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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的戲精夫人 第44節

    他狐疑道:“孟嘉,是哪位?”

    清嘉往前站了一步,粗著嗓子道:“是我。”

    宋諒將火把湊在清嘉跟前。

    這丫頭圓方面容、黃黑面皮,顯出鈍氣來,只是生了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橫生了幾分靈活,見她們二人身形都很壯實,像是做慣粗活的人,終于松口道:“上車吧。”

    清嘉也不敢出聲,點了點頭,邁著碎布上了馬車。

    她的手始終蜷縮在衣袖中。

    她可以塞三物件衣服在身上,佯裝粗壯,臉也可以涂黑抹黃,但她一雙手,十指纖纖,沒有一絲傷痕,細心若宋諒,一打眼便察出不對勁來。

    好在她們還算鎮定,勉強過了第一關。

    夜黑如漆,車馬緩緩駛出京城。

    車馬顛簸,一路辛勞。

    車隊夜里趕路,白天才緩下,偶作歇息,清嘉雖不嬌氣,但條件實在艱苦,她與幾位mama縮在一輛馬車中,雖然她們對清嘉處處照顧,但清嘉還是眼見著瘦了一大圈,為掩人耳目,只能往寬大的衣裳中多塞幾身。

    偏如今暑氣漸漸重了,她身穿厚衣,不過兩天,便生生捂出痱子來。

    如今離家在外,條件簡陋,在途少說還有大半月,清嘉生怕自己一身皮rou要捂爛,所以白天都在車上呆著,鮮少下車,只在夜間,車隊偶或停擺時,才出來放放風。

    這些時日,清嘉無不感慨,宋星然雖在含著金湯匙出生,一路順風順水,卻真是個能吃苦的主兒,她曾遠遠地與他打過照面,墨色短袍,身形高挑清瘦,眉宇間多了冷練,與京中錦袍玉帶,風流疏朗的公子哥相去甚遠。

    清嘉不敢細看,轉身擇菜去了。

    車隊有條不紊地往西北行進,路上風光也與中原不同,越發貧瘠荒涼,入目都是蒼茫的戈壁黃土。

    先前休憩時,總能尋到溪流河湖,逐水而停,但越往西北深入,水源也越發稀缺,一連三天,都見不到碧波。

    路線皆經過考量,自然有儲水的準備,只是得不到新的補給,用起來便分外拮據,清嘉每日只敢用濕布擦擦面頰手腳,憋了幾天,渾身上下都覺得難受。

    這夜,清嘉本來昏昏欲睡,忽然聽見前頭傳來歡呼聲,才發現本該奔馳的馬車速度漸漸緩了下來,傳令的兵士打馬飛過,落下鏗鏘的聲音:“停下!扎營休息!”

    洪mama解釋:“好似前頭有個大湖。”

    清嘉激動的心情與駕車勞碌的兵士無二:終于能好好洗澡了。

    她已覺得沙塵黃土在身上盤出了包漿,若下水一搓,說不定能洗出一堆泥來。

    此時已近午夜,車隊在塵土中狂奔了三個時辰,正是饑餓的時候,前方才點起火,便傳令說要吃東西。

    湖邊清涼,清嘉便也裹上厚重的衣裳下車幫忙,順帶勘探路形。

    一到湖邊,全是光著膀子的士兵撲通撲通往水里跳,濺起水花陣陣,聽雪跟在她身后,驚慌地“啊”了一聲。

    清嘉心底一緊,忙將她嘴巴捂著,囑咐道:“不要大驚小怪,引得旁人注目。”

    聽雪緊閉雙眼,重重地點頭。

    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孟嘉、孟雪,給公爺把飯食端過來。”

    是宋諒。

    清嘉脊背倏然僵直,緩慢轉過身,躬身行了一禮,表示自己收到命令,然后便拉著聽雪跑開了。

    宋星然對粗使丫頭沒有印象,問:“那是誰?”

    宋諒用木枝將火中的芋頭勾了出來,回道:“粗使丫頭,出發那日郡主臨時塞過來的,說憂心照顧的人不夠使。”

    那兩個丫頭,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宋星然皺眉,目光望向清嘉離開的方向:“怎么不同我說?”

    宋諒將手中的芋頭掰成兩半,又剝好,才遞給宋星然,笑呵呵:“此事太小,便沒同您說,且一路也沒啥異常,照顧得挺好啊。”

    宋星然白他一眼,將芋頭推了回去,仰頭灌了一口酒:“你自己吃罷。”

    宋諒真吃了,塞了滿嘴火炭一般,被燙得直吐舌頭,嗯嗯啊啊地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才指著湖邊赤條條的人,問:“爺,您要不要下去洗洗。”

    宋星然喝著酒,搖頭:“叫他們先罷。”

    主仆二人閑聊的功夫,清嘉急匆匆趕回燒火營帳,飯食都燒好了,皆是油滋滋的rou與炒得噴香的米飯,放在簡易的桌板上,幾位mama卻是不在的。

    清嘉自然不想親自去送,正在思量隨手抓個小兵幫忙送飯時,宋諒的魔音又繞了過來:“好了沒?”

    他聲音漸近,最后更是直接站在清嘉跟前。

    清嘉轉頭去端菜,只粗著嗓子說:“馬上來。”

    宋諒就在跟前站著,提了飯桶走在前面,清嘉不得不親自上陣,給聽雪使了個眼色,一人端了兩個盤子,跟在宋諒身后,心臟在胸腔內橫沖直撞。

    幸而宋諒并未再搭話,一路靜默。

    宋星然還是坐在原處,身體微后仰,手肘撐在地上,長腿隨意曲起,手中拿著一壇酒,仰頭喝著。

    清嘉遠遠望去,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和鋒利的下頜骨,冰雕雪刻一般,唇角和下巴有水光隱隱,又顯出妖冶之態,叫她莫名回想起一些糊涂的時刻,清嘉搖了搖頭,暗罵自己胡思亂想。

    她走進,低垂著頭,將菜放下,然后起身、轉頭,一氣呵成。

    她急遽想離開,宋星然卻說:“等等。”

    清嘉只好轉身,仍是低著頭的。

    宋星然喝了口酒,才問:“從前在哪里服侍,怎么沒見過你。”

    他喝了酒,口氣變得松散,拽著尾音,輕佻至極。

    清嘉心里暗罵,莫不是宋星然竟葷素不忌成這樣,她都裝扮成這副模樣了!

    難道離女人久了,連看母豬都覺得眉清目秀么?

    她壓著嗓子:“奴婢在暢雅院打雜,尋常見不到國公爺。”

    宋星然點頭,卻沒叫她走,沉默良久,空氣中凝固著叫人窒息的尷尬。

    “抬起頭來。”

    清嘉心里打著鼓,將宋星然這浪蕩子罵了千百回,耐不住他是大人,是國公爺,自己如今只是個粗使丫頭,緩緩抬頭。

    宋星然瞇起雙眼,眸中露出審視。

    此女,與清嘉差不多高,卻比清嘉足足粗壯了兩圈不止,圓臉方腮,膚色暗淡,平平無奇。

    他唇角微勾,笑意闌珊,是在自嘲,自己竟覺得她像清嘉,也是瘋了。

    本來想要叫她退下,抬頭再看,卻發現這丫頭也生了一雙圓溜溜的水杏眼,眸光盈盈。

    二人眼神對上的片刻,清嘉逃也似的錯開視線,低頭跪了下來。

    戰戰兢兢的。

    此時,恰好一行的將軍徐康從河中爬了上來,光著膀子,渾身濕漉漉的,見有個丫頭跪著,好奇道:“咦?怎么跪了個丫頭?”

    因薛崇一行死得太慘烈,宋星然要了軍中一衛所同行,率軍的是把總徐康。

    此人家境微寒,武舉出身,勇猛善戰,因而被宋星然挑中。

    徐康原以為宋星然不過紈绔子弟,但同行小半月,發現他一身好功夫,又擅謀略,且一點高門貴子的架子也無,已然將宋星然看作兄弟,唯他馬首是瞻,所以說起話來也很直接:“宋兄,你看中了這燒火丫頭么?”

    宋星然白徐康一眼,抄起酒壇往他面門上丟:“酒都沒喝,便已開始說胡話了。”

    徐康接過酒,掃了一眼清嘉的背影。

    確實,并不曼妙。

    宋兄的紅顏知己那都是一等一的美女,想來看不上此女。

    他撓了撓頭,呵呵笑道:“眼拙、眼拙,我認罰。”然后便咕咚咕咚地喝起酒來。

    宋星然揉著額頭嘆氣,覺得有些頭疼,他擺了擺手:“退下吧。”

    清嘉如蒙大赦,弓著身子走了半路,估摸這宋星然大約看不見了,才轉頭逃開。

    聽雪一直戰戰兢兢在旁邊站著,停下來時幾乎要哭出來:“小姐,嚇死我了!”

    可不是么。

    清嘉走在湖邊,長嘆一口氣:“罷了,反正他沒認得,咱們尋個僻靜的角落,我渾身上下都癢死了。”

    此刻湖中已沒了兵士的蹤影,飯菜燒好,他們玩過水便迫不及待上岸進食,圍著篝火一道喝酒吃rou。

    清嘉往扎營反向探去。

    此湖面積頗大,一半裸露在外,是他們扎帳休憩之處,一半被粗礪不平的巖石包裹,有一片生命力分外頑強的灌木,橫枝豎叉的橫亙而出。

    這距離大本營有些距離,想來那些吃飽喝醉,又疲于趕路多日的士兵不會出現,清嘉將頭發拆下打散,指著瀕臨樹叢的湖邊:“我在此處沐浴,你去馬車上,將香膏、布巾、衣裳等拿過來。”

    聽雪望著黑黢黢的湖,有些躊躇:“我還是守著小姐罷。”

    清嘉笑著搖頭:“我水性可好,你不必擔憂,且去取過來,我就在此處等你。”

    說話間,她已將衣衫褪得只剩單衣,顯出原本的身形,纖薄的一片。

    聽雪明知她打定主意,違逆不過,終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清嘉穿僅著兜衣,涉水而入,才發現裸露的巖石不過淺淺一角,在水下形成了一個參差凹凸不平的空間,離岸近的,還能座靠在巖石邊上洗漱,吃水深一些的,足底也有石面墊著,比那些沙質的不知安全多少。

    大略摸清地質,清嘉大膽往遠處游去。

    江南一帶,河湖充沛,三兩步都有水塘,故此大多孩童在年少嬉玩時便學會鳧水,清嘉亦如是。

    此刻在水中泡著,將堆積多日的塵土滌蕩,她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這幾日快叫她悶得不能呼吸。

    她潛入水中,往深處探去,水底下自有一種靜謐安寧的回響,叫人身心舒暢。

    清嘉玩水玩得渾然忘我,也不知過了多久,也忘了她叫聽雪回馬車取東西,只是玩夠了,破水而出時,赫然眼前出現了個高挑人影。

    第34章

    那人身形高挑,肩寬背闊,烏發披散而下,俊容淡淡,仿佛碧玉成了仙,通神的矜貴氣派。

    是宋星然。

    他脫了上衣,大片肌膚露在外頭,立在水中,臉上一半是月色清暉,一半是水波粼粼。

    桃花眼中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人卻怔在原地不動,半晌,才吐出一句:“……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