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2節
段怡一邊說著,一邊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朝著留出來的那個空座兒,坐了過去。 段嫻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她有些神色古怪的看了過來。 現在的宅斗,都直接擺爛!把別人要給她上眼藥的話,直接先說了么? 屋子里有一瞬間的安靜,老夫人微微的蹙了蹙眉,看向了段怡。 “咱們多年未回劍南,你祖父打算今日去祭祖,一會兒你上你祖父的馬車”,老夫人說著,端起小米粥輕輕地喝了一口。 “過幾日你祖父要重開青云書院,銘兒也要跟著上學去,切莫荒廢了學業。至于你們幾姐妹都到了說親的年紀,要切記謹言慎行,莫叫人說我們段家的女兒沒有規矩?!?/br> 一提到說親二字,所有的段家小娘子們,全都紅著臉低下了頭去,除了段怡。 見老夫人盯著她看,她裂開嘴笑了笑,夾起了一塊芙蓉糕,放進了老夫人的盤子里。 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又道,“一家人沒有隔夜仇,這么多年,你母親也一直郁結于心。你一直長在劍南,便從中牽個線,讓你母親同你外祖父把心結解了罷?!?/br> “唉,你舅父……總該叫你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過去拜祭拜祭。” 老夫人的話音一落,顧杏立馬紅了眼睛,掏出帕子擦起淚來。 段怡咬了一口芙蓉糕,覺得太甜又擱下了,把筷子伸向了小黃魚。 見所有人全都瞧著她看,方才笑吟吟的點了點頭,“祖母人美心善,一家子的確沒有隔夜仇。” 老夫人見她并不抗拒,點了點頭,便不言語,只專心用起飯來。 其他人見她不說話,也不敢言,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段怡瞧著,樂得輕松,將這一桌子菜嘗了個遍。老夫人盧氏可是大家出身,這自帶的廚子,那自是不同凡響,比起老宅大廚房的廚娘,不知道厲害到哪里去了。 一家子女眷快速的用了飯,便去了前院,一溜兒馬車一字排開,祭祀的東西一早便準備好了。 段怡毫不猶豫的朝著第一輛馬車行去,祖父段文昌同父親段思賢,已經在上頭等著了。 段怡行了禮,尋了個空座兒坐了下來。 段思賢沖著她點了點頭,并沒有問話,反倒是撩起馬車簾子,朝著外頭看了過去,這越看,他越是心驚。 “阿爹您瞧,這錦城的道兒,竟是比京城還要寬,還要平坦!昨兒個夜里烏漆嘛黑的,我顛得都要吐了,也沒有顧得上瞧。兩道兒都是芙蓉花呢!開得真好看!” 段怡瞧著美男子父親段思賢一驚一乍的聲音,忍不住別開頭去。 求求你!能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嗎? 您一開口,我只覺得天上的仙人仙劍踩空了一腳,臉著地掉了下來,投胎進了豬窩里。 “阿爹阿爹!以前咱們去墳地,都要踩一腳泥的!咱們是何時叫人修了墳山,連馬車都能直接上去了?”段思賢顯然沒有什么美人的覺悟,繼續咋咋呼呼的說著。 不說他心驚,便是段文昌亦是眼皮子砰砰砰的跳了起來。 他不能大驚小怪的,大驚小怪顯得他像個找不到自己家祖墳的不孝子。 但這真是他家那個被暴雨一沖就出洞的祖墳嗎? 他活到一把年紀,怕是才發現,他們段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到了他這里才發跡尋常人家,他是一個隱藏了多年的二世祖吧? 只見那墳山從山腳處起,便分了兩條道兒,一條寬闊平坦馬車能直接上山頂,另外一條則是一步步的青石板臺階。這馬車道兩旁,芙蓉正艷。石板臺階等著冬日踏雪尋梅。 什么叫做三步一亭五步一景,什么叫做鳥語花香?他甚至一晃眼而過,看到一條白色玉帶,溪水潺潺! 等上了山頂一看,好家伙…… 若非是瞧見那墓碑之上一排排的段字,他甚至要以為段怡這十一載壓根兒就鎮錯了祖墳,住到了別人家的墳頭上去! 第二十章 互相試探 待看到兩山之間架起的一座吊橋,段文昌先前驚奇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他縱橫朝堂數十載,自是見識不凡。 這墳山修建,自有規制,皇陵的石碑上都有他段文昌寫下的大字,這處雅山本不值得他一驚。 可文人以清正為本,風雅值得夸贊,逾矩卻是會帶來滅頂之災。 段文昌想著,伸出手來,拍了拍段怡的肩膀,“荒唐可以,愚蠢不行?!?/br> 他說著,瞇了瞇眼睛,上了年紀之后,他很喜歡做這個動作,好似能夠將他的眼神里蘊含著的濃重心事,全都藏在瞇成的那條縫隙里。 “我書房里有本《木經》,回去之后,你拿去看看罷。我雖然不精通那工部建筑之事,不過只要是讀過的書,都能說上一二?!?/br> 段怡微微一驚,心中不由得對祖父段文昌高看了幾分。 當年她讓江mama尋工匠來造宅院之后,與關匠人成了忘年交。被祈先生同顧從戎虐到恨不得自刎的時候,都是靠同關匠人一道兒畫圖紙,四處搭橋修路來舒緩心情的。 有什么辦法呢,一個她罵不贏,一個她打不過,只能另辟蹊徑了。 他們銀錢有限,不得亂用。劍南又多是崇山峻嶺,七彎八繞,石橋修建不易,更多的選用了吊橋。像段家墳山上的這一座橋,便是段怡同關匠人兩人親手修建的。 修成之后,偷祈先生種的香瓜,都變得方便了。 習武乃是亂世生存必備,學文那是先生倒貼上門,唯獨基建之事當真是段怡的心頭之好。 旁人瞧了只當小娘子家家貪圖享樂受不得苦,而段文昌卻是直接送了她心心念念的《木經》。 像是看穿了段怡的心思,段文昌又補充道,“那是孤本藏書,還要還給我的。” 段怡一愣,將心中的贊嘆立馬收了回來!這是什么絕世老摳子! 段文昌見她氣鼓鼓的,好笑的搖了搖頭,“思賢,準備妥當了,便開始祭祖罷?!?/br> 祭祖之事年年有之,段思賢一聽,立馬斂了神色,亦是不敢再東張西望,老老實實的著人上了祭品,擺了香案,將那三柱頭香交給了父親段文昌,然后乖巧地退卻了一步,站到了身后。 先是男丁,然后方才是女眷。 段怡瞧著,想要往jiejiemeimei堆里去,卻是被段文昌叫住了,“怡兒就在我身邊吧。” 段文昌說得輕飄飄的,可是身后那一群人,卻是都面面相覷起來。 “阿爹,怡兒是女郎!”段思賢忍不住開口道。 在京城過年的時候,開祠堂祭祖,女子那是連祠堂的大門,都進不去的。段怡一個女郎,怎地能比他這個父親,站得都要靠前? 段文昌睨了他一眼,“段家叫怡兒守祖墳的時候,可沒有嫌她是女郎?!?/br> 說得好似當年不是這摳老頭子叫她來守祖墳一般! 文人的嘴,騙人的鬼。 段文昌積威甚重,他說話篤定,家中旁的人也不敢多言語了。一群人悶悶地祭完了祖,段怡照舊是上了段文昌的馬車,回了那青云巷。 接近中午,街頭上的人越發的多,段怡托著腮,靜靜地看著街市上的人。 比起往日,明顯的多了許多cao著外地口音的異鄉人,多半都是北地口音。老神棍的死訊十有八九已經傳開了來,有不少人都聚在一團,嘀嘀咕咕的說著閑話。 “聽說了么?一地的血,那胸口的洞,比我家的鹽罐子都大,能伸進手去!” “造了孽了!聽說是個有六只爪子的狐貍精,摳心煮了吃!” “你聽啷個說的?是錯的!我家二姑奶奶的三侄子的娘舅親眼瞧見了,說死的是個老神仙,吃了他的心肝rou,就可以長生不老的!哪里有什么狐貍精……” 段怡聽著,一臉的無語,越說越離譜了…… 她想著,用余光瞟著段文昌,段文昌正襟危坐著,閉著眼睛打著盹,明明那些話都鉆進了他的耳朵里,他卻是充耳不聞。 “怡兒可學了顧家槍法?生辰綱之后,你外祖父教你功夫,我知曉?!?/br> 想來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段文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瞇著眼睛突然開口道。 段怡心中冷笑,她就知曉,當了這么多年的小白菜,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變佛跳墻了。 段文昌對她的縱容也好,抬舉也罷,都是想著她身后站著的顧家罷了。 她想著,眼睛微微一紅,嘴唇輕顫起來,“原是那年遭了大罪,便求了外祖父,讓他教我一些強身健體之術,外門的槍法是學了些,但我到底不是姓顧的,又學得晚了些……” 段文昌輕嘆一聲,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緊張,一筆寫不出兩個段字,我是你阿爺,這是你阿爹,那是你阿弟,人人都盼著你好?!?/br> “明睿是個好孩子,遇到了那樣的事情,祖父也心中難過。這么些年,都是楚大師在給你阿弟瞧病,我邀他來劍南,一為去昭覺寺論佛,二也是存了私心,想讓他給明睿瞧上一瞧?!?/br> 段文昌說著這里,有些唏噓的搖了搖頭,“今兒個一早,我便接到了官府傳信,說是楚大師昨兒個夜里,被害了。” 他說著,看向了段怡的眼睛。 段怡一臉驚訝,“竟有此事!我還想著今兒個祭祖,大師不便同祖父一道兒,便沒有在意。錦城人好聽說書的,一路走來,聽著他們嘀嘀咕咕的,怡當是出了什么新鮮的書本兒?!?/br> 她說著,轉眸一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教我讀書認字的夫子,時常念叨著同楚大師有舊。祖父我是不是該叫人去知會他一聲……” 段文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痛的點了點頭。 “祈先生已經知曉了,由他主葬事。楚先生無兒無女,算上去你得喚他一聲師伯,送些壽被喪儀過去,方才不失了禮數?!?/br> “原想著劍南安寧,是個養老的好去處,不想竟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是哪個……” 段文昌的話說了一半,段怡立馬接了上來,忿忿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豺狼虎豹,竟是這般下得手去。祖父父親還有弟弟,日后出門可得多帶些人馬,莫要往那僻靜的地方去?!?/br> “這劍南山多,去歲冬日,還有那覓不著食的兇獸下山傷人!” 一直坐著不言語,像個鵪鶉一般的段銘一聽,嚇得打了個哆嗦,往馬車壁上靠了靠。 段文昌看了看段銘,又看了看段怡,瞇起眼睛不說話了。 雖然他什么也沒有說,可那段銘,卻是失望的低下了頭去,神色晦暗了起來。 第二十一章 河山印 段怡挑了挑眉,瞅瞅馬車里這祖孫三代:老,弱,病…… 她忍不住替段家的老祖宗們掬了一把辛酸淚,他們就是一個個累死,輪流的冒青煙,也帶不動這些無用的不孝子孫啊! 段銘感受到這空氣中彌漫著的無形拉踩,小腦袋瓜越栽越低,恨不得縮進脖子里去。 段怡瞧著,并未出言勸解。 段文昌裝聾,她便裝瞎,他們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阿爹,楚大師畢竟是咱們帶來劍南的,如今時辰尚早,咱們不如一道兒過去,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不然的話,怕旁人說咱們不仁義?!?/br> 到底是段思賢沒有忍住,打破了車里的寧靜,他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