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39節
謝伯卿的頭七都要守夜,謝留回到那邊時正巧碰到了專門為他去伙房做了一頓吃的云徊。 她身邊跟著兩個婢女,幫她一起提著食盒。 等到云徊去到謝留身旁后,其他人便主動與他們隔了一丈遠才跟上。 云徊暗自觀察他的衣著和神色,面露焦心地輕聲道:“你看起來不大好。” 不過也是應該的,畢竟是至親去世,對謝留影響深重。 “你可不要累壞了身子,我知你忙,怕是來不及吃飯,所以為你準備了姜湯,待會到了那,你同二郎一起用些。”她言語間透露出些許在這個家待久了的熟稔。 若是不知情的人在此旁聽,怕是會將她當做謝留的婦人。 但誰會知道,這座府上真正的女主人正享受著牢獄之災呢。 在軍中云徊在吃食方面相當照顧謝留,感覺到她的好心,謝留未曾拒絕。 不過他當真毫無食欲,是以在把謝慍叫過來后,吃的都推向了幼弟。 云徊勸道:“你好歹把姜湯喝了,驅驅寒。” 謝留頓了片刻,沉默地端起碗送到嘴邊。 云徊見此仿佛有種情真意切的滿足,她試圖執筷,夾了幾樣菜到碗里,“再嘗嘗這個。” 謝慍在旁食之無味,眼珠子在他們二人之間轉來轉去。 他想,要是當初兄長領回家的是這個女子,或是直接將那個毒婦趕走,會不會就不會有今時今日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到了深夜,眼看謝慍支撐不住,倚著柱子睡著了。 從他手中拿過未燒完的紙的謝留,將剩下的都丟入火盆,他起身走到靈堂外。 夜雨剛歇,固執地陪他們在屋內的云徊被風吹醒,一睜眼就看到了謝留在外面的身姿,孤零零的,清寒靜默。 她去取了件披風過來,從謝留背后貼上去,要墊腳為他系上。 然而一動就叫謝留發現了。 “我不用。” 謝留回身一擋,看清是件袍子,視線掠過云徊挪到屋內,“拿去給謝慍。” 他出來透口氣而已,實在用不著這東西。 云徊回來,見她還要陪伴在他身邊的樣子,謝留沉聲道:“這里有我看著,你回去歇著吧。” 話音剛落,云徊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一縷幽怨,“你怎么老是拒絕我的好意,以你我在軍中的交情,何須這么生分。” 她對他的情意暴露無遺,謝留卻沒有絲毫解釋。 云徊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傷心,低下頭:“若我今日知道會出這樣的事,興許應當攔著謝老,不讓他出門。” “……” 事情已經發生,再說多余的話都沒用了。 云徊:“兇手……她,你打算如何處置?” 不知道她哪個字惹到了謝留,忽地那雙冰冷的眼睛一下變得更幽深黑暗。 謝留面色陰郁薄情,口吻輕淡地問:“什么兇手?” 云徊詫異地抬頭,“她,那個女子,你……” 她想謝留怎么會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呢。 問這個也不過是想從那他得知他的態度,可謝留居高臨下的目光瞥過來,云徊便能感覺到他周身氣勢變化,心緒更差了。 先前謝慍反反覆覆說要報仇,一口一個真兇,就連面前的女子也開始提及,這讓本就心情沉重復雜的謝留越發想起被他留在牢房里的那道人影。 好像,他們都比他更加認定謝伯卿就是胭脂殺死的。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怎么做怎么抉擇。 孝與不孝就在決策間。 云徊自知失語,臉色白了白,可她覺得自己沒有說錯,雖說事情還未水落石出,可她打聽了不少事發時的情形,誰不認為謝留的阿翁是孫媳婦殺的。 她不知為何,此時硬要執著地開口,口里喃喃:“我聽人說,出事時武陵巷里曾發生過爭吵,當時還有人見到她沖謝老吼叫,會不會是心中早有不滿在那時才爆發出……” “你走吧。” 云徊話音剛落,還未反應過來,只見謝留面無表情,雙目漠然地盯著她良久良久。 她說出來的話得不到回應,反倒讓謝留開口趕她離開,云徊還愣了一瞬,“什么?” 在白幡晃動的屋外,陡然間出現一道閃電。 隨之響起的便是謝留冷淡而低沉的嗓音,“龐家已經將你認了回去,這里你不該再待了。” 其實這話他曾經說過一次,就是讓她回去。 而現下府里沒有了女主人,也失去了謝伯卿,一個未婚配的女子就更不好待在這了。 云徊聽出他驅趕的意思,聞言露出苦笑,忍不住譏諷:“你就這么在意她?我不過是將旁人說的話復述一句,你就聽不下去要趕我走。” 謝留斷然道:“沒有意義。” 云徊說的那些相當于是對這件事的閑話,外頭的風言風語讓謝留再聽一遍,無異于只會讓他心緒更煩悶糟糕。 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他早已經派人去查了。 云徊知道或者不知道的,謝留那里早有備案。 他只是不想…… 他就是想到那個沒心沒肺的女子愴然落淚的那張臉,和在最后一場歡好,緊緊摳著他手臂時頗有些痛苦認命的神情。 所以不想再從別人口中聽見如何說道她。 任何人都不行。 但云徊不想走,她心底一面惋惜謝伯卿的死,一面又虛偽地覺得,他是受那個女子所害。 她不想趁人之危,但無疑這段時間是個她能安慰謝留的好機會。 難不成,出了這種事,謝留還會對那個惡毒的女子有什么念想? 他明明是有仇報仇的人,云徊不信,隔著這樣的仇恨謝留還能心無芥蒂地接受胭脂。 她嘗試著改變謝留最后的想法,“若我愿意為了你與龐家斬斷關系,不去管你我兩家仇怨,也不想做什么貴女,我能不能留在你身邊……” 云徊尚不清楚胭脂與謝家的恩怨,只以為那個女子是因為對她登門入室的不滿,和對謝留的做法有恨,為了發泄心中不滿,才殺害了謝伯卿的。 于是趁此機會,說出埋藏在她心中掙扎許久的決定。 就是期望謝留能看在她這般付出的份上,能對她有一絲的憐惜。 “……就讓我留下,陪著你,好不好?” 謝留看著眼前用祈求的目光,期盼地望著他的云徊,再次感受到了她與胭脂的不同。 他們三個命運近乎相仿,父母親緣都薄,境遇坎坷。 二者皆與他有不小的瓜葛,可無論是心性還是做事風格都極為不同。 若是那個女子,她會選擇放棄家世,投入他的懷中么? 謝留自嘲地勾了勾唇,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想到:不會。 等待他的,只會是剜心之痛。 云徊的狠,絕對不敵胭脂的十分之一。 胭脂是在牢房,聽見差役談論,才知謝伯卿已經過了頭七,今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自謝留上次離開,他們就沒再見過一面。 除了被提審外,胭脂更沒見過日光,也不知道外頭過了多久。 這些天里,牢獄之災對胭脂來說,著實嘗到了未曾吃過的苦頭。 她再苦再差的時候,也未曾淪落到這種地步,不僅是身體上的不適,還有心靈上的煎熬。 胭脂落難時,身邊還有她母親的婢女小重照顧,身份待遇一落千丈,可吃得穿得還算干凈。 小重一離世,在被受小重用錢財收買的道人帶去謝家前,她也曾獨自過活了一段時間。 行為習慣保持著還在家時的整潔干凈,可是她年紀小,再好的習性也會被當時孤零零的境遇磋磨掉。 但是像牢房這般臟亂的地方,她實在有些承受不住,尤其到了夜里,各種犯人受了刑罰的哀嚎便會從遠處傳來。 最近她周圍兩邊也被關進了幾個被打得皮開rou綻的犯人,沒過幾日,傷還未養好,就被拉去砍頭了。 去一個便少一個,差役在眾多犯人眼中,變成了來報死訊的黑白無常。 胭脂總有種下一個就該輪到她的幻覺。 她開始后悔,那天為什么要跟謝伯卿去武陵巷了,縱然他知道她的身世又有什么干系,謝家本就欠她的。 其他人還不了,不就只有謝留替他們謝家償還她嗎。 雖然慰藉的想法能讓她好過些,但胭脂心里清楚,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 她應該好好活著,替謝伯卿活著,替她家里人活著,而不是在這茍延殘喘。 得知謝伯卿今日安葬,胭脂終于忍耐不住,向差役求情道:“能不能放我出去,讓我去拜一拜他……” 可那些話對差役來說不過是個笑話。 “拜誰?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處境,是什么身份?” “你還是別去討人嫌了,不知道大人對你恨之入骨么?他也是可憐,家門不幸,怎會娶了你這樣的毒婦。” “不,我要見謝留……” “不可能!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讓我見謝留!讓我見見他!” “……” 任她怎么喊,差役都置之不理,叫到聲音沙啞的最后,換來的不過是更加無視的黑暗和沉默。 就在胭脂以為沒有希望之后。 隔天一早,牢房里來了兩個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