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245節
阿蕊在山上等了幾天,等到了他們這一行人。 莊子里備了熱水,各自梳洗整理后,坐下來用了頓熱騰騰的飯菜。 待用過了,便說正事。 阿蕊看著驛官向西,便也向西派了個商隊。 “祁陽那兒,查得最緊,”阿蕊道,“我們手續齊全的商隊,都飽受盤查。” 平陽長公主頷首:“意料之中。” “您讓大部分人留在莊子里,只幾人繼續西去,這是個好主意,”阿蕊想了想,道,“人選盡快定下來,我好準備文引。” 文引都有固定的格式,上頭需得寫上年紀,大致體貌。 雖是官府衙門出具的東西,但要作假,在有些本事的人手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我倒是很想一塊去,只是我這張臉,進了祁陽,編什么都不好使,”平陽長公主哼笑了聲,鳳眼飛揚,側過頭去永寧侯夫人,“不知道侯夫人還記不記得長興六年的事兒?” 第280章 舊年兄妹 永寧侯夫人的眼神,倏地暗了暗。 秦鸞看在眼中,就知那年事情,祖母一定還記得,只是她不愿意提、也不愿意想。 在坐的人里,也只有二叔父垂下了頭,整個人懨懨的。 侯夫人嘆了一聲:“記得的。” 前朝的亂象,該從什么時候算起,各有各的說法。 皇室男丁不興,也活不長。 小小年紀龍袍加身,沒坐一兩年皇帝就夭折了。 子嗣么,當然不可能有,只得讓弟弟繼位。 幾次重復下來,弟弟不夠用了,無奈去族中抱養一年幼孩子,讓他當皇帝。 如此一來,公主、長公主們很多,駙馬不缺出身高貴又強勢的,漸漸的,爭權奪利、各自劃地盤,把前朝終是拖向了割據的局面。 長興帝,算是那群小皇帝里活得長些的。 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只是個傀儡。 再者,大勢已去,連他那群姐夫、姑父都控制不住天下大亂,只想從中謀些好處了,他這個皇帝,還不如不是個皇帝。 長興三年,趙揮揭竿起義,不久后,秦胤舉兵追隨。 各地豪強紛紛起,迅速搶占城池,發展壯大。 有結盟,有死敵。 以有盟友反叛。 長興六年,趙揮帶兵出征時,駐地城池被盟友拔刀相向,偷襲。 侯夫人算是驍勇善戰的,扛起了指揮大旗,與留守的兵士、有武藝傍身的婦人一起,阻攔他們。 只是,盟友在城中露出獠牙,讓他們這些留守的婦孺老弱,連城墻的護衛都失去了,只能盡量拖延時間,讓無力反抗的人先走。 直到精疲力盡,她才逃出城池。 那些人只要城,只要錢,并沒有對逃走的人趕盡殺絕,給了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 可是,還有很多很多沒有逃出來的人。 侯夫人失去了兩個兒子。 她真正的長子與次子,為了保護年幼的秦威與秦治,死在了城里。 小小的秦威連滾帶爬背著幼弟出城,見到母親時,兩個孩子已經連哭都不會哭了。 不止是秦家,主公趙家的那一雙兒女,也不知所蹤。 沒有辦法回城找人,侯夫人只能忍著喪子之痛,與其他還有余力的人一起,把逃出來的人帶往邊上鎮子。 很快,他們等到了回救的兵力。 只是那座駐地城池,易守難攻。 主力大軍還在前方征戰,無法撤回來,只靠回救的這些兵,根本無力攻克高高的城墻,只能隨援軍離開這兒,去其他趙家占據的城池里。 兩月后,他們打贏了那場仗。 主公好像也接受了失去兒女的悲痛,重振旗鼓,統領大軍準備打回去。 大軍逼近城池。 天將明未明時,營帳的前方遠處,出現了兩個孩童身影。 塔上瞭望的兵士盯了他們一會兒,不敢確認,把秦胤也請了上來。 眼神如鷹的秦胤,都怔怔看了好久。 他認出來了,又不敢認。 那兩孩子,哪里像主公家的公子與公主? 泥里打滾的乞兒都比他們兩個干凈。 那對孩童,正是年幼的趙臨與趙瑰。 趙揮聞訊,顧不上穿鞋披衣,散著長發就沖了出去,抱著孩子嚎啕大哭。 趙臨和趙瑰也哭。 趙瑰哭累了,被侯夫人抱回去,替她梳洗整理,填了肚子,沉沉睡去。 趙臨哭完了,就得意起來了。 那日事出,趙臨想帶趙瑰出城,可惜兩個孩子跑錯了路,險些撞到叛軍臉上,不得已躲進了邊上的民居。 等那隊叛軍過去,他們再出來時,已經遲了。 逃出城無望,趙臨從民居里翻了破舊的孩童衣裳出來,給自己和meimei換上,又把臉涂得臟兮兮的。 等叛軍關上城門,清點城內人數時,他和趙瑰就站在人群里。 叛軍將兵,來不及走的百姓,沒有一個認識他們兄妹的,只把他們當成普通小子。 夏天炎熱,城里的尸首需要清理,免得沾惹疫病。 叛軍們懶得動手,就扔給活下來的百姓。 趙臨給他們當苦力。 年紀雖小,但肯干活,也不喊苦,只求換一點糧食填肚子。 有人可憐兩個小孩兒,舍一點口糧給他們,反正人小胃口也小,吃不了幾口。 七歲的趙臨就靠著那點兒孩童力氣,養活了自己和meimei,也在等父親的消息。 他知道父親打了勝仗。 他知道父親要回來收復城池了。 他卻突然聽說,叛軍里有人懷疑趙揮的一雙兒女還留在城中。 在叛軍大肆搜查之前,趙臨趁著夜色,從城墻腳下的一個只夠小孩兒鉆出去的狗洞爬出了城,和趙瑰一起躲進了林子里。 等了好幾天,喝水解渴,果子果腹。 有一夜遇上到河邊飲水的大蟲,得虧趙臨爬樹厲害,背著趙瑰一直爬到樹頂。 大蟲興致缺缺,喝了水,看了他們一刻鐘,也就走了。 而后,他們等到了大軍駐扎。 高高飄揚的旗幟上,寫著“趙”字。 他們找著家了。 回憶起當年情景,長公主的眼眶亦有些紅。 她彼時雖年幼,但那些艱難的記憶卻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她依舊記得,兄長當時有多么的驕傲。 驕傲他護住了她。 明明,不管她這么個拖累,以兄長的本事,當天就能逃出城,與其他人一起撤離。 沒有救出她,也不是什么可以被人指責的事。 可兄長把她背在了肩上,抗在了心里。 她吃不飽,他更餓。 兄長從來沒有哪怕一丁點不管她的念頭,直到把她帶回親人面前。 邊上,永寧侯夫人平復著自己的心境。 她知道長公主提舊事的原因。 想走出祁陽府,他們這些老面孔幾乎可以說,沒有機會。 能試一試的,只有新面孔。 一如當年他們兄妹能在城里活下來,而沒有被抓住做人質,因為誰也不認得他們。 “城里貼畫像了嗎?”侯夫人問阿蕊。 阿蕊搖頭:“還沒有畫像。” “二郎媳婦、阿灃、阿鸞,”侯夫人點了點,“他們在祁陽,都是生面孔。” 秦鴛一聽,急急道:“我呢我呢?也沒人認得我!” 季氏聞言,瞪了女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