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33節
南瓜雖然小,但抱在手中還是沉甸甸的,段銘低下頭去,滿眼都是新奇,他長這么大,別說拿這種重物呢,便是端個茶盞,顧杏都怕他會累著了。 他下意識的朝著段怡看了過去,段怡搖了搖頭,“我是姑娘,不提重物。” 段銘將南瓜抱緊了些,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剛才這位姑娘,還提了他。 不等他看過去,祈郎中已經抬起了自己的腳,“我是瘸子!” 晏先生瞧著,笑吟吟的接腔道,“我是老人。” 段銘瞧向了崔子更,崔子更冷著一張臉,“我不想提。” 四人說完,默契的朝著城中行去。 段銘笑了笑,咬了咬牙,抱著南瓜跟了上去,那南瓜新鮮得很,瓜柄毛茸茸的有些扎手。 從這城門口到顧府,略有一段距離,走不多遠,段銘已經是大汗淋漓,見段怡沒有停下來等他的意思,他咬了咬牙,又抱著那南瓜一路追了過去。 等好不容易瞧見了那顧家門前的石獅子,段銘已經像是落湯雞一般,打濕了衣衫,他喘著氣,腳下一軟,就朝著地上摔了下去。 段銘將懷中的南瓜抱得更緊了一些,嚇得閉上了眼睛,等了好一會兒,可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 他睜開眼睛一看,只見段怡提溜著他,一臉嫌棄。 他搖晃著站直了身子,虛弱的喚倒,“三jiejie。” 段怡一松手,從他的懷中接過了南瓜,扶住了他,“記住了,你同尋常男兒并不同,便是有不同……與其像是暖閣花瓶里的臘梅一樣活著,倒不如在冰雪里立著。” “你不試試,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可以呢?你這不是很好,跟上了我們的腳步,搬了重物,也沒有累死。” 段銘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可落進眼睛里的汗珠子,刺激的不由自主的瞇了瞇眼睛。 段怡從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扔給了他,將那南瓜朝著崔子更扔去,“放糖用水煮,我愛吃。” 崔子更下意識的伸手一接,沒好氣的說道,“我就算是廚子,那也不是你家廚子。” 段怡沖著他眨了眨眼睛,“崔小將軍,崔大少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我已經跟明睿說了,他等著吃你做的紅燒rou呢!” 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氣,抱著那南瓜,跟了上去。 一旁的晏先生瞧著他吃癟,哈哈笑了起來,“惡人還需惡人磨!老話說得真好啊!” 祈郎中一聽,忙走到了段怡旁邊,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惡就是,我這學生,可是賢良得很,錦城里頭人見人夸的,要不白得一個南瓜呢!” 段銘擦著汗,聽著前頭的人打著嘴炮,嘴角微微上翹,“子更哥,那我能吃糖油粑粑嗎?有一回我在路上瞧見旁人吃來著,又香又糯。可阿娘覺得不是自己家中做的太臟,又不克化……” 見崔子更沉著臉,段珉臉一紅,忙補充道,“我可以幫忙……我……我還可以給你畫像!” 崔子更瞥了他一眼,“就你那細胳膊,我怕揉折了,粘在糯米上,鍋中放不下。用不著你,左右喂一頭豬也是喂,喂兩頭也是喂!” 段銘頓時心花怒放起來,他激動的看向了段怡,“阿姐!” 段怡無語,這年頭,怎么有傻子被人罵是豬,還樂得合不攏嘴的! 段銘像是也感覺到了自己表現太過,他耳根子一紅,清了清嗓子,“阿姐,我給明睿表兄帶了一些小玩意。” 第五十八章 做人的道義 “京城的公子哥兒,都玩這樣的小玩意么?” 段怡瞧著不停地從懷中摸出東西來的段銘,咬牙切齒的問道。 顧明睿的院子,在顧府里陽光最盛的地方。 自從那年慘劇發生之后,顧從戎便讓顧舅母領著顧明睿,住到了這處新宅院里來。這里從早晨起,便會有陽光透著雕花圓窗灑到床榻上,讓人見之便覺得溫暖起來。 院子的四周,分別種了四季花,從年頭到年尾,總有一面是開著花兒的。 雖然大多數時候,顧明睿都不在錦城住著,只說在外頭求醫問藥,至于具體去了哪兒,是沒有多少人清楚的,段怡也不知曉。 段銘有些羞澀的笑了笑,“算不得什么,我小時候經常生病,母親不讓我出門,大半時間都是在床榻上渡過的。旁的什么,我也不會,每次有人來瞧我,便會給我帶一些小玩意兒。” 段怡無語的看著這些小玩意…… 你管銀子打的九連環,龍眼大小的珠子叫做小玩意兒?天知道她以為自己個在墳頭住著,段家人心中有愧,于是金銀錢財絕不會虧待于她。 現在想來,她簡直是天下第一大善人,這才會心中有善,看什么都是善!一群老摳子,她怎么一個小玩意兒都沒有見過! 見段怡牙咬得響,段銘有些慌了神,“這些都是新的,我沒有玩過的,所以想著拿來給表兄玩。” 顧明睿拿起一顆珠子,對著太陽光照了照,歡喜起來,“你快來看,你快來看,變了變了……” 段銘一聽,也露出了笑容,“我教你打珠子吧,不過我也只在床榻上打過,打得也不好。” 顧明睿一把牽起段銘的手,拽著便往一邊的空地走去。 段怡瞧著二人的背影,對著顧舅母拱了拱手,“勞煩舅母替我小弟尋身衣衫,他剛才走得急,衣衫都濕透了,怕風一吹會著涼。” “讓他先陪著明睿哥哥玩一會兒。我領著客人去見見外祖父,一會兒再來。” 顧夫人見她有正事,溫和地點了點,“怡兒自去便是,那是銘兒吧?這里有我看著。” 段怡點了點頭,從袖袋里掏出了一個布包,遞給了顧夫人,“舅母上次不是說要尋老參么?前段時日正好得了一根,已經拿給先生看過了,是救命的良藥,舅母收好了。” 顧夫人心頭一軟,接過那布包,快步的跑進屋子里,不一會兒,又跑了出來,“說來是巧了,明睿這回瞧的這個郎中,有些祖傳的藥粉,對于止血有奇效。” “你習武的,這個給你,配起來麻煩,關鍵的時候再用。” 段怡不客氣的收來,沖著顧夫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多謝舅母,那我便先出去了。不便叫人等久了。” 她說著,朝著院子門口走去。 因為顧夫人也住在這里,崔子更這樣的外男不便進入,便同祈郎中還有晏先生,一塊兒在這里等著了。 晏先生趴著門框,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著里頭瞧,見段怡出來了,方才收回了視線,“你那表兄果真……” 段怡白了他一眼,板起了一張臉,“先生當年不是把過脈了么?怎么著,這些年又得了仙人指點,能把出人是真傻還是假傻,想要進去再把一回?” 她說著,聲音低沉了幾分,“我倒是希望,我表兄是裝傻,這樣我立馬提槍,殺了那些居心叵測的,這樣他就能好起來,豈不是大善?” 她無牽無掛的在這世上,父母兄弟什么的,不過都是才相見幾日的陌生人,能處那是緣分,不能也從未奢求。 唯獨顧明睿,至今她都還清晰的記得,顧明睿將她往床底深處推,自己個滾出去引開那些黑衣人的樣子,他倒在榻上,拼命的將腳垂下來,用袍子擋住了在床底下的她。 說她可以,可是說顧明睿,那就是不行。 晏鏡若有所思的干笑了幾聲,搖了搖手中的扇子,“你師父不是說很賢良么?哪里有提槍就要將人殺光的賢良?” 段怡眼眸一動,“殺死好人自然不賢良,殺死像先生同小崔將軍這樣的,那叫為民除害。” 晏鏡聞言,仰天大笑起來,他一邊笑,還一邊揶揄地拿扇子捅了捅崔子更,“聽到沒有?跟你小師妹學學,什么叫做管他錯沒錯,先說他有錯……這叫師出有名!” 崔子更少見的沒有說話,只安靜的跟在段怡身后,四人走了不多一會兒,便到了顧家主院里。 回府之后,顧從戎已經沐浴更衣,洗掉了一身的血腥,穿著一身青色的便服,看上去同尋常的老人無異,他蹲在那里,正看著一只狗兒吃食。 那狗一瞧見來了人,猛的站了起身,見是熟悉的段怡,又埋頭吃了起來。 “是只老狗了,我兒還在的時候,養著的,現在都同我一樣,快要咬不動rou了。小崔將軍當年驛站救命之恩,老夫一直銘記于心。”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行伍之人,說話不像那些文人一樣繞彎子,這里都是可以議事之人,有什么話,你便直說罷。” 段怡一聽,想著那簪子的事情,忙出言道,“外祖父,當年恩情,怡已經付出巨大代價,還清了。” 顧從戎卻是直起身來,沖著段怡擺了擺手,“你還的是你的恩情,明睿的還沒有還。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當年小崔將軍如日中天,并不需要錦上添花。” “如今小崔將軍落難,就該是老夫雪中送炭之時了。這是做人的道義。” 崔子更神色動容,對著顧從戎行了個大禮。 “使公大義,崔某也不會厚著臉皮沾您的便宜。今日登門,的確是有事相求,想要使公借某一臂之力,拿回江南東道。” “父親慘死,兄長潑臟水于我身,崔某做過的事情從不否認,未做之事也絕不擔上身。” 段怡聽著,并不意外。 崔子更的父親,雖然被封江南王,但事實上,江南道卻是一分為二,有東道同西道之分。只不過那江南西道的節度使霍修,唯當年的江南王崔余馬首是瞻,是以眾人提及江南,都只知崔余,不知霍休。 “劍南道同江南東道相去甚遠,中間還隔著黔中道以及江南西道;你知曉的,這些年劍南道外有吐蕃,內有山民土匪,便是我外祖父有心,那也是無力為之”,段怡想著,不客氣地說道。 如今劍南道自己都岌岌可危,哪里還有余力,管別人家的閑事? 顧從戎是個好心腸的,這丑話還是應該她先說在前頭,省得推脫不過。 更何況,誰知道崔子更是真借兵,還是設了什么調虎離山之計。畢竟劍南這塊大肥rou,崔子更若是不心動,也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里。 第五十九章 擊掌為誓 他兇名在外,當年為母報仇,是如何血洗定州的,便是現在也有許多人不愿意提及。 劍南道跟不上他的野心。 顧從戎沒有接話,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示意崔子更繼續說下去。 崔子更瞥了段怡一眼,說道,“某并不急于一時,可先助使公解劍南之危,然后使公再助我拿回江南道可好?某這般說,并非是空口套白狼,而是自有后招。” “只是,此時此刻,不便言說。” 段怡一愣,神情復雜的看向了崔子更。 崔子更感覺到了,橫了她一眼,將頭別到了一邊去。 顧從戎聽著,走到崔子更面前,伸出手來,同他擊掌三次,方才說道,“一言為定。即便小崔將軍不出手助我劍南,等劍南之危解除,顧某亦會助小崔將軍一臂之力。” 他說著,看向了段怡,自嘲的笑了笑,“某當年過于輕信人,付出了血的代價,是以怡兒謹慎處事,對小崔將軍并無惡意。” “顧某有一說一,她也并沒有說錯,如今劍南道的確是分身乏術,相信小崔將軍也是思慮到了這一點,方才有此提議。” 崔子更點了點頭,“段三姑娘是什么性情,某六年之前已經見識過了。” 當年段怡一個驢打滾,直接拿他當了擋箭牌不說,還抱著他的大腿,無恥的扯著嗓子喊叔叔……那情形,他歷歷在目。 段怡嘴角抽了抽,“可不是么?小崔將軍是什么嘴臉,怡六年之前也已經見識過了。” 直接收走無知少女全部身家的無恥之徒。 顧從戎瞧了瞧這個,又瞧了瞧那個,摸著腦殼哈哈的笑了起來。 正在吃食的狗聽到這巨大的響聲,好奇的抬起頭來瞧了瞧,見人尚未瘋,又低下頭去,繼續舔起盆子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