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82節
少年悶悶道:“我把衣裳換回去!” 徐陽快崩潰了,“不就是觀塵大師要來嗎?你怎么不去搶一件鳳冠霞帔,穿上之后直接過門豈不是能一輩子待在懸清寺了?” 季別云正好兩日沒和人切磋過了,手癢心里也癢,他轉過身去故意道:“半年過去了,徐兄武藝有沒有長進啊?不會還打不過我吧?” 對于已經被煩得失去理智的人來說,激將法是相當有用的,徐陽挽起袖子就朝他走來。 兩人真的打了一架,季別云以往穿慣了窄袖窄身的衣裳,動武時因沒有束縛所以毫無顧忌,可今日不一樣,那身月白輕衫在打斗中被撕裂了好幾個口。 裂帛聲音響起許多次,季別云聽不下去叫了停,觀塵就是在這時候來的。 小廝沒有通報,故而當季別云看見熟悉的身影之時,想跑已經晚了。手忙腳亂地將破爛的衣袖遮住,卻無濟于事。 今日束發時弄得有點松,在打斗中頭發也散亂了一些。他吹了吹掛下來的一縷碎發,直直站在原地,像極了小時候被夫子發現惹禍之后的拘謹模樣。 “我先去忙了。”徐陽若無其事地告退,將自己摘了出去。 季別云心里罵著徐陽,面上卻還得裝作無事發生,“大師來了。” 僧人打量了他一眼,問道:“身上的傷全都好了?” 他也說不清舊傷復發算不算傷,因為這兩日下雨,那些傷口又開始疼痛。但他不打算告訴觀塵,故而胡亂答道:“好了。” “調養身體的藥每日都在喝嗎?”觀塵又問。 季別云很是心虛,沒能立刻回答。 “看來是沒有了,季將軍果然身強體壯,打起架來也毫不畏懼。怪不得沒有喝藥,原來是不需要喝。”觀塵走上前來,手指拂過他鬢邊散落的發絲,卻沒碰到他的皮膚。 他移開視線,開始瞎編:“其實我剛剛才爬了樹,這些都是被樹枝刮破的……我去換身不破的衣裳。” 季別云轉身就走,觀塵卻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他原本對于今天的見面忐忑不已,這會兒自己窘迫的模樣暴露在對方面前,他更覺得不自在了。他沒忍住轉頭,看向僧人那張容易蠱惑人心的臉,問道:“我換衣服你也要看嗎?” 觀塵極其自然地隨他進了房間,答道:“你頭發也亂了,我替你梳吧。” 季別云躲進了屏風后面,將月白色的輕衫脫下,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衣。 夕陽的光從窗外照進來,正好落在他身上。他被身上金色的光吸引過去,看了一會兒才突然意識到屏風是透光的,而觀塵就在另一邊。 他趕緊將衣架上鴉青色的外裳穿上,腦子里有些亂。目光觸及手腕,那兩道淤傷已經淡了許多,再過兩天便會完全消失了。 觀塵繞過屏風,來到他身后,輕聲道:“別動。” 屋內沒有梳妝臺,僧人便站著為他束發。先拆下發冠,讓一頭青絲如瀑垂落,披散在肩上。 觀塵手指穿過發絲,略有些眷戀地撫過,“我記得你不喜歡月白色,說月亮比那個顏色更冷,今日怎么想到穿這件外衫?”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好好梳頭發。”少年聲音聽起來故作平靜,想兇他卻沒能達成目的。 他拿過一旁的木梳將發絲梳了起來,片刻后才道:“我也不喜歡月白色。” “那你不早說……”季別云當即轉過頭來,脫口而出,之后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有些生氣地看向他,“你套我話!” 觀塵笑了笑,“嗯,你太好套話了。” 少年被他惹怒,想要推開他卻礙于自己三千青絲都被握在他手中,不能輕舉妄動。 季別云有些生氣,他覺得近來觀塵對他越來越得寸進尺,惹他生氣不說,自己卻依舊云淡風輕。然而下一瞬,他的下巴被扳住,觀塵輕輕將他腦袋轉了過去。 “再等等,馬上就好了。” 他感覺到自己頭發被挽起,拆下來的木簪重新回到了發間。 下一瞬,一只手貼上他光潔的后頸,掌心帶著熟悉的溫度。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觀塵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似乎只是在平淡地念著詩句。 然而季別云在腦海里接上了后面兩句,頓時覺得那只手的觸摸也變得曖昧起來。 他轉過身看向觀塵,對方卻只是笑了笑,對他道:“走吧,去看花燈。” 作者有話說: 后面兩句是“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出自《子夜歌》。 觀塵大師即使自己沒有頭發也不會拋棄束發這項技能,就是為了日后幫老婆親親密密梳頭發 第94章 千盞燈 待到兩人走出房間,徐陽卻折返回來,說門口來了一堆人。季別云一瞬間以為又有麻煩找上門來,然而來的卻是一群再熟不過的人。 方慕之搖著折扇匆匆走進來,卓安平跟班似的走在身后,更后面還有一身便裝的戴豐茂。 季別云預感這陣仗不妙,無語道:“天都要黑了,你們來做什么?” 方少爺瞥了他身后的僧人一眼,笑道:“又沒人陪我看七夕燈會,只好來找你了。但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季別云回了一個“你也知道”的眼神,“你是找不到人看燈會,那后面兩個呢,你們商量好一起來的?” 戴豐茂在后面答道:“在門口遇見的。今日休息,我原本想把卓安平送到相府,但是得知方少丞往季宅來了,所以……” 方慕之不善地盯著季別云,“你干的好事,一朝帶孩子,日日帶孩子。” 卓安平突然道:“今日是我生辰。” 所有人都愣了愣,方慕之回頭問:“怎么憋到現在才說?” “我以為你們肯定不愿幫我慶生,而且今天七夕,你們應該有別的安排。”這熊孩子近來在季別云和戴豐茂的訓練之下愈發穩重了,這會兒甚至還有些顧全大局的隱忍。 季別云正覺得有那么一絲愧疚,忽然發現這些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 “……做什么,我是他將軍,又不是他爹娘。”他有些緊張。 方慕之又搖了搖折扇,“人家父母將人托付給你,你也相當于長輩了,替他做主慶賀生日,不過分吧?” 好像說得有道理,季別云想拒絕卻找不到理由。 最后一大群人都去了谷杉月在的那家酒樓,替卓安平臨時辦了一場簡單的生日宴。 季別云把玩著酒杯,安靜瞧著桌上的熱鬧。 徐陽已經和戴豐茂喝起來了,還給卓安平灌了好幾杯酒,把那小兔崽子喝得兩頰泛紅。方慕之雖然嘴上嫌棄,卻一直在旁邊勸這兩人不要給小孩子灌酒,帶孩子已經帶出了長輩風范。谷杉月也被掌柜允許休息,與他們同桌,旁若無人般吃著菜,偶爾也悄悄喝兩杯酒。 窗外夜色朦朧,街市上已經點亮了花燈,數不清的燈盞宛若天河,在宸京內蜿蜒流淌,照亮了整個涼夜。 喝了酒便要說些放肆的話,戴豐茂口齒不清道:“最近那傳聞聽說了嗎?自從襄國公離京之后,就有傳言,說懸清寺里的秘寶重新認了主,這不就相當于說江山社稷也會……” “戴豐茂。”季別云開口打斷,“注意場合,再多嘴小心舌頭被割。” 戴校尉這才清醒過來,擺了擺手,仰頭又喝了一口酒。 最近的確有此傳聞,但源頭在何處無人知曉,季別云下意識不想去探究。 片刻后,幾人又開始談論起其他事情,說著說著話題回到了小壽星身上,徐陽與戴豐茂爭論起來這熊孩子該練什么兵器。 “練什么劍啊,卓安平這個子拿一柄劍不就像捏著一根繡花針嗎?你別在那兒胡說……還是刀最好。”戴豐茂醉醺醺道。 徐陽皺著眉反駁:“你別看不起劍,它就是輕巧,就是方便制敵,不像你們軍中那些刀一個比一個笨重。” “那你怎么不問問卓安平自己的意見?” “問就問!” 卓安平被夾在中間,卻像是沒聽見似的,眼巴巴地給遠處的方慕之遞了一碟冰雪冷元子。 季別云在圓桌對面看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給自己斟了第三杯酒,轉過身朝觀塵舉了舉,“所謂太平盛世若如今夜一般,我也算有幸得見了,不醉不歸。” 觀塵專注地看著他,“今夜喝醉了也有貧僧守著施主。” 他笑意更深,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之后將杯盞隨手一放,拉著僧人的手臂起身,“走,我們出去轉轉。” 季別云不顧其他人阻攔,拉著觀塵走出酒樓,融進了燈海之中。 他帶著微醺醉意,抬頭傻傻地看著那些燈火和頭頂的銀漢,看久了便覺頭暈目眩,幸而有觀塵悄悄扶著他。 “……我想把這些都帶回府上。”他喃喃道。 身后有少女聽見了他傻兮兮的胡話,紛紛笑了起來。他轉過頭去,只見兩位姑娘一人提了一盞花燈,略帶打趣地對他道:“哪有這樣貪心的人,公子把燈都搬回家了,我們看什么?” 說罷便笑著離開了。 季別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轉頭對觀塵告狀:“我被人取笑了。” 然而觀塵嘴角也帶著笑意,什么也沒說,轉身去一旁攤位上買了一盞花燈,走回來遞給他。 “你可以將這盞帶回季宅。” 他低頭看過去,觀塵買的竟然是一盞走馬燈,里面的圖畫正在轉,就像是人騎在馬上你追我趕。 季別云接過來,稀奇地瞧了好一會兒,嘴上卻道:“怎么買了個小孩的玩具。” “我記得小時候你說過,上元節時曾得過一盞走馬燈,不過被摔壞了。”僧人也垂眼看著其中燈光。 他笑了起來,與觀塵并肩漫步在街市上,手里的走馬燈吸引了不少小孩子的注意,很是威風。 “觀塵大師人真好,給我買這么貴的走馬燈。”他又起了調戲和尚的心思,“是不是要我也回贈啊?” 觀塵知他又起了戲謔的心思,意會般笑了笑,“季施主想回贈什么?” 季別云光明正大地將僧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這和尚好像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想要。 “佛珠你還在用著,也沒壞,難道我要給你送木魚?送佛經?不如你直接告訴我想要什么吧?”他一時間想不到其他東西了。 觀塵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貧僧想要季施主的平安。” 季別云也停住腳步,兩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身側行人來來往往,唯獨他們注視著彼此。 他臉上的笑意收斂回去,輕聲問道:“這話說得這么有深意,讓我猜猜,襄國公都已經離京了,難不成還會發生什么?” 觀塵明顯克制著,最后只答道:“江山生亂。” 這個答案無比簡短,卻比什么都來得沉重。 季別云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竟沒有太意外。或許他在那日早朝便隱隱猜到了后續,元徽帝疏遠萬良傲卻又不斬草除根,君臣二心勢必生亂,不過這場亂可早可晚。 然而觀塵現在告訴他,禍亂就在不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