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58節
“國師怎么來了?”皇上問道。 只這一句話的工夫,鄧國師已經辨明了皇上的狀態。 如徐公公所言,皇上還穿著朝服。 面如寒冬北風,凍得聲音都很緊,整個背部緊繃,十分僵硬。 果真是被氣得不輕。 鄧國師垂下眼簾,道:“貧道聽說了早朝上的事,想著皇上定是十分心煩,來與皇上出謀劃策。” 皇上打量了鄧國師幾眼,道:“國師難道還能指點用兵嗎?” “貧道只修道,沒有念過幾本兵書,連紙上談兵都稱不上,”鄧國師頓了頓,道,“真要用兵,他們不是推舉了永寧侯嗎?” 話音一落,徐公公抽了口氣,涼得他險些要去捂腮幫子。 看吧、看吧! 皇上剛剛舒緩了一丁點的面色,瞬間就又大雪冰封了! 鄧國師在搞什么東西! 仿佛看不到皇上的臉色,鄧國師繼續道:“您并非不認同永寧侯的能力,也知道他便是病著也能壓陣,真正讓您生氣的是,兵權在永寧侯手中,而定國公在他麾下。 要說誰最有可能知道吳王遺腹子的下落,那就是林宣。 現在的定國公若不是那個孩子,他與永寧侯聯手,推一個傀儡出來。 若他真就是了,永寧侯借著手里的兵力,助他起勢…… 您擔心的,其實是這個。” 直直的,皇上看著鄧國師,不置可否。 哪怕沒有回答,鄧國師也知道,自己這一針下去,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他還知道,皇上內心里,幾乎認定了林繁就是趙臨的遺腹子。 第183章 心魔 御書房里,落針可聞。 良久,皇上才緩緩開口:“那依國師之見……” 鄧國師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了頭:“是不是,定國公說了不算,永寧侯說了也不算。能一言九鼎的,是兵權。” 別的都是虛的。 皇位爭奪,又不是衙門斷案。 左一個“接生婆證人”,右一個“老管家口述”,再拿出來所謂的襁褓…… 一套接一套的,京兆衙門都得搖頭。 落在話本子里,或是茶樓說書的口中,那是個樂子,讓聽客們一日日追著聽。 真進了金鑾殿里,可能,也得被稱作“樂子”。 能笑掉文武大臣們大牙的樂子。 笑上一通,推出去砍了,完事兒了。 能真正威脅皇權的,唯有兵。 大軍壓到皇城下,別說林繁自稱是趙臨的兒子,他要自稱是皇上的爹,那京師百姓也得點頭。 再退一步,林繁是誰、重要嗎? 他不認大周了,想改朝換代,還要認什么爹? 真正介意趙臨兒子的,其實還是皇上。 畢竟,這其中牽連了趙臨的死。 謀害作為太子的兄長而謀得皇位,始終不好聽。 當然,這幾句,鄧國師并不是說出口,若不然,就不是一針見血,而是一刀砍著要害,血流如注了。 鄧國師想了想,道:“定國公只是需要那么個身份,來替他拉攏永寧侯,以及永寧侯手里的兵權。 以永寧侯與林宣的交情,十之八九會買這個帳,甚至很多年前,林宣還活著的時候,他們之間可能就有了這份默契。 現在,時機到了。 定國公此刻在飛門關,永寧侯再拿著虎符,調度飛門關以及南境諸多駐軍,京師恐難以抵御。 以貧道之見,皇上,置之死地而后生。 西涼與南蜀聯手的大軍,擋下來,也得元氣大傷吧? 傷的,為何不可以是病重的永寧侯,或是為先鋒的定國公?” 幾句設問,如幾聲鐘鳴,沉沉地,在皇上胸口間回蕩。 “國師是指……”皇上喃喃著,不等鄧國師開口,自己先搖了搖頭,“不可,此事不可。大軍臨陣,豈能……” 鄧國師放低了聲音,一字接一字:“為了大局。” 皇上皺著眉,沒有接這句話。 鄧國師不再繼續建議,躬身告退。 徐公公送他出去。 遠遠避著人,徐公公摸了摸胸口。 心臟突突跳得很兇。 不得不說,鄧國師的主意是真的兇,饒是徐公公見多了宮中傾軋,也被他突然來的這么一出,給唬了一跳。 “皇上會聽進去嗎?”徐公公問。 鄧國師的眼中,劃過淡淡笑意,很是自信。 他去諫言,是因為皇上想不到這些嗎? 并不是。 是他揣度了皇上的心思,把那裂口的窗戶紙,用力捅了捅而已。 “以前從未做過這等事,得讓皇上突破心魔,”鄧國師說完,看向徐公公,“你等下該如何說,心里可有數?” 徐公公來回想了想,笑道:“皇上的心魔,又豈止這么一樣。 雜家伺候皇上,知道皇上為了那一樁樁的心魔,苦痛太久了。 雜家得為了皇上破除心魔鋪好路子。” 說完,兩人雙雙笑了出來。 回到御書房,徐公公打起精神來。 皇上最大的心魔,來自于“林繁”,那么,只要世上沒有林繁這個人,很多心結,迎刃而解。 泡了一壺新茶,徐公公遞到皇上手中。 皇上抿一口,問:“你怎么看?” “雜家見識淺薄,”徐公公小聲答道,“只是覺得,國師說得不太對。” “哦?”皇上好奇起來。 徐公公道:“永寧侯領命去飛門關,頂多再帶上二兒子,皇上能把他兩個孫兒、以及侯夫人并兒媳、孫女全留在京中。 定國公府里那位遺孀,是不是定國公的親娘,暫且說不好。 可永寧侯府上上下下,全是老侯爺的血親。 定國公若是想要舉旗行亂,不管永寧侯與林宣關系多好,都不會讓他這么做。 手握重權的是老侯爺,京里好吃好喝供著侯府,老侯爺會舍下他們? 反倒是,定國公不管不顧時,永寧侯為了血親的性命,要與他內訌拼命。 人質在手,主動的就是皇上您了。 您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皇上陷入了沉思。 許久,他把不再燙口的茶水飲盡,道了聲“好茶”。 徐公公接過茶盞,續茶去了。 像皇上這么悶了許久的人,鄧國師上來就拆屋頂,皇上會吃不消。 徐公公保一保屋頂,劈個墻,皇上左思右想,便能拿定主意。 而一旦認定了劈開的墻,往后真要拆屋頂時,想來,皇上不會有任何猶豫了。 熱水入壺,蓋上時,熱氣沖出來,燙著了手指。 徐公公連連哈氣,連罵“晦氣”。 一面罵,一面想,皇上行事,還是猶豫,缺了份果決。 若有那份果決,何至于被徐太傅訓了那么多年,早把那臭老頭子打發了。 還有林繁。 分明皇太后十幾年前就起疑心了,皇上卻不以為然。 也就這兩年,才漸漸質疑起來。 到底是遲了些。 另一廂,皇上閉目養神。 大敵未退,行事還得謹慎,鄧國師所言,雖是斬絕后患,但對戰局而言,容易生出各種變數來。 倒是拿女眷鉗制永寧侯,是個短期內穩妥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