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8節
“雖然我私心想要將顧家槍法傳授于你,但是外祖父也并不會勉強于你。” “有兩條路可以給選,一來我送你去明睿那里避禍,等天下太平了,再出來;二來,你同我學槍法,若真是大禍臨頭,便是拼了外祖父老命,也定是會護得你周全。” 段怡靜靜地看著顧從戎。 以前從話本子上看到的那些死心眼子的老將軍,便是犧牲了全家性命,也要為天子盡忠,她便在想,天下真的有這樣的人么? 可是,顧從戎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這樣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要壯烈的。 “一點小事,我早就選好了,外祖父怎么還出爾反爾的,又多出一個選項來了。照怡看來,劍南短時間定是安然無恙的。” 顧從戎一愣,吐口而出,“這是為何?” 段怡搖了搖頭,“說出來怕外祖父打我。” 顧從戎哭笑不得,“我都多大年紀了,怎么會打你一個小姑娘。” 段怡嘿嘿一笑,“那我可說了。您現在是一個暴躁的受傷的老獅子,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直接撞到你的怒火上來,當徐徐圖之。” “等你的怒氣散了,只剩喪哀之氣,方才是直取劍南的最好時機。” “有腦子的人不會來,沒腦子的人來了不足為懼。” 第十三章 第一堂課 再說了,什么老頭子不會打小姑娘? 明明剛剛她好好的給老段家祖宗燒著香,顧從戎就快如疾風的偷襲她。 見顧從戎一直不說話,段怡喚知路端了川芎茶來,又笨手笨腳的將石桌上的燈挑亮了幾分,盯著一張剛剛燒給老祖宗沒有燒完的黃銅錢紙,腦子里想起建筑圖來。 顧從戎端著茶水,猛地喝了一口。 “若如怡兒所言,我劍南尚有喘息之機,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他說著,果斷的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來,遞給了段怡。 “這便是我顧家槍法,你悟性很高,又有明睿給你打基礎,先自行修煉,外祖父每隔三日晚上,來考校你一次。” 段怡接過那薄薄的一個藍皮小冊子,心中頓時激動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武功秘籍! 欲練此功,必先自宮……呸呸…… “我已經讓衛都去把你舅父接回來,明睿不在,你便替他送你舅父一程罷。” 段怡認真的點了點。 她到現在,都記得同顧旭昭四目相對的時刻,還有他拼命的朝著門口奔去,想要將敵人引開時的背影……即便是顧明睿在,她也應該披麻戴孝的去相送的。 顧從戎說著,嘴巴動了動,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到底什么也沒有說。 他伸出自己的大手來,輕輕地放在了段怡的腦袋上。他的手掌很大,段怡只覺得一個有點小的金鐘罩罩了下來,鎮得她兩眼發黑,耳朵都要嘶鳴了。 “外祖父,你溫柔地拍了拍外孫女的腦殼,然后她的腦殼開瓢了。” 段怡無語的說道。 顧從戎手猛的一縮,咳了幾嗓子,“咳咳,我給你演示一遍,你看清楚了。” 他說著,也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了一根長槍,在老段家的墳頭上,蹦跶了起來。 不過此刻段怡來不及多想,她連眼睛都不敢帶眨一下的,將這一套行云流水的槍法,全部看完了去。 顧從戎打完最后一招,將那長槍往肩膀上一扛,對著段怡擺了擺手,“好好練,三日之后,我來考校你。” 段怡點了點頭,朝著顧從戎身后看了去,只見那老瘸子祈郎中,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提著燒雞,一瘸一拐的走上山來。 見段怡瞧他,他白眼一翻兒,罵道,“有你這么沒有眼力勁兒的徒弟么?還不去炒幾個下酒菜來。” 他說著,在段怡同顧從戎中間坐了下來,陰陽怪氣的看向了顧從戎,“臉黑個什么?就你那破槍法,當老瘸子我稀得看?知曉為何你家只有你練出了精髓,顧旭昭同顧明睿都不行么?” 祈郎中說著,催促的看了一眼段怡。 段怡一個彎腰,從江mama給段家老祖宗準備的祭菜里,端出了一盤鹵豬耳朵,擱在了祈郎中跟前。 “先生早晚得吃的,早一些吃,晚一些吃,又有何妨?” 祈郎中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段怡的腦門,“有得吃還說晦氣的人,那是死了也沒得吃的。” “為何?還請祈先生賜教。”顧從戎緊張的朝著祈郎中看去。 祈郎中瞇了瞇眼,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你這老兒,倒是不厚道。要不我說,有的人像那河山印,人人當寶;有的人是那路邊草,狗都想上前踩上一腳。” “不過世人多半眼盲心瞎。” 他說著,在袖籠里掏了掏,掏出了一雙筷子來,夾起了一塊豬頭rou,愉快的塞進了嘴中。 “招式太過復雜,蠢人練不好;殺伐果決之氣太盛,性子溫和之人也練不好。” 他說著,又掏了掏,掏出了一個酒盞來,推到了段怡面前,示意她倒酒。 段怡呵呵一笑,“先生袖里如此有乾坤,居然沒有靠小抄榜上有名,當真是當世唯一正直之人!” 她嘴上說著,手卻不慢,給祈郎中倒了酒。 祈郎中砸吧了一下嘴,端起酒盞抿了抿,又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個小瓶子來,遞給了段怡,“你年紀小,喝不得酒。我特意叫人給你捏了瓶香瓜汁,喝罷。” 捏一瓶香瓜汁! 知曉祈郎中不是一般文人,很是不講究,可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么不講究! 見段怡不喝,他也不惱,扭頭看向了顧從戎,“你還擱這里干什么?你不是已經授課完畢了么?現在輪到我了。” “段怡,什么叫做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段怡剛要張嘴回答,祈郎中又問,“什么叫做扮豬吃虎呢?” 不等段怡回答,祈郎中自顧自的說道,“人參都知道長得像蘿卜,嚷嚷著我是假的,我是假的。你一個蘿卜,倒是裝起人參來了?” 祈郎中說著,瞪著眼睛看向了段怡,“你比晏鏡聰明?” 段怡搖了搖頭,“晏先生能保住表兄性命,而我不能,我吃米都不及他吃鹽多。” 祈郎中一聽,呸了一口,“這你就說錯了!那個老賊,口味淡出鳥來,還是吃素的。” 段怡有些無語。 “你一個能打十個?比顧從戎武功還高強?”祈郎中又問道。 段怡再次搖了搖頭,“我若是有這本事,當時便救下舅父同表兄。” 祈郎中雙手一攤,“這不就是了,屁都不會,你嘚瑟個什么?還分析起天下局勢來了,連周天子高矮胖瘦你都不知道!你當你外祖父,就有那么蠢蛋,不知道現在沒有人會打劍南?” “河北道在哪里?離我們這里十萬八千里。崔子更是個什么角色,若是叛軍知曉那個老娘子是他母親,別說殺了,怕不是弄個十八抬大轎,把這瘟神直接送出城去。” “臨了還磕三個響頭,姑奶奶您走好!崔子更此番北上,叛亂很快就會平息。王娘子一死,沒有人再吹枕頭風,江南王世子之位還有得爭,大周朝氣數未盡。” “殺了一個不入流的女殺手,長在一畝三分地里,還真當自己骨骼清奇,諸葛在世了。” 段怡心神一凜,恭敬地站起身來,給祈郎中倒了酒,“先生教訓得是。” 祈郎中見她乖巧,嘿嘿一笑,“不過你年紀小,算是勉強入得我眼了。使公年紀不小,臉皮倒是厚,我教學生,你怎么好意思豎起耳朵聽著呢?” “揣著明白裝什么糊涂?段文昌那老東西,還在京都穩坐釣魚臺呢。啥時候他拍拍屁股舍得回來了,你再拿著什么天下大亂來糊弄我徒弟吧!” 第十四章 段家回鄉 大周端瑞十九年,陛下陳宏封宦官曹桑為內樞密使,權媲內相。 太師段文昌大殿之上,以頭撞柱死諫未果,自請告老還鄉,領著全族離開京都返回祖籍劍南道,欲開山立院,從此教書育人,不再過問朝事。 此事一出,天下震動。 段家車馬所到之處,皆有人相隨而來,待到劍南境內,那車隊竟是延綿數里,一眼望不到盡頭。 那錦城外的段家祖墳之上,段怡靜靜地站著。 火把組成的游龍,穿過城門,照亮了整個錦官城。 “過了六年,先生的嘴,終于開了光。我那老祖父舍得京城里的榮華富貴,回來了。” 段怡輕輕地說道,又是一個月的十五,是她守祖墳的日子。 恰逢霜降,墳頭草落了白,兩側的芙蓉花,開得正是妖艷。 比起六年前,段怡身量高了許多,她穿著一身素白色的襦裙,若非胸前用那金絲銀線繡著大朵的花兒,簡直像是穿了素服,為死人守孝。 “姑娘,咱們真的不去青云巷迎接相爺同老夫人們嗎?現在騎馬趕過去還來得及。本就多年未見,若是還……怕是免不了吃掛落。” 知路踮起腳尖,一臉的憂心忡忡。 當年姑娘離京之時,年紀太小,怕是已經忘記了,段家那一大家子人,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尤其是那段相爺同老夫人,都是講規矩的。 段怡收回了視線,朝著墳前的小院走去。 山上冷,屋子里燒了炭盆子,一旁的棋盤之上,還放著尚未下完的棋子,墻角的小爐子上,汩汩地煮著菊花酒,滿屋子都是香氣。 她一撩裙擺,從棋盒里拿出了一顆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統共一個段怡,那也不能夠劈成兩截兒,一個在這兒給段家鎮運勢,一個去青云巷給老頭子當牛馬。去是要去的,不過不是現在去。” 她說著,又拿了黑子,落了一顆。 知路聽著,對手哈了一口氣,快步的跟了進去,掩好了小院子的門,她拿起火鉗,撥了撥爐子上的炭火,又倒了一盞小酒來,擱在了段怡身邊。 “姑娘暖暖身子。” 祈先生不在,棋無對手,段怡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同自己對弈。 她一手白子,一手黑子,正欲落定,便感覺手感不對,她低頭一看,驚呼出聲,“哎呀!知路不好了,我爺爺的爺爺裂開了!” 知路無語,眼皮子跳了跳,今夜不不光是你爺爺的爺爺裂開了,你剛到家門口看到空無一人的親爺爺一會兒也要裂開了。 她提了提裙角,朝著一旁的小木柜子跑了過去。 段怡將那顆開裂的白子對著光照了照,說道,“我爺爺的爺爺,埋在東北角左數第三格。真的是,牛鬼蛇神過境,把他老人家都氣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