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1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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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留在府里休沐,和鎮國公對弈。 謝夫人吩咐婢女,沏好新茶給他們送去。 聽見她們漸近的跫音,謝言岐指間拈著一粒白子,手抵下頜,狀似無意地問起:“母親,姑母的產期,是否就在這幾個月了?” 謝夫人邊是將托盤上的茶壺放到桌案,邊是沉吟著應道:“你姑母是今年的五月初有孕,按理說,十月懷胎,生產的話,應當還要等到明年的二月份呢!” 說到這里,她不禁開眉展眼地一笑:“到時候,你也該和昭陽公主完婚了,咱們鎮國公府,可謂是雙喜臨門吶!” 聞言,謝言岐眼神微動,行若無事地在棋盤落下一子,“既如此,可否勞煩母親進宮一趟?兒子此去吐蕃,在那邊發現不少新奇玩意兒,就權當是,提前送給姑母孩子的誕辰禮物了。” 謝夫人心中起疑:“這不是還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么?你這提前……未免也提前得太早了吧?” 說著,她反倒是倏地怔住,豁然反應了過來。 她看著面前,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和鎮國公下棋的謝言岐,一時間,不免失笑:“你小子,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怎么連三個月的時間,都等不了了。” 謝言岐曲指抵著眉骨,半垂眼簾看著棋局,但笑不語。 這一星半點的笑意浮現在他眸里,使得他的面容越發清雋生動,風|流之意盡顯。 便是他不說,謝夫人也能琢磨出他的心中所想—— 他怕是恨不能,現在就把人娶回家。 思及此,謝夫人一邊收拾茶具,一邊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 沒幾日,謝夫人便借著探望貴妃的名義,進了趟宮,順道,也將謝言岐從吐蕃帶回的那些新奇玩意,一起送進了宮。 謝貴妃已經很顯懷了,扶著腰慢步走動,行動間,顯得尤為笨重。 初沅和華陽在旁邊攙著她,直到她穩坐在圈椅之上。 從始至終,謝夫人都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初沅,她未來的兒媳婦。 良久,她終是沒忍住一笑,欣慰又滿足。 ——沒想到,這位昭陽公主瞧著是玉軟花柔,倒是有能耐制住,她那個慣常肆無忌憚的兒子。 初沅察覺謝夫人的打量,難免局促。 如今,她和謝言岐的婚約已定,謝夫人便是她未來的婆婆。 面對著這樣近乎探究的目光,她又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初沅落座在謝夫人對面的圈椅,噙著淡淡的笑意,對著她略一頷首,算是全了禮數。 見到她這溫柔婉順的模樣,謝夫人不由得笑意愈深。 她仿佛看到,他們家三郎在這位公主面前,低下他那高傲的頭顱,俯首稱臣的模樣。 謝夫人端起手邊的茶盞,淺酌小口,到底沒忘了正事。 “蘊川此去吐蕃,帶了不少新奇玩意回來。他啊,就特意讓我進宮,送給你們。”說著,她眸光流轉,復又落在初沅身上。 當然,主要還是送給昭陽公主,他未來的夫人。 謝貴妃身為過來人,自是對她的話中之意心照不宣。 聞言,她也是禁不住一笑,帶著幾分打趣地看向初沅。 只有華陽信以為真,認為這是謝言岐特地為他們挑選的禮物,興高采烈地圍著那幾個紫檀黑漆大箱打轉。 雖說謝言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還是沒有敷衍了事,送給華陽和謝貴妃的禮物,都是花了些心思的。 謝貴妃的,是一個頗是怪異的枕頭,如今她月份大了,夜里入睡總是不得安穩,這個枕頭可以墊著腰腹,助她好夢;除此之外,還有一盒香膏,據說能消除女子妊娠期間,遺留在身上的紋路。 送給華陽的,則是一些解悶的小玩意,免得她整日無趣,拉著初沅四處瘋玩。 此外,還有不少是吐蕃那邊帶回的綢緞和首飾。 至于他送給初沅的禮物—— 謝夫人將一個黃花梨小箱推到初沅面前,頗具深意地笑道:“這是三郎特意囑咐我,送給殿下的。” 初沅神情微怔,在眾人的注目之下,遲疑地將其啟開。 箱盒里放置的,是一個極其精巧的鏤空纏枝銀質圓球,透過外層的孔隙,隱約可見襯里的明珠,圓球的末端懸著鉸鏈,瞧著,似是隨身攜帶的配飾。 也許是吐蕃那邊的別樣風情,透雕的紋樣尤為繁復,除了別致,瞧不出有何特殊之處。 謝夫人笑吟吟地解釋道:“這個是夜明珠,不需燈燭,便能常亮。不過這白日的天光過盛,難以見其光輝。所以還請殿下,夜里再細看。” 話音甫落,初沅也抬首看向她,眸里浮現茫然。 …… 當晚,初沅對著謝言岐送她那個鏤雕的夜明珠仔細端量,卻如何都看不出它的微妙之處。 ——因著外層雕飾的遮擋,夜明珠的光亮微乎其微,若不細瞧,甚至都發現不了它四散的余暉。 若說是用以照明,那也不太可能。 難得奇特的地方,便是這個夜明珠外頭包覆的銀質鏤雕,似乎有兩層,可以隨意轉動。 這時,流螢進屋為她置備茶水,以備夜里不時之需。 見她出神地端詳手里的小玩意兒,流螢下意識地猜測道:“殿下,這便是世子自吐蕃給你帶回來的東西嗎?” 說罷,她不免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地湊近,也在旁邊打量著,“殿下瞧了這么久,莫非,這里面藏著什么玄機嗎?” 聞言,初沅靜默良久,倏然間,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她,道:“流螢,你能先去把燈滅了嗎?” 流螢懵然一怔,雖是不解其意,但還是順從地走向各處燈盞,挨個撲滅。 慢慢地,屋里的光亮越發幽暗,只余夜明珠熠熠生輝。 初沅試著轉動外層的鏤雕,光影亦隨著她的動作變幻。 流螢如有所感地抬頭,驚喜地扯了扯初沅肩上的衣料,指著房檐,道:“殿下,你看!” 初沅慢抬眼簾,終是于此時,發現了微妙所在。 幽曖的光影流轉,在房頂繪出一行字——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1]。 初沅整個人怔住,繼續旋轉夜明珠的銀質鏤空外殼,屋頂的詩句隨之而動——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1]。 可惜,這顆夜明珠還是過于袖珍,無法雕刻完整首詩。 但這幾句,也足以展現他的幽怨。 初沅仰首望著屋頂,那一行微光書成的詩句,眸里似有璀璨星光流轉,唇畔的笑意,亦是逐漸加深。 不過,這也夠了。 她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因為后面的話是——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也,很想他。 作者有話說: [1]《詩經·子衿》 第176章 初沅也是因為皇后禁足、貴妃有孕, 后宮無人主持大局,這才臨危受命,進宮擔起排舞的重任。 得虧在浮夢苑的那些年, 柳三娘的悉心調|教,初沅在跳舞這方面, 倒是極為擅長。 她在眾多的梨園子弟當中, 挑選了數十名舞女,為她們編了幾支舞,以賀萬國來朝。 好在這些舞女不僅是頗具天賦之人, 還極為勤奮, 年前的一個月,便將所有的舞曲熟記于心。 這時, 已經是年末的十二月了。 初沅本想趕在過年之前,出宮一趟, 怎知謝貴妃這胎突然發作, 在她準備離宮的當天,便破了羊水,進了產房。 初沅也不可能對謝貴妃的事情置之不顧,得到消息以后, 她當即吩咐車夫趕車回宮,焦灼地在謝貴妃宮外等著。 縱使謝貴妃先前生過華陽,但生孩子這事于女人而言, 不啻于鬼門關。 再者, 她也不復當初的韶華之年, 現在這回又碰上早產, 只會更加難艱險。 謝貴妃的宮殿之外, 來來回回的宮人行色匆匆, 銅盆里的水端進去是清的,出來,便是浮著殷紅血色,觸目驚心。 華陽還未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她擔憂謝貴妃的狀況,著急地想要進屋去,卻讓嬤嬤們攔住,不讓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見到血光。 一時間,華陽急得流淚滿面,撲在初沅的懷里,直嚷嚷著,不想要這個弟弟或者meimei了。 初沅也不知,原來生產竟是這般兇險。 她的心頭也涌上惶恐和不安,但還是極力鎮定,摟著懷里的華陽,輕聲安撫。 隨后前來的,是圣人,還有太子妃。 雖說太子亦是皇子,可他終究不是謝貴妃所生,需要避嫌,是以,便是由太子妃替他前往。 謝貴妃這胎生得極為艱難,她在里頭的產房,不時便傳出聲嘶力竭的呻|吟,還有穩婆和嬤嬤的鼓勵:“貴妃,用力,用力啊!” 聲聲牽動著人心。 眾人在殿中,焦灼等待了一晚上,直到翌日清晨,一聲嬰孩的啼哭穿透晨間的靜寂,忙了一晚上的嬤嬤出來通報喜訊:“生了,生了!恭喜陛下,是個皇子!” 眾人方才松了口氣,轉而恭賀在場的圣人:“賀喜陛下,喜得麟兒!” 圣人也沒想到,他竟然還會老來得子。 他在驚喜之中,慢慢地回過神,“貴妃呢,貴妃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