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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排建筑全部停電的時候,賀聞逍正站在楚珉的化妝間門口,也沒進去,就靜靜靠在墻上,閉著眼聽里面的人用溫潤又多情的聲色念臺詞。 因此他沖進去的時候,才能在黑暗中精準地找到楚珉在哪。 大手扣上楚珉肩頭的瞬間,賀聞逍只感覺摸到了一手的顫栗。 早在黑暗降臨的那一刻,楚珉的大腦就已經不受控地陷入了空白,此時突然被人觸碰,整個人便如同驚弓之鳥般猛地站起身,慌不擇路地向前邁開一步,卻不期然撞進了一個溫暖厚實的胸膛。 他正要條件反射地掙開,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低語:“是我。” 透著令人心安的沉著和冷靜。 楚珉沒再抗拒,死死揪住賀聞逍肩頭一小塊布料,安靜靠在賀聞逍胸口,極輕地喘息,任由對方收緊懷抱。 哪怕現在目不能視,賀聞逍也能想象出楚珉此時咬緊牙關逞強的神情。 整個劇組大概只有他最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珉,唯獨怕黑。普通夜色沒問題,但倘若處在眼下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逼仄小空間里,就會像得了離魂癥似的瞬間六神無主。因此,楚珉會在家中常備應急燈,總希望玄關能保持明亮,就連睡覺的時候都要留一盞小夜燈。 具體原因楚珉當年沒對他提及,他也沒逼問,但他曾向楚珉保證過,今后不會讓楚珉的世界充斥半點黑暗,他要永遠為楚珉留一盞燈。 窗外驚呼聲、嘈雜聲不斷。 一方促狹的小化妝間內,賀聞逍有力的雙臂牢牢圈住楚珉的腰和背,一邊掌心輕拍,一邊溫聲道:“馬上就來電了,別怕。” 正如賀聞逍所言,整個停電過程沒超過一分鐘,很快,燈亮了。 花白的光暈強勢驅走黑暗。 賀聞逍雙目傳來須臾刺痛,還沒來得及看清懷里的人是個什么狀況,就被猛地推了個踉蹌,用力撐住椅背才沒有撞到身后的墻上。 楚珉虛軟地靠在化妝桌前,胸口起伏,氣息不勻,殷紅的唇褪去一半血色,精致的銀邊眼鏡也順著直挺的鼻梁滑落到鼻尖,形容狼狽至極,卻偏要用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瞪著他,控訴他剛才的越界行為,殊不知此時的自己毫無半點威懾力。 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半分鐘前還像只受驚的鹿一般偎在他的懷中,此刻又偽裝出一副不甘示弱的強硬姿態,仿佛逃離洪水猛獸一般,似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賀聞逍動了動扭到筋的手腕,心頭騰起一絲不悅,但更多的是啞然。 不過,他的確發覺楚珉今天對待他的態度很奇怪,和之前單純的警惕不同,好像還有點怕他。 在化妝師和助理進來的前一刻,楚珉摘下眼鏡,迅速站直身體,一秒便恢復到尋常那般得體的模樣。 因此,除了賀聞逍,再沒人發現楚珉的異樣。 六年過去,楚珉還是一如既往自視甚高,絕不以脆弱示人,卻又在剛才那十幾秒鐘里,全身心地倚靠著他,在他胸口求得半晌安寧。 賀聞逍挑挑眉,看著被化妝師請到座椅上的楚珉,心中那點被推開的不快好像被什么抵消了。 - 賀聞逍這場戲身上帶傷,妝造比楚珉繁復許多,所以來得晚些,到片場的時候,見楚珉正站在大堂中央低頭看臺詞,神色已經完全恢復了尋常。 今晚的戲,全程只有賀聞逍和楚珉兩個人。 身為大弟子的許寄風打小長了張禍水臉,未及弱冠就開始流連煙柳之地,欠下一屁股風流債,被師尊責令不許再與下九流的人廝混,否則逐出師門。 許寄風原本是怕的,豈料某日,他被jian人挑撥,遭受莫大委屈,宵禁之夜又一次私自下山。白落陽得知后,便立刻前往青樓找尋,未果,最后竟在青崖山腳下的泉水邊找到了眼圈通紅的許寄風。白落陽沒有強行帶人回去,而是伴著泉聲默默聽他訴苦,又橫心拋卻門規,陪他月下暢飲。第二日大早二人回到門派的時候,被師尊帶著一眾弟子抓了個正著。其中那個最得意洋洋的,正是許寄風的死對頭,他在師尊面前誣陷許寄風,說許寄風又去了風月場所尋歡作樂。 但白落陽卻堅稱許寄風只是在山腳下賞月。 有許寄風斑斑劣跡在前,師尊自然不信,看到自己一向最為器重的弟子竟扯謊維護這樣一個不堪之徒,師尊氣急,拿出藤條抽在白落陽身上,讓他說實話。 可白落陽就好像木頭一樣,任由藤條如雨點般落下,皮開rou綻,哪怕許寄風都看不下去了,甘愿承認自己去了青樓,白落陽也依舊死咬最初的說辭不放,將師尊的怒火全部引到自己身上,生生承受了兩個人的懲罰。 而今晚的戲,就是從白落陽罰跪議事堂三日三夜的劇情開始。 當天夜里,許寄風得知白落陽被禁食后心急如焚,便親自下廚做了一碗難吃至極的粥,偷偷送到議事堂去,一邊給跪在地上的白落陽喂粥,一邊輕輕數落:“師弟,人人都說你天資聰穎,紫薇降世,可我看你就是個榆木腦袋,一點也不曉得變通……” 白落陽抿著粥,全程未語,等許寄風絮絮叨叨說完才道:“無妨,只要師兄日后當真遠離不該去的地方便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落陽語氣依舊是木然的,如同刻在竹簡上的門規教條一般,整張臉看不出一絲多余的表情,提起師兄往日那些的陋習,就連最基本的生氣和厭惡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