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96節
前來傳話的那個手下已經聽呆了,反應過來之后彎腰領命,卻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如何讓元徽帝下旨?” “不必,”觀塵答道,“圣上會親自登上永安門城樓,對天下宣告北衙反叛。” “可是這要如何做到……” 不等此人質疑完,觀塵便擦肩而過,“轉告王爺動作快些,其余之事不必擔憂。” 他走下城樓,接過士兵遞來的雨傘朝皇宮深處走去,一路走到了文英殿。 作者有話說: 權謀部分寫得爛,大家看個樂呵 第113章 陳罪弒君 長夜將盡時,雨也停了。 永安門外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士兵,背對著城墻守衛在外。而在千軍萬馬之后的是賢親王明望,騎在一匹駿馬上,神態從容悠閑。 他回身望了一眼城墻之上,他那位皇兄正站在上面一言不發。而一旁的觀塵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垂眼瞥了過來,一瞬后便又移開了。 半個時辰之前。 當明望領著趕回來的右衛來到這里時,觀塵便已經帶著元徽帝站在城墻上了。也不知這位和尚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讓元徽帝開不了口也反抗不了。吳內侍見他來了便替皇帝宣告口諭,說辭正是觀塵之前讓人傳話的內容。 顛倒黑白,轉守為攻。他們要在這里等待北衙兩軍,當著整個宸京的面禁暴誅亂,以正當名義將皇帝親兵鏟除。 明望收回視線,放眼看向夜色沉郁的天邊。 屠北衙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趁亂殺了皇帝才是。到時候將皇帝的死推給北衙,便可一箭雙雕。他不想在史書上留下一個篡位弒君的名聲,因此只能曲折如此,不然對著他皇兄那張臉,他閉上眼睛還是能夠拔刀的。 思緒繞回了此處,明望心中還是難免擔憂,右衛人數不占優勢,打起來恐怕會吃力。 若是季遙那小子愿意幫忙就好了,其他十一衛估計都目光灼灼盯著這里的動靜,要是虎符一出,整個南衙都合起來對抗北衙,那場面才叫好看。可惜了,季遙雖然時常不顧生死,但會顧忌身邊人的安危,應該到最后都不會出面摻和這件事。 也不知觀塵與季遙平日里是如何相處的,各管各的倒也稀奇,但是論起性命來,兩個人又像是綁在了一起似的。 往日這個時辰,宸京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之中,這會兒卻有數不清的燈光亮起,將京城都點亮了。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待這場宮變的結局吧。 然而就在這時,大軍前方突然傳出sao動。 有人跑來稟報,神情很是古怪:“王爺,季……季將軍來了。” 季遙竟然來了!明望壓抑住內心激動,連忙問道:“帶了多少人?” “……回王爺,就帶了一個人。” 明望愣住了,隨口吩咐了一句讓出一條路來,腦子里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季遙這小子要做什么? 在賢親王面前,大軍讓出了一條狹窄而漫長的路,一個人的身影隱隱約約從盡頭處走來,讓人一看便知是季別云。那挺拔而清瘦的身影,一身掩壓不斷的傲骨藏在黑衣之下,放眼如今整個朝堂,也只有季別云一個了。 只是少年背著一把弓箭和一只箭筒,而手中多出了一條繩索,連接著身后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影。 隨著那兩人漸漸走近,明望也終于看清了,后面那個竟然是前御史中丞。 自從御史臺被清查之后,段文甫便被季別云要了過去,然后便沒了消息。 這會兒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曾經威風凜凜的御史中丞已經變成了蓬頭垢面的模樣,像個囚犯一般被季別云牽著走。 周圍寂靜無聲,但數不清的目光都聚在這兩人身上。 季別云仿佛毫無知覺,泰然自若地走到明望跟前,俯身敷衍地行了一禮。 “見過賢親王,趁北衙兩軍還沒到,王爺可否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明望擰著眉低聲斥道:“季遙,你想做什么!” 季別云扯了扯那根繩索,引得段文甫向前一個踉蹌,但他本人笑了笑,答道:“不會阻礙到王爺大業,只是想解決一下私人恩怨。” 說罷似有所感地轉頭望向城樓,果然看見了觀塵,他揮了揮手,又重新看回賢親王,“王爺看,觀塵也沒意見。” 明望只好擺手讓季遙去了,只是視線始終停留在少年身上,就怕出了岔子。 也罷,季遙沒有與他作對的理由,且讓他看看這人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情來。 季別云得了允許,便將段文甫牽到了正中間,就像是對待流徙千里的惡徒,往對方膝窩踢了一腳。段文甫被踢得膝蓋一軟,雙膝狠狠砸在地面,但臉上除了陰郁之色見不到半點反抗的意圖。 “背過的,可不許忘了。”他站在段文甫身后,低聲提醒道。 段文甫痛苦地喘出一口氣,繼而開口道:“臣段文甫,罪該萬死。” 季別云將繩索拉緊,威脅般往后拽了拽,冷冷道:“別忘了你藏在肅州的妻小,大聲些,重來。” “……臣段文甫,”披頭散發的男人拔高了聲音,喊道,“罪該萬死!” 四下皆驚,但那些sao動都被賢親王一聲“肅靜”壓住了,重回寂靜。 段文甫放棄了抵抗,雙眼無神看著前方,高聲道:“泰成十八年十月,時任靈州刺史的鄭禹叛國通敵,與南陳暗通情報,被靈州都尉柳洪吉發現。鄭禹恐懼罪行暴露,便與微臣勾結……臣利欲熏心,制造虛假證據污蔑柳洪吉叛國,并將罪證呈給先帝,致使柳洪吉以叛國罪被斬首示眾,柳家十九人流徙戍骨城,盡數喪命。臣害怕所作之事走漏風聲,于今年二月廿一將鄭禹滅口。” 季別云什么反應都沒有,只覺得天亮之前的這段時間冷得可怕,連呼出的氣都帶著薄薄白霧。 他看向觀塵,與對方遙遙對視上之后便移不開視線了。僧人也在聽,一字一句同時落入他們耳中,也同時揭開了過往那道傷疤,鮮血淋漓。但好在是刮骨療傷,痛過這一次,以后便好了。 “臣殘害忠良,罪不可恕。”段文甫頓了頓,聲音更加高亢,“然柳家之冤不只由臣與鄭禹釀成,先帝與當今圣上亦知曉此事!先帝明知柳洪吉為忠臣義士,卻草草下令治罪,事后得知柳家冤屈也不為其平冤昭雪。今上知曉內情,即位后卻一再縱容臣與鄭禹,姑息養jian……此等冤案發生,臣罪該萬死!” 季別云讓段文甫背下來的詞都說完了,他終于舍得挪開目光,看向觀塵旁邊的元徽帝。 皇帝臉色慘白,如墮深淵,直直往后倒去卻被觀塵扶住了肩膀。 他冷笑一聲,掃了一圈在場之人驚詫的神情,心中惘然。 親人已然不在世上,從前的敵國南陳也早被滅國,所謂對大梁的歸屬之情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爾虞我詐之中被消磨了大半,而家鄉靈州……他更是回不去了。 無親無鄉亦無國。 季別云重新看向城墻之上,他現在只有觀塵了。 他沉聲開口:“臣要揭發大梁當今皇帝的罪行。” 此話一出,原本勉強安靜的大軍頓時如潮水一般,一層連著一層沸騰開來。 不遠處的賢親王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語帶焦急。 不過這些都被季別云忽視了,他仰著頭,繼續道。 “皇帝明朔,自登基以來犯下三罪。”他嗓音平靜而有力,“一為姑息養jian之罪,縱容jian佞為害百姓,上至襄國公萬良傲,下至充州等地官員皆在默許之下愈發猖狂。” 隨著他開口,那些sao動紛紛平息下來,眾人都在仔細聽著他大逆不道的斥責,生怕漏掉一個字。 “二為奢靡之罪。自先帝駕崩之后,新皇大興土木,圖害民脂民膏。并且不顧百姓性命,以致皇陵掩埋數百冤魂。”季別云停頓片刻,看向元徽帝,“三為謀害忠臣之罪,今上包庇兇手,使忠臣蒙冤,jian臣橫行,社稷清明不再。” 遠處隱隱響起雜亂而磅礴的馬蹄聲,仿佛有千軍萬馬朝這里奔來。 賢親王壓著嗓子沖他喊道:“季遙!北衙的人快到了,你留著以后說行不行!” 季別云不為所動,繼續道:“明朔身為大梁皇帝,本該以己之言行統率天下,反觀如今,其舉止喪倫敗行,實不該據此天子之位繼續危害江山社稷。” 他一邊說,一邊取下背后那把硬弓,反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來,垂眼搭箭。平靜得仿佛只是在右驍衛軍營與人切磋,對著的也不是君王,而是普通的箭靶。 “臣愿舍去一身功名,不為黨羽之爭,不為留名史書,”他屏息挽弓,長箭對準了高墻之上的元徽帝。 “只求除惡務本!” 皇帝在一瞬間的怔愣之后試圖倉皇逃開,然而他退無可退,后腰上始終抵著一把利刃。他只能眼睜睜瞧著死亡臨近,口中無力呢喃:“朕命不該絕……命不該絕……” 觀塵看著城墻下意氣風發的少年,心中有某種躁動亢奮的情緒在翻涌。季別云本該如此,不為權勢牽絆,不被世俗捆綁,就該這樣一副恣肆無畏的模樣。 不如成全。 他收回匕首,卻抓住了元徽帝的后領,把人往前一摜。 皇城永安門外,在萬人注目之下,漸近鐵蹄聲之中,利箭如流星颯沓飛出,命中了元徽帝心口。 混亂由此而始。驚呼的眾人,已經逼近的北衙將士,天地間的一切在此刻亂作一團。 而季別云將長弓一扔,拽著繩索將段文甫交給了賢親王。 王爺坐在馬上,匆忙下令迎擊北衙,轉過頭來對著他吼道:“你瘋了嗎!” “沒瘋。”他笑了笑,“我又不是為了皇位,為什么不能殺他?” 季別云說著就要轉身離開,賢親王忙追問道:“你殺了皇帝,之后還如何在朝中自處!” 他止住腳步,回頭答道:“不在宸京待了,去浪跡天涯。” 說罷不再停留,只轉頭望了一眼城墻上的僧人。 像是在炫耀。 兩軍開戰,元徽帝的死還沒傳到陣前,這場混亂還要持續一陣子。不過混亂尚且沒有波及到城墻下,季別云收回視線,頂著第一縷晨光漫步在這戰場上,悠閑地離開了永安門。 當他拐進一條偏僻的小巷,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他故意放慢步伐,等觀塵不緊不慢地追上自己。 兩人并肩而行,季別云舒出一口氣,抬頭看向東邊的朝陽與彩霞。 “今日是個好天氣。” 觀塵答道:“的確。” 季別云語氣上揚:“我要離開宸京了,你想去何處?” 旁邊的和尚半晌沒說話,他疑惑地轉過頭去,卻正對上觀塵的目光。 “紅塵漫漫,去有你之處。” 作者有話說: 沒有完結,還有一章 第114章 紅塵漫漫 季別云與觀塵動身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好幾日,那場宮變早就塵埃落定。 元徽帝駕崩,國喪期間不宜議儲,但在丞相帶領之下朝野上下都默認了賢親王為下一任皇帝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