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棄珠 第6節
第二天,秦明珠見到了那位馮天師。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天穹、宮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隱秘而沒有窮期”——博爾赫斯 第7章 馮天師是個戴著墨鏡穿著黃袍的瘦高中年男子,一手持羅盤,一手轉佛珠,身邊還帶著一個瘦小體型的年輕徒弟。 他一進門,就端著羅盤在房子里轉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秦明珠的骨灰盒前。盛英祺回國第二天,至今沒安排下葬的事宜,骨灰盒就放在餐桌上。 今早,盛英祺還對著他的骨灰盒吃了一頓早餐。 “天師,他的……” “噓!”馮天師煞有其事地止住盛英祺的話,對著骨灰盒手指一頓掐來掐去。 秦明珠站在馮天師旁邊,中途還伸出手在對方面前揮了揮。 見馮天師毫無反應,他不由輕輕笑了一聲。 騙子。 約莫過去十分鐘,馮天師終于放下手,轉臉看向盛英祺,“盛居士,情況不大妙啊。” “什么意思?” “你要招的魂不在國內。” 一句話讓盛英祺臉色微變,“他沒有跟著回來?” 馮天師搖頭,“若是未火化,完整尸首運回來,魂一定會跟著回來落地歸根,但現在……難辦哦。” “難辦?那代表還是有辦法,對嗎?”盛英祺走近,面容上的光線隨著他的腳步從明亮轉為昏暗,“只要天師能做到,天師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會滿足。” 馮天師眉頭緊鎖,沉吟道:“有是有辦法,需要我開天眼……” 秦明珠沒興趣聽了,騙子兩個,傻子一個,沒有聽下去的必要。 接下來的幾日,那位馮天師和他的徒弟每天都會來,他們在秦明珠家的客廳擺了一個法陣。 貼符紙、點蠟燭的時候,身為房子主人的秦明珠無聊會去看一看,他甚至在法陣中間站了好一會。 第七日,終于到了馮天師口中說的招魂通靈的那天。 馮天師當日還弄了動物血過來,也不知是豬血,還是狗血。他在法陣最外面用朱筆畫了一圈,旋即讓他徒弟站在法陣中央,自己則是盤腿坐在地上,嘴皮子翻飛開始念經。 盛英祺也在,他被要求跪坐在那個徒弟面前。 隨著念經聲越來越快,法陣周圍起了白霧,秦明珠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馮天師的徒弟開始渾身抽搐,面容扭曲,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兩三分鐘。 馮天師食指中指并攏,沾血在空中畫了一道無形符,破口而出一句“固生魂,定!” 他徒弟倏然平靜下來,而一雙眼卻是凝上淚,似嗔似怒地望著盛英祺。 盛英祺死死盯著徒弟看,緩慢站起身,道:“明珠?” 徒弟點頭,他朝盛英祺這邊走來,但好像被什么東西禁錮在原地,只能哀怨地叫:“老公。” 秦明珠見到活人假裝自己,慢吞吞飄過去停在徒弟面前,盯著那雙流淚的眼睛看,他想若是他,此時見到盛英祺是不會哭。 他已經哭過了,哭夠了,在他和盛英祺的婚姻里,現在沒有眼淚再對著盛英祺流了。 腳步聲響起。 是盛英祺走了過來。 “盛居士,陰魂不能離陽人太近!” 音還沒落地,盛英祺突然側踢膝蓋,直接把馮天師的徒弟踢跪在地。砰的一聲,膝蓋狠砸在地上,聽聲響,仿佛髕骨都碎了,徒弟還沒來得及痛呼,衣領又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老公?你叫我老公?”抓住他的高大男人臉上表情只剩陰沉,面前的雙眼里明明白白流露出殺意,是希望落空而涌出的巨大負面情緒。 徒弟臉色瞬白,他瞪圓雙眼,還想狡辯兩句,卻被對方搶先,“拿了我一百萬,就搞這種東西糊弄我,真當我人傻錢多嗎?” 抓著衣領的手不斷收緊,緊到徒弟以為掐的是他的脖子。 他心里一慌,喊了聲師父救命! 盛英祺聞言,慢慢側眸看向另外一邊的馮天師。馮天師此時臉色也不大好看,“盛居士,你別急,肯定是有環節出錯了,我再試……” “去監獄里試吧。”盛英祺像是丟垃圾一樣,把徒弟丟在地上。縱使如此,他余怒未消,一腳把旁邊的蠟燭全部踢翻在地。火燭滴下蠟油,似不干凈的眼淚。 馮天師從對方出手這么闊綽,就知道這事有極大風險,但他實在是沒忍住,現在見盛英祺這種反應,連吞幾次口水,陡然叫起來。 “等等!我的確是祖上五代都從事這個,不是騙人,是我原來偷懶,學藝不精,但我堂伯有真才實學,真的!他因為干這一行眼睛都瞎了一只!” * 秦明珠是在半個月后,見到據說是馮天師堂伯的人。頭發全白,一只眼如馮天師所說是灰白色的,瞧著年歲,怕是快80歲了,他沒穿黃袍,也沒拿羅盤,來時就很簡單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可秦明珠莫名覺得對方發現了自己。 他好像跟那個老人家對視了一眼。 老者將手背到身后,又咳了兩聲才說:“此事辦不了。” “辦不了?”盛英祺聲音一下子冷了下去。 “是,辦不了,他不想見你。”老者并未被盛英祺嚇到,很平靜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這句話不禁驚到了盛英祺,更驚到了秦明珠,他見人要走,本能追上去。 如果對方真的可以看到他,那對方知不知道他怎么樣才能擺脫現在這種情況? 魂飛魄散也好,重新投胎也好,他不想再困在人間了。 變成鬼之后,他碰不到任何東西,不需要睡覺,不會餓,沒有人看見他,只有他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每天漫長得像一年。 他被困在這套房子里了,甚至不能擺脫盛英祺。 “咔噠——” 門又關上了。 把秦明珠關在房子里。 兩個小時后,盛英祺獨自回來。 回來后他就對著餐桌上的骨灰盒枯坐。這段時間盛英祺明顯瘦了許多,比q國回來時更瘦,連秦明珠這個鬼魂都發現了。 半個小時一動不動后,盛英祺忽然開口:“秦明珠,你為什么不想見我?是因為沒臉見我嗎?” 他目光對著骨灰盒,先是笑,笑得肩膀抖動,眼里卻沒笑意,后又近乎咬牙切齒地說:“我都沒說不見你,你憑什么不見我,你……你又背叛我,背叛我!你想和那個死人團團圓圓再續前緣,我告訴你,想也別想!” 秦明珠知道盛英祺說的是誰,一個他連名字都不敢多想的人。 盛英祺罵他都算了,可不應該罵那個人。那個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沒有做錯什么。 秦明珠原來活著的時候,每年都會去墓園好幾次。其中的一天,他不會讓任何人陪著,就帶著自己種的花過去。 有時候是香雪蘭,有時候是藤本月季,有時候是風鈴草,總是那一年他種得最好的花。 秦明珠覺得自己悼念那個人,不需要其他人知道。那個人也喜歡清靜,不愛熱鬧。 當然,他覺得應該對枕邊人坦誠,所以他在結婚那年就將這件事告訴了盛英祺。 盛英祺表示自己能理解,還說多去看看也沒事。 但秦明珠不敢多去,只要去了,他就會想起那個人死了,連一點灰都沒留下。 他曾因為盛英祺的理解而感動,而幾年后對方忽然在這件事上的態度變了,不許他再去墓園悼念,先是柔聲勸他別去,還在床上逼他。 當他怎么樣都不肯松口時,盛英祺消停過一段時間,但在他自己的生日,提出要玩坦白局。 夫夫坦白局,要求必須講真話。 聽到這個游戲規則,秦明珠隱隱覺得不安,他不想玩,可那時候他已經有點醉了。他想起來,盛英祺就抱著他,不讓他走,還又喂他喝酒。 酒精麻痹神經,他漸漸軟在盛英祺的懷里,就像泡在酒水里的水果,一點點失去原本,一點點腐爛。 他聽到盛英祺說要一個人講一個秘密,對方不知道的秘密。 起初都是一些無傷大雅,雞毛蒜皮的事。 比如他說了自己小時候偷偷爬墻,被祖父撞見的事。祖父很生氣,罰他晚上不許吃飯,他就哭,哭得全家都來哄他。 比如他還說了他第一次喝酒,是偷喝父親的酒,結果喝進了醫院,父親被祖父祖母罵得好慘,母親還為此跟父親鬧了一段時間的分房睡。 漸漸的,話題繞到了戀情上。 這不是秦明珠主動說的秘密,是盛英祺問的。 “老婆,我的初戀是你,你的初戀是誰?”男人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懷里人完全困住,他用手指撫摸秦明珠的臉頰,在摸到眼角的時候頓了頓,那里有幾條細紋。 也許美人總是受上天優待,秦明珠喝酒永遠不會滿臉通紅那般難看,只是淡淡的水紅,一雙眼蒙著煙霧。 “初戀?”秦明珠重復了一遍,他還沒有完全醉糊涂,意識到不該談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是凡人,都很難在現任的前任這件事上看開,最好的辦法是不提。 “對,初戀,老婆你還記得嗎?” “我、我不是很記得了,可能是中學的一個學長,我在日記本上……” “我換個問法,老婆,第一個和你睡覺的男人是誰?” 是、是晏珈玉。 第8章 大腦里殘余的酒意,似乎都因為這個問題而清醒不少,秦明珠微微轉開臉,不愿意回答,“我……不要說這個,好嗎?” 但盛英祺一定要問出來,困著他,摁著他的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勢。 “都說了是坦誠局了,不能回避問題。如果你需要想一下才能回答,那我先說好了。老婆,我只和你睡過覺,只親過你,只抱過你。” 這種仿佛在述說自己純潔的話,把秦明珠的心情弄得更為糟糕,好像他必須生出愧疚之心,才對得起盛英祺的純潔。 “老公。”他低喃叫了對方一聲,“我真的不想說這個,問其他問題吧。” 盛英祺沉默了一瞬,“我就想聽這個,你在我之前有過幾個男人,叫什么名字,我都想知道。為什么不愿意講?我們結婚幾年了,這點事都不可以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