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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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初沅駐足階墀, 側目而望。 隔著一層半透的菱紗,長身玉立的男人和她咫尺為鄰。 他穿著深緋官服,金玉帶掐腰, 挺拔的身姿時隱時現,自有一派青松姿骨。 從初沅這個角度, 隱約能窺得他略顯寬松的腰封。 她怔然凝望著那道側影, 一時間,心跳驟停,疑在夢中。 這人給她的感覺, 好熟悉……又好陌生。 是他嗎? ……會是他嗎? 心里的疑問, 一句比一句不確定。 她記得,他應該沒有這么瘦的。 又或許, 是相隔太久。 ……她有些,記不太清了。 剎那間, 地面像是有無數顆釘子鉆出, 將她定在了原地。 初沅的腳步,變得遲緩,又艱難。 她邁著極慢的步子,朝著懸掛菱紗的木架走去。 一步, 又一步。 而那道拓于薄紗的身影,也在眼前愈發清晰。 他側對著她,官樣幞頭之下, 側臉輪廓仿若工筆勾勒, 鋒銳而又清雋。 就在她遲疑伸手, 準備將那層菱紗掀開的時候, 身后傳來的一句呼喚, 和遠處官差的喊聲, 同時撞在了一起,倏地將她的動作絆住。 “阿姐。” “大人!” …… 初沅神情微怔,反應有些遲緩地回過首,望向身后。 見她站在木架前怔怔出神,華陽不經上前半步,問道:“阿姐,你是喜歡這匹菱紗嗎?” 風中的織錦菱紗忽起忽落,在天光映照下,流動著潤澤光華。 瞧著,確實是上品。 但比起宮廷的綺羅錦緞來,顯然,還是要差一些的。 聞言,初沅鴉睫輕抬,又看向那架綾羅絹紗,嗓音幾不可聞:“……我也不知道。” 她這話,像是在回應華陽,又像是,在回答她自己。 她怕,這只是一場空歡喜。 她的嗓音輕柔軟糯,須臾之間,便散在風中。 話音甫落,旁邊的謝言岐便是蹙起眉宇,心口難以遏制地泛起絞痛。 他伸手按住胸口,闔眼,再睜。 這時,遠處的一行官差也手扶佩刀,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茶舍外面的踏跺前,站在階下拱手道:“大人,那邊的香粉鋪,又有人在聚眾鬧事!” 香粉鋪…… 但凡是來過西市的人,都知道這附近的香粉鋪,就只有宋初瓷的那一家。 謝言岐是大理寺少卿,不是治安百姓的京兆尹。 然,此事涉及到昔日的常寧公主,況且又如昨日那般,是一起糾眾滋事,很難不讓人多想。 大理寺辦案,向來講求個細致入微。 可近日的柳三娘之死,卻因為這些人的疏漏,險些壞事。 所以在太子的一番耳提面命過后,他們就變得謹小慎微起來,遇到這種舉棋不定的事情,便率先給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回稟。 聽完,謝言岐忍著絞痛微抿唇角,摩挲著佩戴過玉戒的指節,若有所思。 而隔著菱紗的另一邊,華陽亦是圓眸睖睜,心里五味陳雜。 沒想到常寧阿姐的處境,遠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 她們只是偶然來一回西市,便碰見了她的舉步維艱。 華陽既想去給宋初瓷解圍,卻又不忍為此傷到阿姐的心。 左右為難的一番抉擇之下,她終是伸手挽住初沅的臂彎,道:“阿姐,不是說要挑選衣料嗎?我們快些進去吧!” 說著,便拉拽著初沅往里走。 生怕再遲疑片刻,就讓初沅多想。 初沅不得已跟上她的腳步。 驀然間,只來得及回首再看一眼。 與此同時,謝言岐也小幅度側首,望向那道綾羅絹紗垂墜而成的曼簾。 兩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隔著薄紗交匯。 下一刻,謝言岐便一言不發地提起袍衫,走下臺階。 跟著帶路的官差,徑直離去。 *** 不過就幾步路的腳程。 他們到時,那家香粉鋪子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棕褐短打的男人,帶著數名壯漢堵在店堂門前,冷聲喝道:“宋初瓷,你以為你現在,還是以前的金枝玉葉,能夠為所欲為嗎?我告訴你,你前些日子把我們公子打傷的事情,絕不可能就這樣善了!” “……要么,你賠錢,要么,就以身抵債。依著往日的情意,我們公子還能勉勉強強地,讓你進府做個小妾。” 孟春時節,弱不勝衣的姑娘卻還攏著一件織錦大氅。領口鑲著的一圈蓬松兔絨,將她的小臉簇得愈發蒼白脆弱。 她站在一群身材魁梧的壯漢中間,顯得尤為纖薄瘦小,顧煢伶仃。 可饒是如此落魄,如此孑然無依,她卻仍舊不顯怯懦,望著跟前的壯漢,音色平靜,“我和你們家公子,不過是萍水相逢,何來的情意?我打傷他,是因為他不知禮數,和蟊賊無異,竟敢在深更半夜的時候,擅闖我的閨房。” “我當時也不過是,捉賊罷了。” “我捉賊打賊,是替天行道,你要我給一個蟊賊賠償道不是,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她聲線單薄,卻擲地有聲。 聽完這話,壯漢登時怒拍桌案,若非是當著眾人的面,他恨不能將拳頭砸在宋初瓷的身上,“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的商鋪經營不當,入不敷出,于是就想從我們公子這里撈得好處,蓄意勾引!那天晚上,是因為你給我們公子傳了紙條,我們公子才應邀前去的!結果沒想到,你居然會倒打一耙,誣陷我們公子是蟊賊!” 宋初瓷問道:“我沒做過的事,你何來的證據?” 壯漢道:“平日里,你都是戌時關門,但方才我帶人過來,你生意都顧不得做了,就要閉店,你這不是心虛是什么?” 宋初瓷也不好說,她是因為昭陽公主的翟車過來,提前回避罷。 雙方各執一詞,混亂不堪。 但周圍看戲的人,卻起碼有七|八成的人看出了真相。 原因無他,這群壯漢口中的公子,正是成平伯之子,在長安城出了名的色胚無賴。 曾經,宋初瓷為公主之尊,他尚且不敢有何歹念,如今看她跌落云端,自是故態復萌,三番兩次地就來找她的麻煩。 眼前的這出戲,估計就是為了折辱這位昔日的公主,逼她就范。 但在場之人,又有誰敢為她辯解呢? 當年的宋氏因著“狐妖連環殺人案”,卷土重來,轟動朝野。 維護她,就是維護整個宋氏,是要被打成叛黨的。 前些日子,有個外地來的書生不知隱情,出手幫她趕走了幾個耍無賴的流氓,隔日,就被京兆府抓走。等幾天后,查明身世清白,被釋放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所以說啊,幫不得。 也沒人有那個本事幫。 …… 距離香粉鋪子不遠的拐角處,謝言岐單手扶墻,掌骨清晰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 他撩起眼皮,望向熙來攘往的鋪子,眼前重影幢幢。 官差問道:“大人,這事要管嗎?” 謝言岐淡掃他一眼,忽而牽起唇角嗤道:“不管,又要公門中人有何用?” 他抬手摁住眉心,聲音啞的厲害,“凡蓄意滋事者,抓。一切后果,我來承擔。” 一時間,香粉鋪前的場面愈發混亂。 壯漢們被鉗住雙腕押解,滿口嚷著冤枉。 此起彼伏的呼聲被風送到耳畔,都成了嗡聲一片。 強撐至此,謝言岐捂著絞痛不止的心口,終是忍不住地身形微晃。 奚平知道,定是茶舍所聞,又讓世子舊疾復發了。 他連忙取出袖間的藥瓶,倒一粒在手心,呼道:“世子!” 但還沒等他將藥丸送近,謝言岐的喉間便是一股腥甜涌上。 鮮血滴答落在地面。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謝言岐的耳畔,就唯有她輕軟的嗓音遠遠傳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