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2節
“三姑娘說的哪里話?小生母親好喝山泉水,我時常天不亮就上山替她打水,這么一點點山路,算不得什么的。” 段怡一聽,笑了笑,走上山不累,跑上山不累就有鬼。 “那便好”,她說著,拿著團扇掩了半張臉,“眼瞅著就要到山頂,諸君不如在這里歇息一會兒。山泉水烹茶煎藥,都是上佳不過。” “公子大孝,我們這青云山深處,也有處山泉,諸君都是大雅之士,可以在朝露之時上山打水,別有一番滋味。” 尋了山邊青石靠著歇腿的眾人一聽,心中的腦殼搖成了撥浪鼓,不,我們都是俗人! “姑娘,你要山泉水?那我給你打啊,就這點山路,我閉著眼睛挑著擔,一炷香都能跑八回。缺胳膊斷腿的才覺得爬這個山累呢!” “不過姑娘,我覺得還是蜀山的水好,我聽說那里有踏劍凌空的仙人,指不定那水也是仙水。只要姑娘想喝,便是那王母娘娘的洗腳水,我都去搬來。” 段怡無語地笑了出聲,知路對著她眨了眨眼睛。 段怡一瞧,對著眾人福了福身,“如今我便先行一步了。” 她說著,一把挽住了知路,飛奔而去,在那些“彩虹”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只留下了一道殘影。見那些人追不上來了,她方才放慢了腳步,“都打聽清楚了。” 知路點了點頭,“都跟那長孫公子差不離的,是附近州縣的讀書人。聽說段家有五位姑娘擇婿,都恨不得來撞個大運,尤其是……” 知路說著,看向了段怡,“他們頭一個想娶的,就是姑娘你!說是顧公子定親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姑娘雖然姓段,但算得上是姓顧的獨女。” “一個個的,恨不得削尖了腦殼,來我們姑娘這里倒插門!這年頭,贅婿都成了什么香餑餑,人人爭著做了么?跟著姑娘,知路我也算是開了眼了!” 段怡神色未變,輕嘆了一口氣。 “早在預料之中了。我瞧著那群人,隱約以穿著青衫的人為首,他是個什么來頭?” 知路來了精神,“姑娘這下子問對人了!” “那公子姓王名占,是從京城里來的,姑娘別瞧他文質彬彬地像個弱雞,但他父親是兵部侍郎,三軍冬日里有沒有襖子穿,全看他爹的了。” “王占的母親是劍南人,名叫陳霞,說起來還同顧家有八竿子才能打得著的親,是個練家子”,知路說著,壓低了聲音。 “姑娘,據說那王占其實是個庶出的,記在了嫡母名下罷了。不過是捕風捉影之事,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曉。這回陳霞同王占入劍南,帶了一百劍奴,個個穿著甲衣。” “先前那王占的小廝,還扯著嘴同我炫耀呢!” 段怡腳步一頓,這世家大族往來,公子小姐那是虛以為蛇,廢話八百章才有一句關鍵的,可女婢小廝們說著,把那夸張程度削減八百倍,句句是真的。 “劍奴?” 知路點了點頭,“聽說那陳家老宅容不下這些劍奴,王占還在到處尋新莊子呢,剛才問我打聽來著,說是尋中西面的一處,我聽著倒是有些像關園。” “關園?”段怡眉頭皺了起來,她若有所思的轉了轉手中的珠子,又繼續走了起來。 這關園說起來同她還有幾分干系,她上輩子學的便是土木之術,在造墳山的時候,意外的同一位能工巧匠成了忘年交,那人便是姓關的。 這關園,便是他家的祖宅。 關老爺子不光擅長建造搭橋,更加擅長的機巧之道,她跟著學了好幾年,雖然沒有師徒之名,但關老爺子也算得上是她半個師父了。 “關園在錦城頗有名氣,關老爺子豪富,路邊的乞丐都知曉他絕對不會賣掉祖宅。王占為何偏生盯上了關園?” 第三十八章 你喚我恩公 知路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曉得了。京城里的人不都喜歡算卦么?指不定得了什么大師的指點,若是占了那園子,王占就能改名叫王上了!” 段怡聽得,噗呲一下笑了出聲,她對著知路豎起了大拇指,“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知路得意地揚起了下巴,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瓜子,“那日知橋說我蠢!我都記得呢!這幾日啃的書,比啃的餅都厚!” 她說著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姑娘,她若是早幾年罵我就好了,那到了今日,我就不用讀書了,因為早就讀完了!” 段怡笑得更厲害了。 知路這心思,分明就是小姑娘一眨眼直接做皇后,不用自己個奮斗;傻郎君出生做狀元,擱肚子里靠娘讀書,白撿啊! 說話間,主仆二人已經登上了那青云山頂。 一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巨大的山門,因為有些年歲,上頭的漆水已經脫落,看上去有些斑駁。在那上頭,匾額上的青云二字,像是活過來了一般,一看便是不凡。 這青云書院,乃是段文昌做了相公之后,花錢修建的,彼時恰好有幾個錦城出身的名儒告老還鄉,幾人一拍即合,修了這書院,取的乃是惠澤鄉鄰之意。 只可惜老段家的祖墳的風水可能確實有些問題,這幾個老儒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段文昌恨不得將科舉考試的試題偷出來送上山也無濟于事。 只要來這青山書院的,甭管是之前連中的幾元,那是怎么考都是榜上無名的份兒。 幾場下來,老儒生死了,書院也沒有生徒樂意來了。 “段師不必自謙,依鶴鳴看,這書院古拙又大氣,山中安靜悠遠,正是讀書的好去處。至于那些流言蜚語,有段師在,必然會不攻自破!” 段怡循著聲響,抬頭看去。 這青云書院的大門旁邊,便是一汪泉水,在那泉水中央,有塊巨大又平坦的石頭,她這幾年無事可做,將那石頭雕成了一面大鼓。 如今祖父段文昌正站在那鼓中央,一左一右的正是兩位皇子。 她穿得比太陽都要閃耀,瞧不見她的人,簡直就是瞎了眼。 果不其然,站在上頭的陳鶴清,立馬沖著段怡笑了笑,“三meimei快快來,段師出題考我們,冬日將至,城中流民乞兒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當如何?” 他說著,贊賞的看向了站在泉水旁邊的段嫻同段好,“大姑娘宅心仁厚,親自施粥贈藥,送善堂過冬;五姑娘聰慧過人,擔心斗米救不了眾人,要錦城富商共同捐賑濟。” “三meimei,你怎么看?” 段文昌聽著,笑意吟吟地摸了摸胡子,搖了搖頭,“都是些閨中小道,聽聽便罷了,殿下莫要夸贊她們,惹人笑話。” 段怡聽著,拍了拍衣袍上沾上的灰,隨著段文昌的話重重的點了點頭,她一邊點頭,一邊拍打自己的衣袖。 “殿下不如還是叫我段三罷,這三meimei聽得我犯迷糊,不知道是我還是殿下認了旁人做爹。” 她說著,不等眾人反應,又道,“流民也好,乞兒也罷,大多數都有手有腳的。平民百姓要納稅糧,還要服徭役。他們躺在街上就有人喂食,那周人都去做乞兒不是更舒坦?” “錦城如今正在尋人搭橋修路,手腳勤快些,自然站著就把飯吃了。” “剩下的老弱病殘,有富人賑濟,且善堂里也教學,繡帕子,打絡中,給軍中將士縫制衣衫,吃喝亦是有著落。錦城冬日,已經好些年沒有熬不過去的人了。” 段怡正說著,就感覺到身后一陣巨力沖來,她微微蹙眉,自然而然的轉了個身兒,騰空了她先前站著的地方。 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一個穿著青色衣衫的儒生,落進了那泉水之中。 緊接著,又是一聲響,站在那石鼓之上的五皇子陳鶴清,快速的跳了下去。 這泉水多年積累,形成了一個小潭,清澈得可以看見那底部石頭上生出來青苔蘚。 那儒生掉了進去,吃了好大一口水,方才探出了頭來。 陳鶴清腳底一滑,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有摔倒,好一會兒方才穩住了身子,他伸出手來,一把摟住了儒生,喊道,“快救人。” 周圍的人全都叫嚷了起來,尤其是顧杏,趕忙護住了段好,由丫鬟婆子擁簇著,從人群中退了出來,躲到一邊去了。 段怡瞇了瞇眼睛,瞧了瞧站在一旁的段嫻同段淑,那段嫻臉色煞白,已經是神游天外,段淑扶著她,亦是面色不佳。 見段怡看過來,段淑卻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扶著段嫻亦是退了出去。 段怡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五殿下,還有王公子,站起來如何?這泉水還沒有到你們的胳膊肘,雖然你們已經很努力的,但是想要淹死,還是得再練個幾回的。” 水中掙扎著的二人僵硬了一會兒,又費力的游了起來。 周圍的人像是沒有聽見段怡的話似的,一個個的焦急的伸出手來,“殿下,王兄,這里這里,拉你們上來……” 段怡嘖嘖的搖了搖頭,退出了人群。 顧杏領著段好同段銘,站在了書院大門的左側,段嫻同段淑則是占據了大門的右側,分成了兩撥兒,倒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見到段怡走了出來,兩方都投來了眼神。 段怡瞥了她們一眼,一個扭頭,朝著那青石臺階邊上的老松樹走了過去。 在那老松樹下,崔子更靜靜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個石雕像似的,一旁的晏鏡笑吟吟的搖著扇子。 “段三,你怎么不裝嬌滴滴的小娘子了?我還打算記在腦子里,等日后你出息了,拿出來笑話你呢!”晏鏡說著,笑出了聲音。 “怎么著?師伯算無遺策吧?你果真成了香餑餑了,每個人都恨不得過來咬一口呢!” 段怡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人人都想啃一口的,那不是香餑餑,那是人參果兒!我那里有那本事,他們哪里是想咬我。也就是柿子想著尋軟的咬,怕咬到我外祖父的長槍,崩了牙。” 她說著,看向了崔子更,“再說了,我若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難不成崔子更是?” 崔子更聽到自己的名字,目光深邃的看了過來,他認真的說道,“那日你還喚我恩公。” 第三十九章 豬與豪豬 段怡捂住胸口,往后小跳了一步,一臉的不可置信,“那日你還說兩清了!” 崔子更看著她灼灼的目光,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一時有些語塞起來。 一旁的晏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出聲,“你說一句,她有十句等著。當年我就是這么輸給祁樹的,不必放在心上。” “小崔將軍想必不是來拜師的,雖然那等淺灘潛水的本事我也是頭一回見,但咱有兩條腿,也是不必學了。既然如此,你來劍南道做什么呢?” 崔子更的眼皮子跳了跳,他仗著身量高,朝著那人群中看了過去。 五皇子陳鶴清已經順利的爬上了大青石,正硬著頭皮拍打著佯裝嗆水昏迷的王占,周圍的人一臉的關切,用“淺灘潛水”來形容這場景,可不就是一個絕字! 餃子鍋里洗澡,也不嫌丟人吶。 崔子更想著,收回了視線,意味深長的看向了段怡。 “某想做什么?段三你心中再清楚不過不是么?某想見顧使公,還望段三能給安排一二。” 段怡心中駭然,她清楚?她清楚什么? 看來老神棍死的那日晚上,不光是她發現了崔子更,崔子更更是發現了折返回來的她。 所以,他來這劍南道,也是為了河山令來的。 “當日你救了顧明睿,我外祖父便沒有不見你之理。何苦跟上這青云山來?”段怡試探著問道。 崔子更想了想,看了一眼段怡的頭發,她的發鬢之間,別著一根同當初一模一樣的發簪。 他心頭一動,壓低了聲音,“當然是來看段三姑娘唱戲的,這扮豬吃虎倒是有趣,可惜沒有唱完,便直接改翻江倒海了。” 不等段怡說話,崔子更又道,“也是,有的人扮豬就是豬,有的人一身荊棘,便是扮豬,那也是豪豬。” 他說著,袖子一甩,自顧自的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