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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場生日宴并不是如意美夢,乃至于是噩夢的開端。 一大早我就被拽起梳妝打扮,近日來的放松叫我已穿不上定制的禮服,只好由兩位仆人死死拉緊束腰,我的肋骨幾乎折斷,但我仍說:“緊些,再緊些。” 梳妝臺擺著定制的藍寶石項鏈,指腹摸過去,冷泠泠的,似乎與顧珩送我的珠子沒什么分別。 仆人仔細托著它戴在我的脖頸,剔透碩大的主石綴在我被擠得蓬蓬的胸脯上,顯得無比華貴。 我攬鏡自照,滿意極了,捧著裙擺去到小垠房間。 由于我的生日宴整個B市的政商兩界都會前來為我祝賀,以免他們闖禍,父親便下令他們不準離開這間屋。 可此刻此處只有林如意和小垠二人,他們皆瞪目結舌盯著我,我無暇得意,問管家顧珩人在哪里。 自從上次醫院回來,因著林如意的母親,我對她的態度也有所好轉,不僅送給她許多漂亮衣服和珠寶,還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替她擋下后媽的刁難,害得我被父親批評一頓。 換做顧珩,我可保不準我會不會善心大發,再替他頂一次雷,況且茲事體大,絕不是小孩過家家,因此我趕緊請老管家去尋。 老管家起初沒有動,當我皺眉去看他時,發現他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最后在我的再叁催促下,他才不得不去了。 我就要離開,突然感到細微的牽絆,轉頭便見到小垠靦腆地牽住我的裙角,眼睛葡萄似的水汪汪亮晶晶,我不舍責怪,便耐著性子去哄他:“乖乖在這里等我,晚點我送蛋糕給你吃,好不好?” 他臉蛋紅撲撲的,點了點頭。 找人的事交給老管家去做,我很安心,赴宴路上我不禁想,要是顧珩剛剛看見我,大概也會像小垠一樣看呆吧。 然而打死我也想不到,竟是我將他看呆。 宴會廳內光影交錯,悠揚的提琴聲自外頭就聽得到,我昂首挺胸從樓梯拾級而下,享受著眾賓客的目光。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的小跟班,她的目光無不是艷羨,我還想找找秦先生,卻猛地先看到顧珩,他竟人模人樣地跟在父親身后,正與某商界傳奇攀談。 我心中先是疑惑,提著裙邊去到父親身旁,又喚了伯伯,再向酒侍要了杯香檳,借與眾人碰酒飲酒之際,仔細打量顧珩。 我一向知道他的俊俏,但沒想過他穿上西裝,梳上背頭竟如此豐神俊朗,美中不足是被小混混打破的額頭留了道小小疤痕。 他用余光覷我,我卻懶得回應他,只告訴自己,他是父親密友遺孤,自然要在正式場合將他介紹出去,方便他以后討生活,這并不算在搶我的風頭,今天的主角依舊是我,蘇家大小姐蘇簡簡。 我不卑不亢跟在父親身后,他卻始終沒有擠開顧珩,叫我近身的意思。 以往都是由我陪在父親左右,與客人碰酒交談,人人都夸贊我的聰慧與美貌,今天不同了,漸漸地成了我眼巴巴地湊上去,像個不識相的討厭鬼。 饒我有再好的修養和功夫,我那時不過剛十六,哪里招架得來這樣的事,幾輪下來,我臉上的笑掛不住了,我努力控制,不讓自己丟丑,肌rou都在發顫。 我恨恨地想,都怪她們給我撲了討厭的厚粉,不然我怎么會臉發僵呢,等會兒得好好教訓她們。 我集中注意去尋找賓客的眼睛,然而他們并不看我,他們嘴上仍恭維著,對象似乎卻不是我,我分辨不清真假了。 直到我們碰到外祖父。 他雖已年近耄耋,但精神矍鑠,眼神銳利,像能看破一切,他如此威嚴,再加上與他多年未見,我心里發怵,怯怯喚他:“外祖父……” 他的視線從顧珩身上挪開,“簡簡成大姑娘了。” 我笑了笑,想與他敘舊,跟他說母親昨天托夢給我,叫我問您的好,想問問他最近身體如何,是否還頭暈目眩。 一切都沒來得及說,被父親的話斬斷了,他向外祖父介紹起顧珩,“父親,這就是阿珩。” 外祖父的眼神充滿復雜感情,他嘆口氣,拍了拍顧珩的肩膀,感慨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向顧珩問起這些年的境況,一問一答,他們成了無人能插足的圓,我被孤立在外,我的笑再堅持不住,掉了下來。 置身觥籌交錯的宴會廳,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場巨大謊言,束腰勒得我喘不過氣來。 然而下一瞬,我接觸到秦先生投來的目光,我覺得自己瞬間活過來,大口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還是有人在意我的,我依舊是主角。 慘淡的笑重新粉飾太平,我不能讓他擔心我。 秦先生不是獨自來的,與他一道來的還有秦家現在的話事人,他的大哥秦越。 其實他們兩兄弟面容上有幾分相似,但秦越透露股粗俗勁兒,與父親碰杯,恨不得把杯子撞碎,真是一看就知真贗,秦老先生卻把交椅給了他,我不止一次為秦先生抱不平。 秦先生總笑著讓我在私下說說便算了,給秦越聽見,沒我什么好下場,我自然知道。 所以秦越夸我越來越漂亮的時候,我收拾好心情,甜甜笑道:“秦大哥也越來越俊朗,我的女同學們常剪下報紙上你的照片視為偶像呢。” 大家一齊笑。 我的目光時不時越過他們模糊的面孔,去看秦先生。 他的病還沒好,跟在秦越與他的心腹身后,幾人之外,落寞非常,一身灰色暗紋西裝,左手腕掛了一塊銀表,還端著一杯酒。 他不能喝酒。 在外人面前,我與他的關系是不公開的,我看他,他不看我,所以只能生生看他飲下烈酒,他一咳嗽,秦越又假惺惺請他去休息。 我撇了眼他的背影便不再流連。 禮物源源不斷交到我手中,賓客臉上掛著笑,我的臉上也掛著笑,可他們的眼神我看不懂,卻很熟悉,剛剛老管家也是這樣看我。 哦,那是一種看可憐人的目光。 我有什么好可憐的呢?我可是蘇家大小姐。 隨著父親的致辭,金粉與燈光齊齊撒下,面容冷清的顧珩退場,我的生日宴也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