢去,“滾!那還不趕緊賣宅子去?” 段怡無語的出了大門,四下里看了看,繼續同舊友告別去了。 等回到府中,已經夜深了,青林齋里靜悄悄的,主屋里還亮著燈火。 段怡收了傘,走了進去,桌子上趴著的人,抬起頭來,“三jiejie,你回來了。” 段銘穿著一身素服,因為受了傷,他先前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好氣色,一下子又消失不見了,看上去清減了不少,小臉也是慘白慘白的。 “夜里寒涼,你怎么趴在桌上就睡了”,段怡說著,“待大好了,你得好生活動開來,別聽母親的,成日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有許多溫和的功夫,雖然不可殺人,卻是可以強健體魄。” 段銘眼睛一紅,點了點頭,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錦盒,遞給了段怡,“jiejie出了劍南,再打開看。阿娘同五jiejie有我照顧。外祖父要放祖父走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我不打算跟著去京城了,日后我們三人,便住在段家老宅里。我是男兒,是時候該撐起這個家了。” 段怡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的說道,“甚好。” 段銘強忍著淚水,沖著段怡點了點頭,“jiejie一路珍重,待明年芙蓉花開之時,指不定便能再見了。明日一早,我便不去送jiejie了。夜深了,jiejie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段銘,好好的。” 段銘聞言,回過頭來,重重的說道,“好好的。” 第一五九章 離開劍南 翌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段怡一行人,便悄悄地出了城。 街市上靜悄悄地,幾乎不見幾個人影,偶有那挑著山貨進城的老漢,瞧著一大群人馬出城,有些瑟瑟地縮在了一角。 昨天半夜“陰兵”過境,顧從戎放了所有被俘的周軍出城。 那車馬震動的聲音,像段文昌告老還鄉那日一般,吵得人整夜未眠。 這會兒出來的人,都沒有穿劍南軍的軍服,瞧著叫人心驚,生怕一個不慎惹惱了這些軍爺去,錦城又起了戰爭。 待他們全都出了城,老漢方才松了一口氣,覺得打頭的那個女郎,瞧著有些眼熟起來。 他后知后覺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朝著出城的方向看了過去,喃喃道,“那個不是三娘么?” 城門口,段怡騎在馬背上,扭過頭去,看了看錦城門樓上的大字,有些唏噓不已。 六年前,她馱著顧明睿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簡直像是唐僧瞧見了如來佛祖,想著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可算是到了西天了。 如今該從這西天,返回東土大唐了。 她想著,堅定的轉過身來,對著崔子更道,“走罷!” 崔子更點了點頭,同段怡一道兒,快馬加鞭,朝著城外奔去。行不多時,便瞧見老賈同蘇筠,領著約莫五六十人,整整齊齊地在那里,不知道等候多時了。 不等段怡同崔子更停下來,那隊人馬默契的匯入了進來,徑直的排在了段怡的后頭,他們并沒有穿劍南軍的軍服,都穿著青色的袍子。那袍子的后背上,有一個白色的圓。 白圓中間,不知道被哪個奇人,擱中間狂妄的寫了個段字。 段怡別過頭去,有些沒眼看,她朝著并排上前的老賈問道,“哪里來的囚衣?” 老賈一聽,漲紅了臉,對著地上連呸三口,“什么囚衣!咱們不做那狗屁倒灶的劍南軍了,總不能又做匪去。關老爺子叫人連夜趕制了這身衣衫,說絕對不能讓你像個領著烏合之眾的山大王。” 段怡撇了撇嘴,“我覺得山大王可比囚犯威風多了!” 老賈哼了一聲,“想屁吃!有不要錢的衣服就行了!你若是不喜,一會兒讓蘇筠,把那段字抹了,改成匪!” 他說著,聲音低了幾分,“人是少了些,畢竟大多數人的根都在劍南。但少歸少,都是跟著你幾次三番出生入死的好手。” 段怡在軍中威風不假,可當初他們為何樂意被招安,不就是想過上有身份的安穩日子。不是所有的人,都樂意豁出現有的一切,去搏一個未知的前程。 段怡聞言心中一暖,“我一窮二白,還有人樂意跟著我,已經感人肺腑了。” 老賈翻了個白眼兒,漸漸放緩了速度,朝后退去,他落到了最后頭,做了那殿后的,又指揮蘇筠到了中段祈郎中坐著的馬車邊上護航,方才不動了。 一旁的崔子更瞧著,“你倒是得了個良才。前頭岔路口,是長孫凌。” 布袋口是進錦城的必經之路,從這里過去,便是一條岔路口,那周軍便是在這里,分散了開來。段文昌同三皇子陳銘,連夜走旱路北上進京。 黃澄則是一路朝東,急忙領著殘部回黔中去;至于后來方才來的長孫昊,則是早就停了大船在渡口,沿著江流回荊州。 段怡勒了勒馬,示意蘇筠同老賈先領著人馬朝前走,她一會兒便追上來。 待隊伍的人馬都過去了,段怡方才皺了皺眉頭,翻身下馬,朝著長孫凌行去,“你不是回荊州了么?怎么停在這里沒有走?再待下去,怕是錦城覺得你們要違反君子協定了。” 她同崔子更待周軍出城了,方才離開錦城,亦是不想讓他們那么快知曉,錦城少了她同崔子更。 長孫凌撓了撓頭,臉紅紅的撩開了身后的馬車簾子,“淑娘,你快些下來,段怡來了。” 段怡一聽,頓時大喜過望,她忙上前一步,伸出了手,緊接著,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氣,直撲而來。段淑像是一只花蝴蝶似的,直接撲在了她的懷中。 段怡美色在懷,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她趕忙晃了晃腦袋。 好家伙!她若是做了山大王,該不會比紂王還荒唐吧! 怎么辦,我信不過我自己! “事情成了。祖父把我留下,同意我嫁給長孫凌了。我叫人偷偷回了一趟段家打探消息,方才知曉你要去江南了。此去一別,路途漫漫,怕是來日便無再見之日。” “你我雖然沒有做多久的姐妹,可是……”段淑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可是,遇見你讓我知曉了,天下女子,并非只有大jiejie一種活法”,她說著,從袖子上擼下來一只白玉手鐲,套在了段怡的手腕上,“這手鐲乃是一對,你我姐妹二人,一人一只。” 她說著,轉頭從長孫凌手中接過了一個包袱,塞給了段怡,“我給你做了一些吃食,帶在路上吃。” 段淑說著,重重地抱了抱段怡,然后搭著長孫凌的手,跳上了馬車,“你快走罷,小崔將軍在前頭等你。” 她說著,突然又壓低了聲音,探出身子來,湊到了段怡耳邊,“今時不同往日,小崔將軍也是不錯的歸屬。” 她說著,快速的離開了,坐回了馬車里頭去。 那股子香氣同暖意,瞬間遠離了去,段怡鼻頭一酸,解下了腰間的匕首,遞給了段淑,“留著防身。” 她說著,看向了長孫凌,“好好待我二jiejie,不然他日我踏平荊州。” 長孫凌苦笑著點了點頭,“姑奶奶,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家老頭子,都被你打怕了。” 段怡抿了抿嘴,不再多言,翻身上了馬背,朝著崔子更所在的東面,拍馬而去。 與此同時,長孫凌架起了馬車,走上了另外一條岔路口。 待兩條路越行越遠,再也瞧不見段淑的馬車了,段怡方才停了馬來。 她看了那空蕩蕩的路一眼,低頭看了看身前的包袱,“我二jiejie聰慧,長孫凌忠厚老實,她定是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過得極好的。” 她說著,伸手在包袱里掏了掏,“沒見過我二jiejie做什么吃食,這包袱重得要把我脖子掛掉,怕不是她做的干糧,跟你的鐵饃饃一樣,能把人的牙齒給崩掉。” 段怡掏著掏著,神情古怪起來,她將手拿出來,攤開手心一看,只見手心中,放著一個碩大的金錠子,“我現在去追上去,向我二jiejie求親還來得及嗎?” 第一六零章 黔中變天 崔子更仰天不語。 段怡瞧著,狐疑地抬頭看了看天色,“萬里碧空無云,你在等著什么?等鳥飛過,鳥糞滴落?” 段怡說著,自己給自己豎起了大拇指,她這回押韻腳押得甚好! “等天上掉金子,看你會不會向天求親”,崔子更火速地低下了頭。劍南多山林,飛鳥更是數不甚數,被段怡這么一說,他總覺得今兒這鳥怕不是都吃壞了肚子,個個都生得不對勁起來。 段怡將那錠金子塞了回去,小心翼翼重新捆了一遍,牢牢的固定在了自己身上。 聽到崔子更這話,她舉起一根手指,大笑道,“你叫他先扔一個試試,看看今年打雷的聲音會不會不再是轟隆隆,而是白癡白癡……” 她說著,拍馬向前,飛奔而去。 崔子更回過神來,好笑地搖了搖頭,追了上去。 黔中道統領十五州,同劍南毗鄰,此處地形復雜不說,同劍南一般,山中亦是多少數民族,朝中歷來在這些地方用羈縻制度,以夷治夷,那些山民自領州縣,自成一軍,名義上是受州府管轄的。 在那黔中官道一處歇腳的茶鋪里,一個拿著折扇的老書生,初冬搖著折扇,頂著脖子上的雞皮疙瘩,侃侃而談,“雖然都是節度使,諸侯王。但人與人之間,猶如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