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07節
一家人哭笑不得,哄他說城里的支援也很重要,等他再長大些,才能去城門口前線。 黃逸信了。 直到他知道,世間早就沒有年獸了。 他抱著一大筐炮仗,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小孩兒的信仰破滅了。 祖父的艱難,自與他的小孩兒心性大不同,但黃逸知道,信仰破滅的痛苦,遠在他之上。 能讓祖父做出如此選擇,皇上是真的傷透了祖父的心。 但凡,祖父對皇上統治下的大周還有一點信心,他都不會這么做。 林繁道:“我懂老太師的難。他比老侯爺難。” 永寧侯很早就知真相,他在把控著那個度,皇上越過去了,他就會把遺詔取出來。 黃太師則是什么都不曉得,他一心一意追隨皇上幾十年,卻不得不分道揚鑣。 黃逸深吸了一口氣。 他對皇上的了解,不及祖父深刻。 祖父認為皇上不適合,那他要相信祖父的判斷。 同時,他對林繁的了解,比祖父更真。 不僅僅是朝堂上的那個林繁,還有日常生活里的林繁,好友多年,他相信林繁能做好。 既如此,倒也無需東搖西擺了。 “我不拖你后腿,”黃逸道,“我等著吃你的喜宴。” 林繁倏地笑了。 瞇著眼看了會兒天色,林繁站起身,慢慢悠悠道:“我是真心喜歡她。” 無關身份與命格,僅僅因為是她那個人。 所謂有緣分,是真情上的錦上添花,而不是真情本身。 真情是他的心,那么噗通噗通的跳,想要把一切的美好都蓋在上頭,當然也包含這那名為“有緣分”的綻放的花。 黃逸也笑。 他當然相信。 畢竟,在林繁還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就在向他討教該送秦大姑娘什么禮物了。 這么說來,他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那吃酒時候,不添禮金了,他要討媒人紅封。 正事說完,家書收起,兩人前后腳下了城墻。 方天迎面尋過來,行了個禮,道:“老侯爺請爺去帳中。” 黃逸揮了揮手,示意林繁只管忙去。 而后,他也不急著回去,繞到了關口處,看百姓們通關西行。 男女老幼、攜家帶口。 不管是看起來窮苦的,亦或是寬裕些的,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以及滿滿的希望。 “老頭兒死,也能死在家里了。” 蒼老的聲音哽咽著。 黃逸循聲望去,看到了一位岣嶁的老漢。 落葉歸根。 他想,多樸素的愿望。 與念之一樣,歸于真正的自己。 第348章 不甘心 林繁進了大帳,與眾人一一行禮。 永寧侯站在輿圖前,一臉深沉。 安北侯主動與林繁解釋了一句:“我們在商討之后的安排。” 既已經收復了西州城,與西涼的對局,就由大周徹底掌握了主動。 以西州為前哨,持續給西涼施壓也行繼續西進、徹底剿滅西涼也行。 尤其是,此次戰事,西涼進軍飛門關,到大周收下西州城,前后歷時不算久,朝廷在軍資、軍糧上,亦有余力。 “按說,這都拿下西州城了,”馮仲嘆息一聲,“就此回京,我是有些不甘心。” 安北侯睨了他一眼。 平心而論,他也不甘心。 馮仲環視所有人,眉頭時緊時松。 末了,他的腳尖重重點了兩下地,打定注意。 “既是商討,我也不藏著掖著,”馮仲道,“好壞我都往外說。” 永寧侯便道:“你只管說,你在這兒罵天罵地,都不會有人給你傳出去。” 馮仲樂得一笑。 這倒是句實話。 他們一起出生入死,一起違抗了皇上“綁人”的圣旨,一起立下這些戰功,這點兒信任,自是有的。 “西涼偏安一隅,說好打是好打,說難打也難打,”馮仲走到地圖前,在西州與西涼朝廷間劃了一條線,“不遠,卻很難走。” 這個難,一是地形,二是天氣。 西州向西,是大片大片的戈壁與荒漠,其中自有綠洲,但對他們這些外人來說,認路都成問題。 李芥愿意替他們勸降西州城,但未必會愿意替他們引路往西涼王庭。 即便,他們再次說服了李將軍,繼續西進的路,也不是短短時日里能走完的。 為了保證后勤,關內糧草要大肆運往西州,同時,繼續問朝廷要糧。 以前還能夠開口,眼前狀況下,皇上還會點頭撥糧草給飛門關? 馮仲沒有那么天真。 西州投降,是余柏心懷百姓與麾下兵士,但進攻西涼王庭,大周的將士不能把寶押在王庭里的小人內jian上。 一旦他們不能在短時間里進入王庭,那等待大周兵士的,只有快速退軍一條路了。 西北疆土,已然開始入秋了。 若拖到冬天,大軍在野外駐扎,絕非明智之舉。 最好是退回西州,等到冬去春來,再等過整個風沙季節,然后進攻。 于是,又繞回來了。 他們沒有等到那時候的可能。 “原本是再好不過的機會,”馮仲懊惱極了,“時間本來是恰恰好。” 整個春天,西邊的風沙最大的時候,他們在飛門關外、玉沙口一帶與西涼人周旋,那兒不怎么吃風,沒有受影響。 等他們到西州城時,這一帶的風季差不多都過去了,沒有鬼哭狼嚎。 如果,能保證后續供給,從時間、天氣上,他們完全有能力繼續去打西州王庭。 拼一把,趕在冬日到來之前,要么拿下,要么退兵。 反正西州城在手,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這計劃如今是走不通了的。 “等老侯爺您與定國公回京,把造反的事兒弄明白了,”馮仲苦笑著搖了搖頭,“來年夏天再打西涼?我看啊,黃花菜都涼了!” 有沒有來年,姑且兩說。 最關鍵是,讓現在亂糟糟的西涼朝堂內部,穩上一年,誰能說準變數? 唯有施壓、持續施壓,讓西涼人看到王庭外都被大周將士們逛了三五圈了,他們才會慌、會怕。 “老夫也知道,此次若不能繼續西進,老夫這輩子可能都看不到那西涼韃子的王庭長什么樣了,”永寧侯笑了笑,道,“可老夫不能拿這么多將士的性命去賭,朝廷不支持,糧草會斷,我們撐不了多久。” 安北侯聽到這兒,便問:“那您的意思是,回京請命?” 這在安北侯看來,絕非明智之舉。 不帶兵,就這么一身豪氣地回去,等待秦、林兩家的是什么,他一想就知道了。 功勛在前,鄧國師又死了,皇上也許會收回成命,但這不代表信任。 安撫著、懷柔著,鳥盡弓藏,過些年,就什么都沒有了。 當然,帶兵回去也一樣。 只要交出虎符,就是一個結果。 若是想要另一番天地,唯有以兵發難…… 思及此處,安北侯重重攥了攥拳。 道理歸道理。 感情亦歸感情。 他再為這兩家不值,內心深處,安北侯也清楚,作為大周的臣子,他不該存著讓永寧侯與定國公去“造反”的念頭。 永寧侯不知道安北侯的遲疑與猶豫,他只是道:“不是請命,是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