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14節
于是特意沒在伙房,反而選在前庭樹下,離大門不遠處的石桌旁干活。 頭上陰影籠罩,她還以為是謝慍又想背后偷襲用壁虎嚇唬她,干脆主動反擊。 一小簸箕的零碎東西被潑出去,如豆子零落在地。 胭脂像驚嚇的蟬,顫聲叫道:“夫君?” 一顆花生殼從謝留頭上掉落,原本神威清傲的郎君瞬間變得可笑滑稽。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笑卻不敢笑,只有縮著肩膀,故作嬌柔可憐道:“你走路怎么都沒聲兒啊,嚇死人了。” 謝留記得她今早不穿這身竹青色衣裳,應是他走后才換的。 有什么人要見,還要特意去換呢。 在他跟前表露出的風sao,都是虛情假意想從他這得到些許好處,亦或是怕他會追求從前才有意做戲的吧。 一聲“夫君”叫得多情意綿綿,說不定背地里早已喚了其他人百千遍。 喔,還有昨夜神情慌張怕他碰她,跟受辱一樣,也是在為旁人守身嗎。 “我怪你了嗎?”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減去冷唳,只剩淡泊復雜的幽幽笑意,“我沒怪你,你也別怪本君好不好。” 胭脂覺得今日的謝留比前幾次都要奇怪。 他語氣很難得的十分溫柔,就跟哄著她一樣,胭脂莫名有些心里發虛。 “夫君今日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這里還有東西,我幫夫君弄干凈。” 她剛要上前湊近。 謝留卻已率先抬手,撣去肩上的雜物,“是有事。與你有關的事。” 胭脂愣然,不安的抓緊衣角,“什,什么?” 她今天行跡都很穩當,應該不是她去找盛云錦的事被發現了吧。 “早上阿翁不是贊成你我將‘拜堂成親’的事提上日程?” 謝留出其不意道:“我今日在營里仔細想了下,其實也有不妥。這樁婚事定下時我們年歲都小,你我之間也沒什么感情,不如——” 胭脂一顆心隨著他的話提到嗓子眼。 謝留微笑道:“不如算了,解除了你我的婚約,好讓你去另尋歸宿呢。” 胭脂眼珠比剛才瞪的還大,不可置信的眨著眼睛。 神仙保佑,他說的都是真的? 謝留大方地為她讓開一條路。 儀容倜儻,和顏悅色,“走吧。” 胭脂吃愣過后,心花綻放地抱著簸箕走一兩步,回一次頭。 見謝留那里沒有動靜,逐漸加快了腳下逃命速度。 秋葉落到庭院桌上,一只修長手捻起碗里剩下的丟入嘴中,不緊不慢地嚼著,撥著腰間刀刃嗤笑:“可惜了。” 第13章 可惜胭脂不知謝留對她起了殺心,只等她收拾好行李出來,就會讓她血濺當場。 他謝留在沙場浴血奮戰,可不是為了忍受一個背棄他的賤婦而拚死拚活。 謝慍跟附近的玩伴分開后就回了謝家,他雖有時頑劣,卻也有種自己家境情況與旁人不同的自覺和分寸,每到黃昏之初就會到家不讓人擔心。 這次剛上完茅房,他整理著腰帶和隨身攜帶的鐵鎬,就看見謝留站在庭中,“阿兄?你回來了。” 他幾步連跑帶跳地來到謝留跟前,對他身上的官袍愛不釋手。 “阿兄,你去軍營里嗎,這身衣裳早上沒見你穿。剛發的嗎?” 先前那身在營里弄臟了,現下這身官袍是新換的。 不過…… 謝留聽見腳步聲,眼皮一抬,推了謝慍一把,“進屋。沒什么事不許出來。” 他現下沒有什么耐心回答幼弟的疑問。 謝慍仰頭,被謝留臉上的駭然之色給定住,說不出話乖乖地往回走。 這時他與一道身影交錯而過。 “夫君。” 胭脂出來了,她肩上攜著一個包袱,很粉面桃花地挪到臺階下,“夫君,我好了。” 她覺得今日的謝留脾性真好。 所以連話音都是綿軟柔甜的,臉上神情嬌嬌艷艷,楚楚動人。 謝留反而并未在那張勾人的容顏上投下多少目光。 他覷了眼屋內關上的門,偌大的前庭里靜幽幽的,連風吹枝搖的異動都沒有。 嘴角化作冷凝的笑,胭脂無知無覺低著頭看著腳尖,仿佛虧欠他似的,羞愧說:“夫君待我通情達理,我卻……以前是我來不對……” 謝留愿意放她走,那到時盛云錦也就不用挖空心思討好他盛家的父母,能讓她進門了。 可面前人根本沒那份耐心聽她傾訴,他緩緩露出藏在背后的刀就要讓胭脂一擊斃命。 胭脂正說到不好意思處,久不見謝留回應,就想看看他在想什么。 結果驟然抬頭,嬌紅的面龐剎那化作絕望驚恐,甚至害怕到下意識伸手擋刀,手腕上的皮膚瞬間血流如注。 “啊!” 包袱落地。 胭脂跟著嚇癱在地上,疼痛難忍,驚懼地望著面無表情眼神冷厲如惡鬼的謝留,白著臉問:“為什么?” 她眼中剛剛對她痛下殺手的人,只冷冷的含笑看著她。 胭脂后背一片刺骨的冰涼寒意:“我做錯什么了?”為什么突然對她痛下殺手? 傷口皮開rou綻,鮮血不止,在天氣轉涼的秋季日暮下,她額頭上竟出了一層豆大的汗珠。 謝留殺人時的模樣就像一個冰冷的屠夫。 他對她沒有半點同情憐憫,居高臨下道:“好運,竟叫你躲過去了。” 如果沒有剛才她去扒拉包袱那一下,他的刀早就將她心窩捅穿了。 胭脂疼的嘴唇開始顫抖,她傷得不輕,足以聞到手腕上一片濃重的血腥味。 她更不懂怎么會變成這個局面,“你……夫君,就是要我死,也要死個明白。我什么都沒做,為什么突然這樣對我?” 謝留上前一步,胭脂恐慌而警惕地瞪著他手上那把殺人如麻的刀,嬌弱的身影無濟于事地往后退。 石階上很快滴滿了一連串腥熱鮮紅的血珠。 謝留很玩味地反問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殺你,你自個兒難道不清楚么?”他踩住了胭脂衣角,讓她動彈不得。 謝留就像那高高在上的地獄閻羅,冷酷地欣賞她最后的掙扎:“我謝留的東西,就是不想要不喜歡了,也不會留給別人。” 她聽得一頓錯愕。 什么別人,哪里有別人? “你聽話,我讓你體面的死,配上你這張臉會更好看些。” “可我沒做錯什么!什么都沒做!” 胭脂怕他真的捅死自己,瞬間思緒混亂成一團,只顧著驚叫起來。 “你不是想走?我謝家的婦人,從來只有蓋棺入地的離開。” 這是什么道理,怎么和之前說的不同。 她頭發被人瞬間揪住,謝留迫使她抬起秀頎白皙的脖頸和面容。 他想欣賞她最后一眼,畢竟可能他再碰不到這么合心意的長相了。 淚水順著眼角滑出,胭脂渾身顫抖,她被謝留的眼神徹底嚇壞了,嬌嗓變得尖銳,憤恨地指責,“是你讓我走,我聽了你的話回去收拾東西而已。” “我只是聽了你的話……” “你不能……” “你不能這么欺負我……” 謝留提起刀,他無畏地笑了笑,愿意做個言而無信之徒,“就當我口是心非了吧。” 胭脂啜泣的哭聲帶來更錐心的控訴:“我給你買了新衣裳,我又不是要走,我去給你拿衣裳了啊。你怎么這么是非不分?” 謝留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誤以為自己聽錯了,笑容褪去,俊臉神色冷漠,“什么衣裳。” 胭脂顫抖著委屈地沖他哭喊:“你自己瞧!你打開那個包袱自己瞧嘛!” 為了驗證她的說的是真的,刀尖很快挑開包袱結節,露出里面嶄新的衣角。 胭脂眼前有片刻的暈眩,她好痛,她從來沒受過這么重的傷。 謝留像要把她的手都砍斷,她可能要變成斷臂人了。 只有一只手的胭脂,就是顏色再好,誰還會要她? 她傷心地用完好的手抹淚。 倏地聽見罪魁禍首似不可置信,又似輕視鄙夷地問:“誰讓你買的。” 就算眼見為實,謝留依舊不改想宰了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