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30節
毀盟這種行徑,雖然徑,雖然也是古往今來常見的手段,但是,不好聽。 皇太孫奪位、初登大寶,上來就毀盟,更是大忌。 如若要打底,那盟約還是不定為好。 一位傳令兵從城墻下跑了上來,把一封信交到毛將軍手中。 “飛門關送來的?”毛將軍看了眼封口,下方蓋了劉賁的印,他取出其中紙張,展了開來。 這上頭的字跡,他很是陌生。 看了眼署名,“謝羽”這個名字,好像聽過,又好像沒聽過。 再仔細看內容,毛將軍的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這是一篇討伐祁陽顏氏的檄文。 毛固安一介武夫,不懂那些文人功底,但文字之間的磅礴力量,他還是感受到了。 他為上面寫到的事情而震驚,也為了這文字里的號召力而振奮。 雖然,毛固安只答應了永寧侯不摻和奪位之爭,他守他的西境,可是,隨著西州城易主,隨著永寧侯他們返京,毛固安的心一點點的,還是偏了。 偏到,他看到這篇檄文時,也想擼起袖子去沖鋒了。 毛固安收起了信,道:“我先拿著,等下貼到城門口去。” 下了城樓,毛固安去尋了定國公老夫人。 老夫人與巧玉抵達西州城已經有些時日了。 劉賁使人護送他們,也與毛固安通了聲氣,讓她們在西州城里可以安然住下。 她們日常在城中走動,感受這座城池里的生活氣,也在很多人的口中聽到了林宣的名字。 有一些自始至終認為自己是大周子民的老人,抹著眼淚說著,當年若非林宣病故,他們這些人早就能回到大周治下。 雖然余柏在任時,對城中大伙兒不錯,但他畢竟是西涼人。 也有些以西涼百姓自居的,念叨著余柏的不容易,不愿意在周人手中討生活,又無法離開故土。 畢竟是新易主的城池,各種想法混雜在一起。 巧玉跟著老夫人聽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每日都有新的體會。 聽見拍門聲,她來給毛固安開了門。 毛固安不進院子,只把那張檄文交給她。 巧玉拿進去,給老夫人過目。 老夫人看完,很久都沒有說話。 她先前就知道祁陽狀況,只是,她沒有想到,林繁他們能讓謝羽落筆。 打動謝羽的,不是金銀、不是前程,是祁陽顏氏的胡作非為,是他與林宣的師生情誼。 巧玉的目光,也落在了“謝羽”兩字上。 她當然知道這個名字。 從前幾年,逢著年節,府里都會收到官州送來的年禮。 沒有什么貴重之物,就是些特產、吃食,像極了尋常師生間的問候,哪怕那位先生,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待他們出逃經過官州地界,她又從長公主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 官州設卡,他們所有人都不敢賭謝羽的立場,想方設法避開關卡。 也正是這位謝羽知府,寫下了這篇文章。 師恩固然沉重,但是,做老師的那個人,在當年提點謝羽時,定然也沒有想到今日吧。 第375章 臣請守城 林宣當初就想著,有朝一日,讓謝羽站出來如何如何嗎? 他一定沒有想過。 他對謝羽的關照出自賞識,大周需要更多的有識之士,而不是他個人要弄什么結黨之舉。 他不圖什么回報,可他終是得了這份回報。 無心插柳柳成蔭。 可柳樹的成長需要雨水、土壤、陽光,這一切的所有,由經由林宣的手,落了下來。 巧玉垂下了眼。 “父親”離她太遠了,父親留給她的,也只有別人口中那些細細碎碎的瑣事。 可她忽然意識到,也正是這些瑣事,如一根根細線,勾勒出了父親的形象。 那些人眼中的定國公、恩師、天縱之才、文韜武略無所不能…… 很高大,高大到讓她仰望。 同時,也讓她內心里盤旋著一種不安。 那么出色的父親,她真的配得上這份出身嗎? 興許是謝羽這氣勢洶涌的文字,給了巧玉勇氣,她在老夫人的椅子前蹲了下來。 “我……”她抿了抿唇,看著老夫人的眼睛,問道,“我真的可以是您與先國公爺的女兒嗎?我那么普通……” 老夫人微微一愣。 這些時日,她何嘗沒有感覺到巧玉的迷茫? 可她沒有去追著問,她在等巧玉說出來。 這個坎,旁人只是助力,真正要昂首挺胸地走出來,只有巧玉自己才可以。 “巧玉,”彎了彎眼,老夫人笑得很溫柔,“巧玉,你知道這個名字,是誰取的嗎?” 巧玉的眼睫顫了顫。 她打小就叫這個名字。 在左鄰右舍一群“大妞”、“二娘”、“金花”之間,她的名字顯得與眾不同。 不過,家里有位念過書的祖母,大家都以為名字是老太太取的,也就無人覺得奇怪,甚至,大妞二娘還很羨慕她有個好名字。 等進了府,被領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也夸她名字不錯,便沒有改。 畢竟,各府之中,類似名字的丫鬟也有很多,一點也不出奇。 可現在,聽老夫人這么問,巧玉突然心有所悟。 她試探著,問道:“是先國公爺嗎?” 老夫人點了點頭。 “巧,來自于我,”老夫人笑著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吧?” 巧玉頷首:“您娘家姓程,單名一個竅字。” 竅字底下,就是巧。 “玉,來自你父親,”老夫人握著巧玉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筆一劃地寫,“爾雅里有一句,璧大六寸,謂之宣。宣玉、宣玉。” 巧玉的眸子倏地收緊了。 這就是,她的名字嗎? 以先定國公的才華,他還可以給她取更多有雅涵的名字,他最終選了“巧玉”,是因為在她要經歷的童年生活里,這是最“出挑”又不會讓旁人覺得奇怪的名字了。 他們用了心。 無論是挑一家合適的養父母,還是定一個有深情的名字。 緩緩地,巧玉把腦袋埋在了老夫人的膝蓋上,難以抑制地,淚珠在她的眼眶中打轉。 老夫人吸了吸鼻尖,手掌落在巧玉的頭上,撫著她的長發。 巧玉久久沒有動。 掌心的溫度,清清楚楚地,傳遞到了她的心里。 是她的溫柔又堅強的母親,也是她那位高大、伸手無法觸及的父親。 等了會兒,巧玉漸漸平復了心中情緒。 老夫人把她扶起身,柔聲道:“把這檄文拿給毛將軍去吧。” 巧玉飛快去了。 等她回來時,內室里,老夫人正收拾著行囊。 “您……”巧玉頓了頓,改了口,“我們要回去了嗎?” “是啊,我們也該回京城去了,”老夫人手上不停,道,“回去,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我也有很是想念的人。” “誰啊?”巧玉問,“國公爺嗎?” “不僅僅是,還有,”老夫人的眼睛里,滿是懷念與期盼,“我的表姐。” 巧玉明白了。 老夫人口中的“表姐”,就是國公爺真正的生母。 她們母女這一趟輕裝簡行,東西不多,整理之后,便又通知了毛將軍一聲。 毛固安安排了人手,護送她們返回飛門關。 出城之時,城門口圍了不少百姓,對著告示上貼著的檄文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巧玉低聲與老夫人道:“我們這兒都收到了,想來,關內各處,都已經看到了吧?” 老夫人笑了起來。 此時的京城里,除了這篇檄文外,黃太師的檄文也預備好了,準備通過驛館、快馬加鞭傳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