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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云后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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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別云腳步一頓,驚訝道:“這么巧?”

    方少爺今日穿得比往常更華貴,一身的銀絲暗紋在夜里如流光一般……整個人像只花孔雀。

    “巧什么巧,”方慕之嫌棄地看著他,“我在這兒等你好一會兒了,你手底下的兵都走了,怎么你自己這么慢?”

    “等我?”季別云不打算杵在這里說話,率先邁出腳步,“你找我有事?”

    方慕之站在原地沒動,片刻后怒氣洶洶地跟上來,指著他鼻子好一會兒都氣得沒說出話來。

    他有些心虛,卻沒想出自己做了什么錯事,最多也就前些時日的春闈他沒去吧??伤菚赫谕醺畡e苑里養(yǎng)傷,沒辦法去送考,再說他倆的關系又沒有親近到可以送考的地步。

    方少爺猛地放下手,怒道:“今日殿試放榜!”

    季別云眉心一跳,連忙問道:“殿試?怎的如此之快,你會試不是才考完嗎?等等,你殿試成績如何?”

    方慕之的神情已經轉變至不抱希望了,他擺了擺手,“去你府上,拿幾壇酒來給我賠罪吧?!?/br>
    他們回到季宅之后,正遇上一宅子的人聚在一起玩葉子戲。七個人聚在正屋后面的院子里,還搬了桌子椅子,團團圍在一起。

    玩得正在興頭上,季別云也不想打擾他們,只走過去拍了拍徐陽的后背。

    徐陽跟見鬼似的大叫一聲,“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說罷才回過神來,趕緊沖著其他人打手勢。

    季別云拍掉他的手,“玩你們的,只要不賭錢就成。”

    徐陽趕緊接話,“哪兒能啊,都是王府里出來的人,都懂規(guī)矩?!?/br>
    “先說好了,要是敢賭錢都得挨打啊?!奔緞e云晃了晃手上的卻寒刀,語氣卻毫無威懾力,“丞相府的方少爺過來作客,搬幾壇好酒來,讓郝叔做幾個小菜?!?/br>
    季別云將方慕之帶到北廂院子里,自己進了房間將蠟燭一一點燃,隨口問道:“你都打扮成這般花枝招展的模樣了,想來是金榜題名了吧?”

    方慕之坐在桌邊,打量著他房間,一邊答道:“進士及第,一甲探花?!?/br>
    他放下燈罩,忽的轉過頭來,“探花?”

    之前方慕之說想考取功名,季別云總以為是高門子弟口出狂言,沒料到竟然真的腹有詩書,一舉考中了一甲。

    “跟你那天一樣,今日已打馬游過街了?!狈侥街畮еσ?,整個人放松了一瞬,“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探花,背地里曾看我熱鬧的那些人,如今應該也都閉嘴了。”

    季別云忽然就明白了方慕之的不易。

    出身名門世家,吃穿不愁,地位也尊貴,但還是有煩心事的。

    “那圣上授了你什么官職?”他走到桌邊,給自己斟了一盞茶,也沒管這壺里的茶水八成是兩天之前的。

    方慕之把玩著空的茶杯,沉默片刻后才答道:“司天臺少卿。”

    季別云差點一個手滑將杯盞打落。

    他訝異道:“司天臺?!那不是觀測星宿的地方嗎,你進士及第怎么會去那兒?”

    方慕之沒言語,好一會兒才說:“你家的酒呢?不會還要現從街上買回來吧?”

    季別云明白過來了,方少爺今夜不醉不歸,一定要喝上酒才罷休。他當下便到了廚房,左手提了一壇陳釀,右手端著餐盤,親自給方慕之送了過來。

    方少爺一連喝了四五杯才停下來,抬手指著一旁凳子示意他坐下。眼神已經不復清明,再開口說話時也慢慢悠悠的。

    “你知道當今圣上是怎么登基的嗎?”

    不說則已,一張嘴便是妄議九五之尊的話。

    幸而附近沒小廝,季別云也不避諱這個,順著答道:“難道不是以太子身份順理成章繼位的嗎?”

    方慕之短促地笑了一聲,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放在嘴邊遲遲沒喝。

    “此話是不假,先帝一旦駕崩,皇位自然是太子的。不過你別忘了,咱們生活在哪兒啊……大梁!”方少爺停下來,將酒一飲而盡,才又道,“大梁社稷本就是先帝爭下來的,他會相信自己那七八個兒子沒有一絲爭斗之心嗎?”

    爭權奪位這事并不新鮮,季別云給自己倒了杯酒,淺啜了一口,聽著方少爺繼續(xù)說。

    “先帝晚年時疑心深重得很,當然不信了。所以他臨終前找到我爹,還有鎮(zhèn)國大將軍萬良傲,一文一武,讓他們確保太子能夠順利登基。我爹本來就是個老古板,即使先帝不說,他也是支持正統(tǒng)的。反正后來太子順利繼位,就變成如今的圣上了。”

    季別云問:“就算如此,與你成了司天臺少卿有何關系?”

    方慕之又喝了幾杯,已經上臉了,聽了這話揮手道:“你急什么急,我還沒講到那兒去呢。”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行,你講你的,我吃我的,我晚飯還沒用呢。”

    方少爺也不介意,似乎是把他當成了傾訴對象一般,繼續(xù)娓娓道來。

    “你如今也入朝為官了,大可以去打聽打聽,我爹就不是那種弄權之人。他只想當官,給先帝當也是當,給今上當也是當?!狈侥街畤@了口氣,“所以圣上登基之后,我爹對他也沒那么有熱忱了,反倒是萬良傲一直巴巴地討好圣心……跟條狗似的?!?/br>
    萬良傲這個名字對季別云而言并不陌生,應該說全天下都知道這人。

    先帝打下江山當然不只是靠自己一個人,萬良傲便是他最大的助力,有開國之功。故而先帝稱帝之時,便封萬良傲為鎮(zhèn)國大將軍,享大梁第一武職的地位。

    方慕之語氣低沉:“陛下當然更親近萬良傲了,近來愈發(fā)排斥我爹,連著我爹的門生都……所以我這次被安排到什么司天臺也不奇怪?!?/br>
    季別云支著下巴想了想,方少爺大半夜跑出自家府邸,來他這兒大吐苦水,應該不只是郁郁不得志。

    “是丞相對司天臺一職不滿意吧?”他問道。

    方慕之猛地抬頭看著他,眼里竟有淚光閃閃,不過好歹被憋了回去。

    “別云知我……”說著便伸出手來,想要與他相握。

    季別云無情揮筷將那兩只手打了回去,“好好說話好好坐著,小心我揍你?!?/br>
    方少爺訕訕收回了手,悲苦道:“我雖然四歲就開蒙,從小被各路先生教導,但心里其實并不想如我爹一樣馳騁官場……我就想在鄉(xiāng)下做個教書先生?!?/br>
    季別云有些意外,卻忍著沒打斷。

    “但我又是獨子,別說親兄弟了,就是親姐妹也沒有一個,方家這一房的擔子自然落在了我身上。我爹愛管著我,卻又不曾明說過讓我必須如何……但我總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方慕之又喝了一杯酒,“一直到今日,我原本覺得司天臺挺好的,至少遠離斗爭中心……但我爹第一次發(fā)怒,責備我為何偏要走科考這條路。”

    季別云接下后面的話:“因為若你靠著父輩入仕,便不會只得了司天臺少卿一職?!?/br>
    方慕之咬著牙,又灌了兩杯酒。

    季別云陪著也喝了一杯,他知道自己作為局外人不該發(fā)表什么意見,方少爺今夜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罷了。但他想了又想,問道:“你就放心將這些事說與我聽?”

    方慕之笑了笑,醉醺醺道:“反正你把柄在我手上,冒牌貨。”

    他聽見那詞忽的一愣,繼而笑了笑,“是啊,冒牌貨?!?/br>
    這三個字從舌尖落下去,便成了一種實打實的諷刺。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季別云又問:“你今夜還回不回府了?丞相不會上我這兒來要人吧?我忌憚權貴,若是丞相真來了,我肯定是會毫不猶豫把你交出去的。”

    方慕之口齒不清地罵他卑鄙小人追名逐利,罵著罵著便一頭栽到桌上,不鬧了。

    季別云喝得少,意識清醒許多,無奈地起身走出房門,找到小廝后讓人把方少爺抬到客房去。

    之后他站在原地,竟是不知自己該做什么了。

    方慕之今夜的坦白讓人心情沉重,就連丞相府的少爺也身不由己,世上根本沒有真正的自由。

    而他作為一個冒牌貨,身上的束縛只會更多。

    季別云抬頭看向那輪上弦月,出神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忽然聽見徐陽的聲音。

    “你大半夜不睡在這兒做什么呢,醉了?”

    他目光清明地看過去,問道:“蜜餞和茯苓糕送過去了嗎?”

    “送了,觀塵大師說謝過你好意,不過給妙慈的蜜餞他就先沒收了?!毙礻柎鸬?。

    季別云疲憊地笑了笑,心想觀塵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苛。

    他垂下眼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麻煩徐兄親自跑一趟,給觀塵帶句話?!?/br>
    徐陽神情嚴肅起來,以為是什么重要的機密,“什么話?”

    季別云斟酌著用詞,道:“就替我問他,讓他找的東西,如今有下落了嗎?!?/br>
    他瞥著徐陽一頭霧水的樣子,補充道:“讓他幫忙找一本書而已,你就別管是什么意思了,原話帶到就行?!?/br>
    等徐陽走了,他才放松下來。

    之前還借宿在懸清寺時,他托妙慈讓觀塵幫忙打聽慧知的下落,之后便沒再過問。

    只是今天他又想起了慧知。

    冒牌貨……

    他希望這個世界能尚存一人,知曉他過去的幸福與苦難,只要確定那人還活著,他就還可以握住過去的靈魂,免于沉淪。

    季別云又立了一會兒才回房。

    這夜因為喝了酒,他沒能睡安穩(wěn)。夢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出現小時候的情景,每個人的臉卻又蒙著一層霧,讓人看不清楚。

    直到他被急促的拍門聲吵醒,眼皮沉重地睜開雙眼,頂著針扎似的頭痛爬起來開門。

    吵醒他的是徐陽,一見著他就道:“出事了出事了!”

    他心中一驚,“什么事?”

    “大理寺關著的那個人,跑了!”

    作者有話說:

    閨蜜茶話會。

    第36章 君威

    “跑了?!”季別云頓時睜大了雙眼,趕緊折返回房內準備更衣。

    徐陽跟了進來,著急道:“你也別去大理寺了,這事傳得飛快,現在是圣上點名要你進宮?!?/br>
    季別云身形一頓,剛睡醒的迷糊勁終于過去,突然間冷靜下來。

    他轉頭問道:“誰來傳的話?”

    “宮里的人,吳內侍。”徐陽走過來幫他拿起外衣,“也不知大理寺那邊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知會你,你手下的兵也沒來。這下可好,都鬧到圣上那兒了……你待會兒別只管認錯,得將責任往大理寺身上推,聽見了嗎?”

    季別云穿好外衣,匆匆將腰帶系上,冷聲答道:“聽見了,昨夜丞相府來過人嗎?”

    “這倒沒有……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關心那個?”

    “不是我關心,是事情已經發(fā)生了,我們不能自亂陣腳。”他拍了拍徐陽的手臂,“至少其他事都必須在掌握之中,你也不必去找王爺搬救兵,我先走了?!?/br>
    季別云趕到大門外,果然看見吳內侍正等著,見他來了仍舊笑瞇瞇的,“中郎將,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