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應(yīng)該瞧瞧屋子里，你給自己準(zhǔn)備的美人兒，再說這話”，她想著，身形一閃，進(jìn)屋子去將兩個(gè)紙人扛了出來，一把塞進(jìn)了崔子更懷中。

    然后又提起了地上裝紙錢的籃子，跟在了棺材旁邊，默默地灑了起來。

    見崔子更不動(dòng)，她回過頭去，一臉驚訝地問道，“小將軍可是抱不動(dòng)？”

    崔子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把將兩個(gè)紙人抓住，往旁邊一瞧，瞧見了一塊大石頭，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提溜了起來，“拿去當(dāng)墓碑。”

    段怡眼皮子一跳，快速的回過了頭去，專心的灑起了紙錢來。

    她怕自己一個(gè)沒有繃住，一句傻子脫口而出！

    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頭……威脅得看向了將要笑出聲的晏鏡。

    一行人步行出城，再到祈郎中的瓜山上送完葬，已經(jīng)接近黃昏了。

    段怡這才驚覺，肚子餓得咕咕叫起來。

    她正想著，便瞧見那崔子更斜插過來，遞給她一個(gè)灰溜溜的饅頭。

    “慢點(diǎn)吃，可能會(huì)崩掉牙。”

    段怡接了過來，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那些抬棺的軍爺們，已經(jīng)隨便找了個(gè)草地，盤坐了下來，一人手中一個(gè)灰饅頭，還有那自來熟的，拿了木桶，到一旁的水井里，打水喝。

    段怡一瞧，輕松的笑了笑，進(jìn)祈郎中的瓜棚子里，搬了個(gè)小凳子出來，坐在上頭，大口的啃了起來，“雖然拉嗓子，但比細(xì)面香！現(xiàn)在也不打仗，小將軍出門怎么還帶這些？”

    崔子更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不是將軍了，直接叫我崔子更，或者崔博臨吧。”

    “崔博臨？”段怡眼眸一動(dòng)，突然又想了起來，大周的男子多半都是有表字的，崔子更應(yīng)該是字博臨。

    崔子更沒有接茬兒，只專心致志的吃起饅頭。

    段怡見人無意多語，搖了搖頭，朝著祈郎中湊了過去，“先生不必傷心，過去的那些燒掉便過去了。等你死了，學(xué)生一定給你燒十個(gè)八個(gè)美人。”

    祈郎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他說著，別過頭去，微微地翹起了嘴角。

    見晏鏡在一旁看著他偷笑，又哼了一聲，揚(yáng)起了下巴。

    回到青云巷的時(shí)候，正是華燈初上。

    段怡剛剛告別崔子更，便瞧見了踮著腳張望的知路，“今兒個(gè)學(xué)的是望穿秋水么，怎么眼巴巴的跑到門前來了。”

    “姑娘就知道說笑！夫人同五娘，還有二郎，來了咱們院子，說要等姑娘回來，再一起用飯呢！”

    知路說著，朝著門口張望了幾下，神兮兮地問道，“姑娘姑娘，那個(gè)郎君是誰，好生俊俏！”

    第二十五章 走別人的路

    段怡伸出手來，對著知路噓了噓，“我阿娘說了，長得好看的男人，最會(huì)騙人了！”

    “啊呸！我瞧他生得俊，看了好幾眼，該不會(huì)被騙了吧！”知路聽著，跺了跺腳，著急地追上了段怡的腳步。

    還沒有跑出去兩三步，她便悟了！

    “姑娘！是你騙人才對！夫人才不會(huì)對五歲的小姑娘說這個(gè)！”

    知路只覺得自己腦子，猶如海浪，一浪接一浪，她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姑娘你在夸自己好看！你就是最會(huì)騙人的人！”

    段怡腳步一頓，彈了知路一個(gè)腦瓜崩，哈哈笑了起來，“我又不是男人。”

    “阿娘他們等了多久了，不曉得我去先生那兒了么？”

    知路捂住額頭，眼淚汪汪地跟上了，回話道，“曉得的。相爺回來之后，便要秦管家領(lǐng)了人去，想要給老神仙辦喪事。去到方才知曉，人已經(jīng)上山了。”

    “昭覺寺的大和尚們，白跑了一趟，老夫人添了好些香油錢。”

    “夫人來了有一會(huì)兒了，說是相府天一黑二門就要落鎖，姑娘再怎么著也是要回來用晚食的。”

    段怡挑了挑眉，就在昨日之前，這老宅可還不是什么勞什子相府。

    說話間那二門已經(jīng)在了眼前，一個(gè)胖乎乎面生的婆子，正關(guān)著門，瞧見段怡過來，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動(dòng)作，“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可不是？這大家規(guī)矩，也不是什么人都懂的。”

    她正陰陽怪氣的說著，就感覺一陣巨力襲來，門猛的一下被人推開了。

    她往后踉蹌了幾步，險(xiǎn)些栽倒，一拍大腿，就想要叫嚷起來。

    可還沒有嚷，就瞧見段怡笑瞇瞇地湊了過來，“山城風(fēng)大，mama說話的時(shí)候，嘴可不能張?zhí)罅耍f一把門牙吹豁了，那笑起來可就不好看了。”

    婆子恍恍惚惚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等回過神來，挑著燈籠的主仆二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她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門牙，狐疑的推了推門，那門輕輕地便關(guān)上了，同一般的門，并沒有任何的不同，而今夜，也沒有風(fēng)。

    “姑娘，咱們就應(yīng)該撕爛那婆子的嘴，把她一次打怕了，她便不敢對姑娘不敬了。”

    知路瞧著，憤憤的罵了起來，“那婆子我曉得，姓黃的。她嫁的那個(gè)趙管事，以前是宮中出來的，惠安公主的陪房，夫人一貫不怎么管事，叫他們這些老人，囂張慣了。”

    段怡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氣什么？說了也不會(huì)少塊rou。大家規(guī)矩什么，我本就不懂，倒也沒有說錯(cuò)。”

    說話間二人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屋子里靜悄悄的，守在門前的婆子，瞧見她來了，忙驚喜的說道，“姑娘回來了，夫人同五娘還有二郎，等了好一會(huì)兒了。”

    她說著，打起了簾子，段怡一進(jìn)去，便聞到了一股熱氣騰騰的香氣。

    桌面上的小爐子里，煮著羊湯，汩汩地，段怡在煙霧繚繞中，一眼便瞧見了紅著臉蛋站起來的顧杏，以及坐在她左右兩邊，放下碗筷的段好同段銘。

    段怡笑了笑，擇了離門口最近的座位坐了下來，一坐下便感覺一陣燥熱襲來，余光一瞟，桌子底下擺著一盆炭火，燒得正旺。

    她想著，拿起了湯勺，舀了一碗羊湯，放在了顧杏的面前，“是我回來得晚了，這羊湯可真香，我便借花獻(xiàn)佛，給阿娘乘上一碗了。”

    顧杏有些手足無措的站了一會(huì)兒，方才慌亂地說道，“本想等你回來的，可好兒同銘兒身子骨弱，若是不按時(shí)用晚食，到了夜里，怕不是要肚子疼得一夜睡不著的。”

    段怡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在門前，聽到知路說母親帶著弟弟meimei來了，便著急得很，生怕你們餓著肚子等我，那便是我的罪過了。都是一家子人，當(dāng)然是身子骨更重要。”

    顧杏聽得眼眶一紅，一旁的段好，挪了挪凳子，一把抱住了段怡的胳膊，蹭了蹭，她的聲音嬌滴滴的，帶著幾分嬌憨，“阿娘，我就說了，這可是我嫡親的jiejie！”

    “好好好！”顧杏掏出帕子，擦了擦淚，“當(dāng)年，是阿娘……”

    段怡悶了一大口湯，先前崔子更給的那饅頭，咬在嘴里還不覺得，一到肚子里，總感覺沉甸甸的，像是真吃了石頭一般。

    “我知曉，阿娘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祖父都發(fā)了話了，事關(guān)段家前程后世，這事兒由不得咱們。”

    段怡說著，拍了拍段好的手背，“更何況五妹同小弟，年紀(jì)小又身子弱，咱們劍南偏遠(yuǎn)，沒有什么好郎中，不比得京城的太醫(yī)會(huì)調(diào)養(yǎng)。手心手背都是rou，阿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她說著，眸光流轉(zhuǎn)，看向了顧杏，“阿爹阿娘鶼鰈情深，也是不能分開的。都是過去的事情，阿娘莫要放在心上。”

    顧杏聽得一愣一愣的，她看著笑吟吟的段怡，一時(shí)之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是。

    她來之前，打了腹稿，想了那一二三四點(diǎn)，只想著段怡聽了，能夠體諒她這個(gè)做母親的。

    可她還沒張口，她想的那些一二三四，便已經(jīng)被段怡說掉了。

    段怡樣樣體諒，明明她應(yīng)該高興，可是……

    “知路還愣著做什么，把我做的梅子小酒拿出來，讓阿娘嘗嘗。五妹同小弟身子弱，只能淺嘗輒止，莫要貪杯。”

    段怡像是沒有看到她的不自然似的，對著知路招了招手。

    知路嘿嘿一笑，“好叻！姑娘，我這就去！夫人，我們姑娘做的梅子酒，可好吃了，顧使公想吃酒，姑娘都舍不得，也就是夫人來了，她心中高興，才舍得拿出來喝。”

    顧杏回過神來，坐了下去，端起羊湯喝了一口，不燙也不亮，這溫度剛剛好。

    段好一聽，鼓起掌來，她笑得兩腮紅紅的，“平日里阿娘也不讓我同小弟沾酒，今兒個(gè)托了jiejie洪福，也讓我們嘗嘗這酒到底是個(gè)什么滋味兒！”

    知路手腳麻利，不一會(huì)兒便拿出了那梅子酒來，又配了四個(gè)琉璃杯子，那清亮的酒一倒進(jìn)去，像是泛著金光一樣，波光粼粼。

    顧杏端起酒盞，輕輕的抿了一口，梅子的香氣和著酒微微的辣味兒，讓她的心情更加的復(fù)雜了。

    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酒盞，“這酒盞倒是好看。”

    段怡垂了垂眸，“是明睿哥哥從前送我的生辰賀禮。”

    顧杏摸著杯子的手一頓，“你外……外祖父是個(gè)什么意思？可是想要你嫁給明睿？”

    第二十六章 我說晚了

    段怡臉微微一紅，垂下眸去，“阿娘！”

    顧杏抿了抿嘴，一把拿住桌面上的酒壇，給自己又倒了一盞酒，一飲而盡。

    “我自是不同意的。若是明睿還是個(gè)好的，你外祖父有這個(gè)意思，自是皆大歡喜。親上加親，有你外祖父在，你舅母也不敢拿捏你。”

    “可是……可是明睿……”顧杏說著，眼眶一紅，伸出手來，想要抓住段怡的手。

    可兩人對面坐著，隔得太遠(yuǎn)，沒有夠著。她像是被燙著了似的，又縮了回來。

    “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阿娘又豈忍心看著你往火坑里跳？都怪阿娘沒有用，不討你外祖父的歡心，當(dāng)年為了嫁給你阿爹，同家中鬧了個(gè)不歡而散。”

    顧杏說著，有些著急起來，“那日我經(jīng)過小花園，聽你祖母說起。說是想要把你嫁回顧家去。這樣的話，不光重修了兩姓之好，還能……你初一十五的時(shí)候，還能夠抽時(shí)間，給祖宗們上香去。”

    “不然的話，不然的話……”

    顧杏說著，站起身來，急吼吼地走到了段怡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怡兒，不然的話，我怕你祖父祖母，因?yàn)槌壬莻€(gè)話，要你自梳……”

    這廂顧杏說得急，那邊段好亦是點(diǎn)頭急。

    “阿娘偷聽到這個(gè)話之后，一直寢食難安，為jiejie憂心……”段好說著，猛烈的咳嗽起來。

    她咳得厲害，上氣不接下氣的，像是被遇刺梗住了喉嚨似的，說不出什么話來。

    顧杏一瞧，慌忙撒了手，哆嗦著從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個(gè)小瓷瓶，倒出一顆紅色的藥丸來，塞進(jìn)了段好的嘴中，著急的給她拍起背來。

    “好兒，好兒！”

    段好咳嗽了好一陣，總算緩過來了，她漲紅著一張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對著眾人笑了笑，“阿娘阿姐莫要擔(dān)心，劍南天氣濕冷，咳疾有些犯了。”

    “阿姐”，段好耳根子一紅，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住了段怡的手，“阿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換做是我，那是一日都沒有辦法忍受阿娘不在眼前。”

    “這么多年，阿娘為了我這副破敗的身子，一直忽略了jiejie……我心中實(shí)在是過意不去。我有一個(gè)想法，連阿娘都沒有說過……”

    顧杏茫然地看向了段好，“什么？”

    段好沖著她搖了搖頭，繼續(xù)的看向了段怡，“阿姐，若是阿爺非要修復(fù)同顧家的關(guān)系，嫁一個(gè)孫女過去，不如就讓我替阿姐嫁過去吧。”

    見段怡一臉驚訝，段好笑了笑，“阿姐別把我想得那么好，我也不是什么菩薩轉(zhuǎn)世，光做好人。左右我這身子，也不知道能夠熬過幾年，嫁入旁人家中，難免被人小瞧了，也鬧不著什么好。”

    “若是嫁去了顧家……阿姐就當(dāng)是我給自己個(gè)，尋了個(gè)清靜的去處吧。”

    顧杏眼中含著淚水，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