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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四面八方的攝像機和圍滿一圈的演職人員,楚珉端著粥碗,凝視賀聞逍冷靜過度的面容,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去夜總會參加朋友的婚前單身派對那天。 由于心里一直掛念著賀聞逍,他沒法盡興,便找了理由打算早點回去,誰知卻被一個喝高的會所少爺糾纏。拉拉扯扯間,他看到包間門外,來接他的賀聞逍面無表情站在那里。他其實并沒有告訴賀聞逍聚會地點,他本能不想讓賀聞逍和那群爛人扯上關系。 回家后,楚珉默默觀察為他煮夜宵的賀聞逍,突然一時興起,戲謔問:“寶貝,我去那種地方,你都不知道生氣嗎?” 故意刺激小男友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下不來床,并且為了把人哄好,主動和那群狐朋狗友斷了來往…… 回憶來的太不合時宜,楚珉竟一下忘了原本的臺詞,脫口而出一句:“師弟,我總去那種地方,還去了那么多回,你為何從來都不會生氣?” 話音落定,賀聞逍愣了一下,臉上如同鐵打面具般的古板神色有一瞬細微的皸裂,隨后,他便半垂下眼眸,道:“自然有氣。” 楚珉意識到說錯臺詞那一刻就在等導演喊“卡”,誰知賀聞逍也接了句劇本里壓根沒有的臺詞,而寧導兩次都沒有叫停。 楚珉立刻切回原臺詞:“師兄以后會學好的,認真修習,苦練劍術,再也不去沾花惹草,就當……就當是為了你。” 這句隨口許下的承諾有幾斤幾兩,恐怕連許寄風自己都不知道,但白落陽聽罷,卻突然笑了。 好似素白無瑕的錦緞突然綻了朵紅梅花,又像冰冷的湖面點落一滴春水。 許是隔得太近,楚珉有些猝不及防,失足跌入那片清淺的笑意,竟一下沒能把持住心緒,雙眼微微睜圓,心旌搖曳了幾分。 這里其實并不需要許寄風露出這樣的神情,古裝戲總要有些韻味唯美的鏡頭,尤其是網絡化時代,但凡少幾個值得上熱搜的名場面都沒法宣傳。 因此,白落陽的笑容原本是由編劇欽點,用來加特寫撩撥觀眾的,設定的時候連熱搜詞條都一并想好了,就叫#白落陽終于笑了#,但坐在監視器后面的寧導卻突然發覺,這簡直大材小用,分明還可以擁有更深層次的內涵—— 許寄風一個原本胸無大志的人,最初或許就是為了守護這個難得的笑容,才一步步改邪歸正,最終和白落陽攜手踏上懲jian除惡的正道。 議事堂內,一段師兄弟之間的相互剖白后,許寄風放下碗,輕輕抱住了傷痕累累的白落陽。 白落陽眼中略微錯愕,一雙大手抬起又放下,終究還是不甚熟練地放在了師兄背上,又好似有些激動般,身體略微前傾,將對方罩在自己高大的身軀下。 這本是一個純潔到不能再純潔的兄弟間的擁抱,炙熱,純粹,可偏偏讓楚珉聯想到方才在化妝間,停電的一剎那,賀聞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不由分說將他一把揉進懷里,在他耳邊低語安撫。 當時的他無暇分辨賀聞逍是突然好心泛濫還是別有它意,亦或怕他狀態不好影響接下來的拍攝進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抓住稻草般將冰涼的耳廓貼在賀聞逍火熱的胸口。 他甚至能聽到賀聞逍的心跳聲。 很快,快得不像話。 可畏懼黑暗的人分明是他,不是賀聞逍。 隨即,他又想起剛開機不久的時候,賀聞逍問他,白落陽對許寄風究竟抱有怎樣的情感,他說是兄弟情,可賀聞逍卻斷言白落陽愛慕許寄風。 他本是不認同賀聞逍這種過度解讀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發覺自己已然踏上了失控邊緣,就快要演成許寄風愛慕著白落陽了。 這場戲拍下來,天知道他流露了多少多余的表情,可寧導從頭至尾都沒有喊“卡”,甚至結束后,坐在導演椅上沖他們比了個大拇指。 站在監視器后面看拍攝回放,楚珉盯著屏幕中的自己,有些如芒在背。 他自入行起,便一直展現著過人的天賦,尤其擅長剖析角色,同角色融合共鳴。毫不夸張地說,今晚這場戲是他演戲生涯中最亂來的一次,就好像拋開劇本的即興表演。 整段播完,一旁的賀聞逍挑挑眉道:“很不錯嘛,楚老師覺得呢?” 楚珉無視賀聞逍,對寧導欠身道:“抱歉導演,我今天狀態可能有些欠佳,沒有完全按照劇本來。” 寧導樂呵呵道:“沒事沒事,你改的那幾個地方還挺到位的,聞逍接得也恰到好處。拍戲嘛,寫在劇本上的終歸是紙上談兵,總是要真刀真槍地碰過才知道合不合理,有沒有改進的空間,我可不是那種一言堂的導演。” 在旁邊等戲看完全程的姚曦漫小聲道:“是真的很打動人,陽風太好嗑了。” 在場眾人無一不拍手稱好,再糾結下去會有假謙虛真傲慢的嫌疑,楚珉只得點頭,卻暗自皺了眉。 其實從整體來看,這場戲非常流暢,并無任何突兀之處,而他不滿意的,僅僅是自己的表演態度。 他是個信奉體驗派的演員,理應全身心化作角色本身,讓角色成為絕對的主宰,而不是像剛才那樣,一再受主觀情緒左右,私自篡改角色。 休息的時候,楚珉遠離人群,握著劇本獨自走到一棵山茶花樹下,負手而立,在濃郁的幽香中閉目良久,聽到身后有人跟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