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后我選暴君 第46節
登州地界小,貴在安穩。 謝瑛伏在案上看往來賬目,聽見叩門聲,姚mama拿著被退回來的圖樣,嘆氣道:“這單生意怕是要黃。” 謝瑛將四幅圖樣翻看一遍,抬頭:“都不滿意?” “說是落俗套,言外之意登不上臺面。” 謝瑛笑,“既如此,不必勉強。” 官眷的生意向來不好做,何況他們這家首飾行并不出彩,上回通判夫人貿然下單,也是沉浸在京里被夸捧的情緒里,等她回味過來,還是會找熟悉的店鋪。 說到底,這間鋪子只要能維持日常開銷,謝瑛便心滿意足。 “你今日過去,便說咱們畫師手受了傷,難以完成接下來的活計,定銀全退。” “好。”姚mama說完,便轉身去拿圖樣。 秀秀從外頭進來,湊過去頭看了眼:“娘子,不若讓我試試。” 謝瑛詫異,托腮笑:“你會畫冠?” 秀秀去拿紙筆,邊畫邊解釋:“會畫,先前也做過幾個冠,青州府的官太太都很喜歡。” 她手指靈活,三兩下勾勒出冠的大體形狀。 謝瑛微微蹙眉,覺得她畫法莫名有些眼熟。 “跟你阿耶學的嗎?” “嗯。”秀秀點頭,專注在圖樣上,畫完纏珠,補了句:“還跟一位郎君學過,他能寫會畫,天底下我沒見過比他畫畫更好的人。” 謝瑛忍不住笑,“那他教出來的徒弟定然更要厲害,你天生就是吃著碗飯的,你阿耶糊涂,平白沒了你這樣好的助力。” 秀秀撇嘴:“母老虎給他生了兒子,他便不把我和meimei當回事,滿腦子都是錢和權,等著賣了我搭上縣令的線,給他寶貝兒子鋪路。” 她畫完,謝瑛仔細看了一番,感嘆道:“秀秀你可真是寶,畫的美極了。” 果不其然,秀秀的畫拿去之后,通判夫人當即拍板定下,之后羅列出需要用到的珍珠玉石銅絲金葉等物,得到應允,行里便開始著手制作。 登州民風與京中截然不同,日常能聽到的談論多半是陰天雨天,出海捕魚是否危險,莊稼能不能有個好收成,今日的菜價漲了幾文,大都是煙火氣十足,誰都能插一句嘴。 在茶肆,幾個書生樣貌的男子私下說到王家和孫家,謝瑛才知道大慈恩寺一事,王瑾被革職查辦,王家人人自危,“王家兩后”的傳言逆轉風向,成了“王家要完”。 “當今比先帝還要果敢有手段,當初王家可是從龍有功,還是外戚,誰能想著會有這么一天,還來得如此迅疾。” “欲除之,必令其膨脹,少其防備,當今這招著實有帝王威嚴,兵法講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我覺得,當今能開辟比先帝更璀璨的盛景。” 幾聲附和伴隨著唏噓。 謝瑛默不作聲,聽到他們說起當今要開行制舉,選拔專項官員,那幾位書生躍躍欲試。 制舉不拘身份,進士也可再考,非進士亦有機會,故而可謂給諸多學子又一入仕機會,職缺甚多,如今學子相繼奔赴京城,為的便是在考試中拔得頭籌。 此時的京城,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 秋高氣爽,溫度適宜,來往行人密集熙攘,沿街的攤販叫賣的愈發起勁。 周瑄著一身鴉青色常服,坐在酒樓高處,遠眺,看見坊中有人在辦喜事。 他漫不經心略過,幾個姑娘便在此時有說有笑登上高臺。 “方才可看清她的冠,等我成婚時也要這樣好看的才行。”未出閣的少女,臉上寫滿欣喜與羞澀。 “聽說她特意請姑母找人做的,也不知是哪家首飾行,物料倒是其次,貴在款式雍容華美,這樣好看的冠,我還是第二次見到。” 她這么說,周圍人都好奇起來。 她們嘰嘰喳喳,便是壓低嗓音,周瑄亦能聽得清楚。 “當年云六郎親手給謝家娘子畫冠,謝家娘子生的俊,又被那樣好的冠襯著,大婚那日活脫脫仙子一樣,誰不道一句檀郎謝女,天作之合。” “可惜,這般好的姻緣,生生為家事所累。” ..... 周瑄攥著茶盞,聽見輕微的破裂聲,低眉,素瓷盞沿裂開條條細紋,粉末掉進水中。 入夜,承祿備好沐湯,大巾,轉身看見圣人一臉陰郁的褪了外裳,露出線條分明的肌rou。 “何大將軍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長腿跨進去,水面晃蕩著濺出不少,他雙臂橫在桶沿,頭往后仰著,滿面疲憊。 “cao/練兵馬,整頓軍務,得空去了趟教坊司,來往信件沒有異常。” 周瑄嗯了聲,合眼沉默。 承祿又道:“聽聞沖靜道人自其妹死后,便一直纏綿病榻,這兩日更厲害了,澹員外郎去看過。” “謝四郎又上請辭奏疏,府內鬧僵,謝大人氣道吐血。” 周瑄睜眼,水珠沿著下頜滾到前胸,想著白日里的話,他蹙眉問:“青州那邊,可還安穩。” 承祿一下想起來,忙回道:“倒是安穩,只不過云六郎采風完畢,似沿著邊界往東行去,約莫快到登州了。” “登州?” “是,據眼線傳回的圖紙,他所畫輿圖進度的確與行程一致,并未刻意籌謀。”承祿躬了躬身,余光悄悄看向周瑄,補了句:“不過,云六郎聽聞謝娘子死訊后,在床上躺了三日,不吃不喝,后悲痛之下做傷賦懷念亡妻....” 周瑄倏地擲去冷眼,承祿咬到舌尖,忙改口道。 “云六郎做傷賦紀念謝娘子,又在院里做了法事,聽聞感天動地,當日降下暴雨,故而坊間傳..傳他們夫妻伉儷情深——” 粗沉的笑聲伴著不屑,承祿閉上嘴巴。 周瑄赤身從水里出來,兀自扯過大巾擦拭,默了半晌,冷嘲道:“不愧是當年的進士三甲,魏公祖上修祠,正好缺一篇長賦,此事交由云六郎主理。” 承祿應聲。 便聽圣人咬牙吩咐:“謝瑛沒死,他便寫賦詛咒,其心不良其心可誅,下令青州府內,誰敢傳揚此賦,以亂言罪處置。” 末了,冷聲道:“明日尋到那賦,將其放到朕書案上。” 第39章 你能去哪?◎ 秋雨連綿, 天氣濃黑如墨。 蒙蒙水霧陰的看不清人影,官道被泡在泥濘中,先前坐在馬背上的人不得不跳下來,牽著韁繩艱難往前行走, 腳扎進泥里, 再拔/出來,又涼又濕, 拂了把臉, 眼前好歹看清模糊的景物。 “大人,咱們離渡口還有些距離, 可這雨下的越來越大,沒停的跡象, 咱們去驛站避避吧。” 小廝牽著搭滿箱籠的馬, 扯著嗓子朝前頭人喊。 聲音很快被雨水沖刷, 前頭那人回過身來, 鴉青色的身影清瘦頎長,他點頭, 橫起手臂遮在額前:“驛站還有幾里地?” “五六里地就到了。” “好,先去驛站。” 云彥睫毛全被打濕,黏在臉上擋了視線, 他覺得漫天灌來的雨水無孔不入,夾著狂風幾乎要將他們兩人兩馬掀翻吹跑。 他用袖子擦去箱籠上的積水,慶幸提早包好牛皮紙, 打了個冷戰,天撕開烏云的口子, 兜頭潑下暴雨。 驛站擠了不少商客, 院里好多沒來及拆卸的箱籠, 不時有人抱著油布急慌慌蓋,凌空劈了道雷,傍晚時候的天黑的不見一絲光亮。 甫一進門,云彥打了個噴嚏,小廝換完衣裳便開始架爐子熬姜湯,他胡亂抹著臉,扭頭朝后側看了眼。 卻見他們大人換了件圓領青色襕衫,正小心翼翼解開滴水的箱籠,寶貝一樣取出書籍,一本本晾曬開來。 “大人,喝口熱姜湯暖暖身子。”小廝搓著鼻頭,聽院里不斷有商戶進門,亦有不少人唉聲嘆氣,這場雨來的猝不及防,行商客最不喜下雨天,耽誤腳程更損毀商物。 云彥皺著眉,心思全在書卷上,待滿滿當當擺了一屋子,這才挪腳去到火爐邊,喝了口姜茶。 沿海一帶多雨,想來現下渡口無船可用,照外頭的雨勢,少不得要困在驛站幾日。 登州地勢起伏復雜,謝瑛所在住處居于高低,故而這幾日的雨對她沒甚影響,最多屋里曬不著太陽,有些物件開始長霉,可居于地處的百姓便遭了殃,海水大有漫灌的勢頭,加之連陰天,每到夜里便能遠遠看見海面似蓄著磅礴之力,緩緩充盈著晃蕩著只待一陣風卷起水浪鋪天蓋地淹沒所有。 風雨中搖搖欲墜的房屋下一刻便要傾頹,不少百姓不得不收拾行囊連夜尋找庇護,離謝瑛不遠的寺廟敞開廟門,接納流離失所的百姓,然終究承載有限,此時城中隨處可見與家人走失的婦孺病弱,淋著雨,誰都不敢開門。 姚mama端來粳米粥,嘆道:“糧價長得飛快,這才幾日翻了兩番,東西兩街的米鋪全都囤貨不售,真是jian商一窩。” 本是豐年,因大雨導致運進城里的米糧遲遲不到,況且即便到了,很可能損失多半,發霉發芽亦有可能。 商販定是想屯起糧食,等待最關鍵的時候拋售。 謝瑛咳了聲,聽見屋檐上沒完沒了的大雨,打的瓦片啪嗒啪嗒密密匝匝,院里已經有積水,不耐澇的花喝飽了東倒西歪。 “咱們也省著點吃,這場風暴指不定要持續多久。”謝瑛想,但愿千萬不要大壩決堤,否則一旦發生水患,登州城都要遭殃。 周瑄接到登州上報開倉放糧,加筑河堤的奏疏時,已經是災情之后五日,此時登州淹了數百間房屋瓦舍,幾百口人無住可去,急等著朝廷撥糧救濟。 他忙批復奏疏,又沉思片刻,召何瓊之、澹奕進宮。 登州臨海,又逢流寇,水患之前,難保流寇不會趁機作亂。 周瑄擰眉看向何瓊之:“厚樸,此事事關緊急,朕命你帶一千精兵趕去登州,確保糧倉無虞,百姓盡快恢復常序,所需物品不必與朕通稟,非常時期可從軍中急調過去。” “是!”何瓊之應道。 “澹奕,你擅長筑堤修壩,此番若能控制住登州水情,回京朕升你兩級任工部司主事。” 澹奕亦拱手應聲。 周瑄扶額,窗外秋雨淅瀝,京城已然下了三日,殿內便潮熱難耐。 他忽然想起一事,轉身面朝何瓊之,幽眸折出凌厲的光:“云六郎應在登州界內,你若看見他,替朕問候一番。” 何瓊之愣住:怎么個問候法? 殿內的光透過窗紙落在漆黑的庭院,如同鋪上一層薄紗,裊裊漫漫。 周瑄頭疼欲裂,時至今日,他沒有找到任何謝瑛活著的蛛絲馬跡,可冥冥中他就是固執的覺得,謝瑛還活著。 何瓊之走前,周瑄喊住他。 寬大的手掌拍在他肩膀,冷眸挾著試探:“大慈恩寺那日,原定佯伏馬車的一隊人,為何與朕纏斗不完。” 掌下人呼吸驟沉,何瓊之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卻在慌亂后沉穩答道:“佯伏馬車的那隊人并未同陛下纏斗,揪住陛下不放的應是尚未查探明了的第三方死士。 臣無能,至今沒有找到逃脫那人,否則定可問出一二。” 手掌拿開,周瑄面色晦暗不明:“朕信你,等回來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