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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邊伏影 第93節

    溫舟勍放下雞飼料,轉身進屋摟了一把火柴堆起,從抽屜里摸出火柴盒點燃,拎過旁邊木桶,往鍋里倒了小一半的水給她,“路通了,以后水不夠可以外面送,別再摳搜那一點,我多燒點,你擦擦身子,不夠我再燒,外面還是冷的凍手,你別出來啊。”

    說完,他戴了副灰色的棉厚手套又出去了。

    章晚看他往章煦方向走去,狗起了個大早,天還灰蒙蒙就開始犬吠,兩個主人都磨著牙想宰狗,他倒是沒心沒肺,見人來活蹦亂跳的圍著轉。

    溫舟勍嫌棄的給他飯盆里倒昨晚剩下的飯,“吃吃吃,光知道干飯,最后一天了,能不能給你主人一點溫存時間,喂你這么久,怎么沒一點眼色呢。”

    他一邊教訓一邊喂,章煦看也不看他,吧嗒吧嗒伸著長舌頭吃的有滋有味。

    溫舟勍哼了聲。

    他對章晚這對蟹兵蟹將那是相看兩厭的關系,處了三月也沒見關系轉好,只不過今早好歹是他喂的最后一頓,也不好意思再緊衣縮食,飯給了滿滿一大碗,嚇得章煦吃幾口后,往地上一趴怯怯看他一眼不敢再吃,像是怕他下毒了。

    溫舟勍:“……”

    他氣笑,虛虛的空中小踹一腳,轉身朝羊圈牛圈去了。

    這邊是大頭,等他喂完一圈回來,和洗漱完的章晚吃飯,已經是醒來一個多小時后。

    章晚見他回來,朝旁邊桌上側頭,“快去洗漱。”

    “知道。”他語調里帶著你別催的沉穩。

    章晚瞟他一眼,拿起筷子不再說。

    以前溫舟勍沒來,她定時定點七點繞一圈喂完,后來和溫舟勍胡來,睡覺都是后半夜的事,更別指望七點起床了,連著幾周他都是被她一腳踹下去喂羊,現在不用她說,溫舟勍到點套上褲子自己就出去了,回來時頂著凌亂的頭發和沒洗的臉,和要笑不笑的她對上視線后,脫了褲子就又鉆回了被窩,拉著她說還早呢,埋頭在她脖頸跟著就把被子罩上了兩人。

    想到這,她嘴角的笑僵住,剛好溫舟勍潑完洗臉水拎著盆從外面進來,她飛快朝他揚起笑。

    他看過來,潦草的抓起旁邊的毛巾擦了下手,在胳膊上摸了下感覺還好不算太冰,然后捧起她的臉在唇上啄了口,順道在她旁邊坐下,看回桌上早已擺好萬年不變的馕和酥油茶,忍不住笑出了聲,章晚知他在腹誹什么,朝他翻了下白眼,后又想到這三月兩人跟馕相依為命的日子,忍不住也笑了。

    “你真不跟我一起走啊。”溫舟勍又重復這幾日沒完沒了的話,“你要是想見伯母,過兩天我再陪你在一起回來。”

    她拿章姝當擋箭牌,他以為她不走真是為了她。

    章晚嘴里發苦,追著男人走的章姝和只不過三月就要賴在她身邊不走的他,這不是選a還是選b的難題,她分明可以迅速解答,考試筆卻扔得飛快。

    “折騰什么。”她好笑地瞥他,“飛機票都搶不到,灰頭土臉坐一天一夜的火車回云城過兩天再回來,我圖什么。”

    “圖我唄。”他正色,“把我一人撂火車上你也舍得。”

    章晚心緊了下,嘴上還在不依不饒,“關我什么事,路剛通就迫不及待要走的可是你。”

    “你是在怪我嗎?”他壞笑,眼里明亮的蔫壞,“你說句陪陪我,或者你隨便說句別走了,你吱一聲,我就把票退了啊。”

    “你爸不是打電話,勒令你一定要回去嗎?”她問得輕松,心卻是緊緊擰成一團。

    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驅殼和靈魂分裂為兩半,迎著他吊兒郎當的視線,她知道溫舟勍不是在開玩笑,只要她說,她就可以留下他,只要她說。

    然而,她甚至不是商漁,從一開始這就是關于一個謊言的故事,她回去,她回哪里去,云城對她來說比商漁這個角色還要陌生。

    三個月……她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她麻木地聽自己說:“退什么退,趕緊走。”

    “哼。”

    他拿起酥油茶喝起來,章晚可以察覺到他的失望,只是她當做什么都沒發現,“你爸電話都打幾次了,你還是早點回去看看吧。”

    “能有什么事。”他面上不顯,心里更加厭煩,一周前接到溫雄催他回去的暴躁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他其實可以留下,但好像又沒有他必須不走的理由。

    章晚埋頭吃飯,沒敢去看他說這話時眼角的煩躁。

    吃完后章晚起身收拾桌子,溫舟勍奪了碗,拿走自己的盆去刷,她嘴動了動,按掉嘴邊的你快去收拾東西,看他洗完碗,擦完桌子,又轉身把床上疊的不整齊的毯子散開重新疊好。

    章晚坐在小桌旁邊,看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的忙碌,心里嘆了口氣。

    “老溫……”

    “我走了。”他轉身,瞟了她一眼,目光飛速的轉回看屋子,“走呀走呀,來的時候抬進來的,什么也沒拿,也沒什么好收拾的,行李我聯系旅館那邊給我寄回去了。”

    他拍拍褲子,轉身就往外走。

    章晚藏在桌下的手指顫了下,略顯倉皇的起身跟上他。

    溫舟勍得意的轉身,笑著瞧她,“慌什么,我這不是還沒走嗎?”

    他伸手,“再給我看一下。”

    “嗯?”章晚愣了下,“什么……”

    “嘖。”他去她口袋摸手機,老練的點開購票系統,第n次確認她飛機到云城的時間點,“就一周,還非要跟我分開走,我要等你又不愿意。”

    “嗯……火車太累了……”章晚心不在焉地重復借口。

    這一周天氣不好,回云城的航空多數停了,剩下的時間點她以不方便拒絕,溫舟勍又被催促的急著要趕回去,只能買了臥鋪火車,倒是給了章晚吃不了坐火車的苦先不走的理由。

    “亂嗯什么。”他恨鐵不成鋼的在她鼻頭狠按了一下,“那天我去機場接你,別下了飛機就往家回啊,還有這幾天記得給我打電話,別我走了你瀟灑了扭頭喂雞喂狗摟著溫溫騎著大黑倒是把我給忘了。”

    他不過是比她提早一周回云城,溫舟勍自己都想不通他為什么變得這么拖泥帶水磨磨唧唧,好像這一走自己就被她拎上褲子不記人了。

    也可能是自打他暈暈沉沉醒來,在眼皮子還耷拉著沒什么精神的時候瞥到小木屋門口的懨懨小姑娘起,兩人就沒分開過,24小時的形影不離長達三個月,然而這一次,轉身他離開卡朗,背對著雪山草原,踏上火車漫漫長路,隔著八百多公里的山與海,那是一個嗓子吆喝過去,再也聽不見木屋里發來煩躁不耐又清晰回響的距離。

    章晚鼻子酸的厲害,那分明是親昵的一個小動作,激的她眼淚差點冒出來。

    她低頭藏了下,又看回他撇撇唇,“這么怕我不負責啊。”

    溫舟勍偏頭,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章晚的笑就掛在嘴邊,對上他的視線慢慢僵住。

    “傻,還真怕了啊?”他在她臉上揉了把,點了點自己,“睡我三月,你逃得了?”

    她心抖了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溫舟勍上前抱住她,輕輕拍她的肩膀,“再背一遍我的聯系方式,家庭住址。”

    章晚下頷擱在他肩膀,面無表情的又重復了一遍他的兩個國內號碼以及一個國外號碼還有他的幾個不同地區的房子地址,心口好像被捅進了一把刀,碰著她的體溫有多暖,即將離開后灌胸的風就有多寒。

    分明,開春了啊。

    “好,咱不怕啊,真忘了,電話也聯系不上了咱也不怕啊,大不了我去找你。你可是云城商漁,我爬著也能摸進商家大門。”

    章晚身體逐漸僵硬,笑容都在顫,嘴上的輕松藏起了她臉上的狼狽,“你可真沒出息,就只能爬進商家啊。”

    溫舟勍往后退看她,“嫌我丟人?那想我怎么進,八臺……”

    “打住打住,再貧真趕不上火車了。”

    章晚心恐懼的發顫,她只是個推上戲臺的演員,落幕時連名字都不值得出現在幕布上。無論商家的大門朝哪面,有多堂皇富麗,都跟姓章的她沒有關系。

    “嘖。”

    溫舟勍巴不得錯過火車,但是也被她催的沒辦法,跟著外面響起嘀嘀的汽車鳴笛聲,接他去火車站的車來了。

    “走了啊。”他擺擺手,瀟灑的往外去。

    “要不……我去火車站送你?”

    “嘿。”他笑,學著她前兩天說話的語氣,“那么遠,兩三小時你一走我又一個人坐車回來,我不要。你自己去火車站,別太纏人了啊。”

    看來他對她說過的話是有點耿耿于懷的,眉眼間她的那點嫌棄學的惟妙惟肖。

    章晚不理他,“我去拿鑰匙,你讓司機等一下。”

    說著,她慌張的回屋。

    “算了算了。”他拉住她,“你那么一說,我還真不舍的讓你一個人回來,別自己回來路上看著茫茫雪山抹眼淚兒,那我多心疼。”

    “你想的美啊。”她白他,要去鎖門。

    “別別。”他認真攔住她,“別送了,火車站又擠又亂的,路又不是多近,咱不圖那幾分鐘了。”

    那邊車嘀嘀了幾聲。

    “我先上車了,到火車站給你打電話,你該干嘛干嘛,昨晚也挺累,回去睡會吧。”他往車邊走,又朝她擺手,“快回去睡吧,我先走,下周見,機場等我啊,也沒多久的。”

    她從來都滿不在乎的,他反倒先安慰起了她。

    章晚腳定在原地,她不敢動,風吹起她肩邊的頭發已經是她敢飄的最遠距離,她緊緊攥著手看他上車,她不敢動,她怕繃得那一口氣,在她追去的那一瞬間盡數瀉了。

    “大漁,走了啊。”他坐上車就落了玻璃,朝她招手。

    可能看不懂她為什么站在原地不動了,擺手說:“過來,快,再親一下。”

    商漁胸口像是被緊緊抓了一把的海綿,擰干了她胸腔的所有呼吸,疼的她喘不上氣,她站在原地,像是站在審判的十字架上,她清楚的看著謊言即將畫下最后一個尾聲時,因為剝離生命而清晰痛苦著的脈絡,像是初春萌芽的嫩葉,遍布在她身體里。

    她朝他擺手,輕揚的笑:“老溫,再見。”

    溫舟勍笑著看她,眼里帶著無奈地寵溺,搖了搖頭,一臉拿她沒辦法的說:“云城見。”

    司機呼了口氣,好像解放般,終于可以從這場沒完沒了又拙劣無趣的告別戲碼退場,車像離弦的箭一樣離開。

    溫舟勍猝不及防,從車子里鉆出來,不停點他的手機示意。

    章晚無奈地擺擺手,笑著看他的車消失在彎曲蔓延的茫茫山路間。

    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

    眺望遠方的盡頭已經什么也看不見,章晚呆呆的站了兩三秒,忽然耳邊響起汪汪兩聲,章煦把她從一場癔癥中叫醒,她愣了兩秒,眼睛遲鈍緩慢的眨了眨,忽然向路邊走了幾步,“老溫……”

    沒有回音,她越走越快,逐漸跑起來,越跑越快,像是要把此生能沖出的速度在這一瞬間跑完。

    路過一個小石頭,輕而易舉把她絆倒在地,重重一摔,走了無數遍的路,怎么還會摔倒,狼狽的趴著起不來。

    她顧不及膝蓋的疼痛,茫然地看著遠處的土路。

    “老溫……”

    她輕輕喃了聲,耳邊好安靜。

    風聲,草聲,就是沒有輕佻浪蕩的“嘖,又叫我干什么”的聲音。

    她愣愣的笑了一聲,低頭看向膝蓋上染滿的灰土,有低唔聲從蒼白顫抖的嘴里泄出,眼淚毫無知覺的流下。

    “我叫章晚,我叫章晚,我叫章晚……”

    第77章

    卡朗原來這么安靜,章晚靜靜地躺在床上,方圓百里,安靜的空氣似乎隨時都要將她溺斃。

    她像個干尸, 昏昏沉沉的睡著, 醒來, 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