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280節
他嗓門大、中氣足,當了這么多年的邊關守將,沒有京里人的矜持,什么粗話都能罵。 在毛固安看來,余柏就是只死王八,論龜縮,那真是千年功力。 他也不用怕把余柏罵出陣來。 他罵的這些,原就是罵給守城的兵士們聽的。 “李將軍的勸降信,寫到你心里去了?”毛固安問道,“徹夜難眠?你可千萬悠著點,還沒交上手,你就精神萎靡,那怎么行!” 余柏眉頭緊皺。 “要不然你下來,我們單挑,打上一把,”毛固安繼續喊,“反正你也打不過我,敗得合情合理,借此開了城門投降,也沒人能怪你。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是吧?” 毛將軍喊完,抬手一揮。 他的身后,大周的將士們齊聲高喊:“單挑!單挑!” 聲音震耳欲聾。 余柏不由臉色發青。 僅僅是叫陣,他根本不會管,愛怎么叫怎么叫。 可是,毛固安張口閉口的,就是“投降”,拿李芥的勸降信當利劍,動搖人心。 余柏看了眼周圍狀況。 守城的皆是精銳,可他們的神色亦不堅定。 也是。 連他這么一位主將都憂心忡忡睡不好覺,何況兵士們。 余柏吩咐道:“不用管他,他們周人也知道西州難攻,才會用這些手段。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喊幾天。” 努力著鼓舞了一番士氣,余柏下了城墻。 召集了手下副將們,余柏問:“城中糧草能夠堅持多久?” 一人答道:“一月半倒是不成問題。” “撐過一月半,援軍應該就到了。”余柏道。 副將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將軍,”有一人道,“您不用鼓舞我們,援軍真的會到嗎?” 余柏張了張嘴,終是嘆了一聲。 那人又問:“李芥將軍的信上到底寫了什么?” “勸降,”余柏沒有繼續隱瞞,“李芥真情實意勸我開城投降。” 這一答案,在副將們的意料之中,也正是猜到了這種可能,昨天夜里他們才沒有打攪余柏。 “那您要降嗎?” 余柏在他們的肩膀上,重重地都拍了拍:“皇上把西州城交給我們,不戰而降,我沒有這個臉面。個臉面。” 副將們也知道余柏的脾氣,道:“那就守下去。” 守到,守不住的時候。 等余柏離開,一位副將紅著眼,道:“可是,皇上已經放棄我們、放棄西州了。” 這么一座要城,朝廷竟然沒有解救的意圖! 也難怪李芥將軍會勸降。 李將軍經歷玉沙口一戰,又看到蘇將軍戰敗,他肯定更明白京里在想什么。 心寒無比,才…… 城外,毛將軍一直喊到了下午,喊得嗓子冒火,罵了句“龜孫子”。 眼看天色將暗,他下令收兵。 回到駐地,毛固安與眾將嘿嘿一笑:“我明兒能歇一歇了。” 照他的想法,等他們這些人,每日一換,去喊上一輪,等再順到他毛固安的時候,余柏差不多就該松口了。 哪怕余柏不松,他麾下的兵士們也會松。 畢竟,他們只是叫陣,根本沒有圍城,西涼朝廷又不出兵、又不送糧,擱誰誰不寒心? 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呢。 第二日要出陣的是秦威。 見毛固安聲音嘶啞,秦威心念一動,回帳問道:“阿鸞,有沒有能護嗓子的符紙?” 秦鸞站在地圖前看得很是認真,聞言笑著道:“您怕您喊不過毛將軍?” “他老當益壯。”秦威說著,自己也笑了。 秦鸞走到案旁,打開烏木盒子,取了一張符紙。 “您明日收在衣領中,”秦鸞說完,又取了一張,“您拿給毛將軍,讓他緩緩?” 秦威一并接過,也不藏私,出去尋毛固安。 毛將軍正在帳中喝水,滿滿的水囊咕咚咕咚往口中倒,清水入嗓,總算舒服了些。 見秦威遞來了一張符紙,毛將軍頗為不解。 秦威道:“放領口里,阿鸞說能舒服些。” 毛將軍當然聽過疾風符的神威,饒是他最初將信將疑,但兵士們吹得神乎其神,他還是信了幾分。 眼下,這等好事輪到他了。 反正就是收著,不痛不癢的,試試就試試唄。 “閨女好啊,知道心疼爹,”毛將軍道,“早知道讓你第一個去,她早就拿出來了。” 秦威哈哈大笑。 夸他女兒,那比夸他還要讓他高興。 翌日一早,秦威帶兵去叫陣,日落再歸。 秦鸞給父親倒了盞茶,問:“今日狀況如何?” “老樣子,他們還扛得住,看著是還需些時日,繼續施壓,”秦威說完,見秦鸞若有所思,便問,“你有什么主意?” 秦鸞請秦威到地圖前,指著一處,道:“西州城北,這一帶,地勢比城高。” 秦威蹙眉。 確實高不少,比城墻還高出一段。 但地勢很不平,又隔了些距離,別說砸石頭了,拉滿長弓,借著地勢,都射不進城中。 “能過去的,除了鳥,就只有風。”秦威道。 秦鸞笑著點了點頭:“風就夠了。” 秦威訝異:“你打算做什么?” “點個香料。”秦鸞道。 秦威一頭問號。 打仗,還要熏香? 第318章 嚇死他們最好 饒是弄不明白,秦威依舊信任女兒,將她帶到了馮仲帳中,又把其他人都請了來。 “阿鸞有一些想法,各位不妨一塊聽聽。”秦威道。 聽他這么一說,眾人也愿意給個面子。 他們現在與西州城僵持中,優勢在手,只等城里熬不住。 可若是能更快得手,自然再好不過。 只是,進攻西州城的切實有效的辦法,他們先前已經想了一輪又一輪,實在是榨干了腦汁,再無新策。 若不是有李芥的勸降信開道,可能就剩下硬攻與硬圍這樣的路子了。 這種時候,要是能有一些新的見解,倒也不錯。 秦家丫頭是年輕,沒有打過仗,紙上談兵都不一定能談出花樣來,可就是因為白紙一張,興許會有他們這些老人無法想到的靈光一閃。 如果說得在理,大家一起探討探討,能用在實處那就再好不過了。 要是說得不在理,那、那也別笑話她。 馮仲與劉賁等人交換了眼神。 好好一孩子,一片好意,不管怎么說,不能打擊到她。 他們這些當叔伯甚至爺爺輩的,對晚輩要有善意。 毛固安揉了揉脖子。 不得不說,那符紙真有效果。 他昨兒歇覺時一直按在嗓子上,今兒早上起來,火辣辣的感覺都消失了,張口說話,也沒有啞。 “只管說。”毛將軍給秦鸞打氣。 秦鸞笑著道了聲謝,問道:“我聽說,西州城內,兵營在東北角?” 毛將軍作答:“不錯。” 每座城池,大小不同,布局、設施也各有風格。 西州城自落入西涼人版圖后,為了防備從東進軍的大周,將兵營安置在城中東北角。 秦鸞又走到地圖旁,指著先前與秦威說過的那處,道:“我這幾天在營中觀察,城北這一處地勢比那城墻高上不少,近幾日又一直是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