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38節
這番對話,看似要在平和下收場。 黃逸卻突然另起了一方向,問:“您拿什么您所謂的那些棋子交易?要他們相信您,您給了什么好處?” 黃太師睨了孫兒一眼。 “拿您眼中,可以賣給他們的、大周的訊息?”黃逸急切問著,“賣軍情,收銀錢,謀取信任?” 黃太師反問:“不然呢?” 打入敵人內部,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知道什么能賣、什么不能賣,他清楚知道自己心里向著的是誰。 “您,”黃逸垂下了眼簾,言語之中,滿是失望,“您不該這樣做……” “那老夫要怎么做呢?”黃太師苦笑,搖了搖頭,“你讓老夫想起了大殿下?!?/br> 聞言,黃逸一愣。 毫無疑問,大殿下是位好學生,就是太過固執了。 而固執,來源于天真。 皇上有一句話說得對,大殿下沒有經歷過亂世的苦。 書上看的,別人講的,終究不是自己經歷的。 大殿下心好,因而他想像得太過美好,不沾風雨。 這不是大殿下的錯,一來,他出身在大周建朝后,二來,他那身子骨,也沒有辦法真正走出去。 偏,皇上是一位好皇上,但他離好父親,隔得很遠。 父子之間,沒有辦法好好溝通。 不似他和黃逸…… 思及此處,黃太師看向孫兒:“不是所有磊落之事,都能夠光明正大。 你與林小子交好,他在赤衣衛做事,一樣會講究手段、手法。 老夫在這些事情上的行為,你可以說不光彩,但老夫對得起大周、對得起皇上,老夫問心無愧?!?/br> 第160章 主動權 那盞油燈,又暗了暗。 昏黃的光搖著,晃得黃逸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 在搖擺的,不止那簇光,還有他的心。 祖父說的這些話,他并非不能領會其中意思,但他依舊,不能完全信服。 可若要說,祖父的想法都是錯的…… 黃逸抬起眼,認真地看著黃太師。 有一點,他很確信。 他沒有辦法去說服祖父,一如祖父也無法完完全全地說服他。 他們祖孫兩人,在這件事上,想法分歧,不能統一。 如此狀況下,一味的靠嘴巴說,是沒有用的。 “祖父,”黃逸坐直著身子,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您的經歷與閱歷,是我沒有的。 您從亂世走到現在,是大周的三公,是皇上的重臣,這幾十年的人生,讓您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符合您的利益,亦符合您的想法。 我還沒有您這樣的能力與眼界,只從我自己而言,我認為您這樣做,并不對?!?/br> 饒是否認,黃太師聽在耳朵里,也沒有打斷。 授業,授的是知識,學的是思考。 光會聽而不會想,那是庸才,不是他黃太師欣賞的學生。 做為老師、祖父,黃逸敢質疑,黃太師就敢聽。 只要是仔細說道理的,他就不會堵對方的嘴。 黃逸說到這里,停下來想了想,又道:“您先前問我,您要怎么做,說實話,我沒有答案。 正如您所言,我長在京中,沒有吃過亂世的苦,沒有見識過邊關動蕩。 我想到的東西,終究太淺了。 所以,我想去尋找答案?!?/br> 黃太師摸著胡子的手頓了一下,他抬眼看著黃逸,繃緊了下顎。 “剛進來時,與您說去投軍,是氣話,”黃逸深吸了一口氣,坦蕩又直白,“現在再與您說一次,我想與投軍,去見識真實的邊關,我去過了,見過了,或許就能找到我心目中的答案?!?/br> “你……”黃太師的聲音微微發顫。 見多識廣。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這一類的道理,黃太師能洋洋灑灑說出一大堆來,他亦十分信奉“走出去”。 若黃逸今兒說的是去江南、去兩湖什么的走一走、看一看,黃太師會毫不猶豫地給他準備行囊盤纏,催著他出京師。 可偏偏,黃逸說的是邊關。 他不是去“看”,他要去打仗! 打仗,是真刀真槍,生死難說! 兩軍對壘,什么太師之孫,無名小卒,敵人砍起來可不管不顧。 大周無疑可以取勝,但是,戰損再小,它也是會出現的。 萬一其中一個,是黃逸呢? 黃家,是文臣,并非將門,黃逸不需要以軍功謀前程,去冒大風險。 黃逸雖然武藝不錯,亂戰之中,個人的力量渺小…… 各種念頭在黃太師心中翻涌,翻到最后,否決之言,他還是說不出口。 大周起于亂世之中,靠著一眾將士們打下來天下。 正如他與范太保說的那樣,都是見過世面的老頭子了,沒道理說,別家子弟出征時,他們坐鎮后方的老神在在,自家孩子要上陣時,他們如坐針氈、要死要活了。 臉皮再厚,也不能厚成那樣。 當年,先太子都能親征。 誠然,黃太師是非常反對皇太子親自領兵、遠赴戰場的,只可惜,勸了,勸不住。 今時今日,太師之孫,能比皇太子還金貴? 見黃太師遲遲沒有開口,黃逸問:“您是不答應嗎?” 黃太師嘆了一聲。 平心而論,舍不得,也很擔心。 可冷靜想想,他又無法拒絕。 他若是拒絕了,范太保今兒在御書房里的那番話,就全映在他身上了。 對年輕一輩,是需要放手的。 黃太師以好長輩、好先生自居,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這樣,”黃太師拍了拍孫兒的肩膀,“夜深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等明日睡足了、酒也醒了,你若還是這份決心,老夫等著你來。” 黃逸頷首,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這一夜,黃逸輾轉,黃太師睡得也不好。 理智歸理智,情緒歸情緒,明明這把歲數的人了,他揉了揉胸口,該看不開,還是看不開。 糾結了一整夜,早上起來,黃太師的精神不太好。 微微晨光中,他看到了黃逸。 黃逸上前,深深地與祖父行了一禮,久久未起。 見狀,不用再說什么,黃太師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夫知道了,”黃太師的聲音發啞,“想好了,就去做吧。你祖母、父母那兒,若有反對的,老夫會與他們說?!?/br> 黃逸頷首。 黃太師趕著上朝,沒有多少時間收拾心情,匆匆入宮。 朝會上,林繁悄悄打量黃太師,琢磨著,不曉得黃逸怎么與黃太師說的,竟讓老太師這般心不在焉。 待下朝后,回到赤衣衛衙門,才一邁進去,林繁就看到了黃逸。 “今兒不當值?”林繁問他。 “下午,”黃逸答道,“也就再當兩日侍衛,以后就不當了。” 聞言,林繁頓住腳步,疑惑地看著他。 黃逸攤手,笑了笑:“我決定投軍了,也取得了祖父的同意,到時候,與你一塊去打西涼人。” 這個答案,讓林繁意外極了。 黃逸這性子,突然起了這種念頭,倒也好理解。 可他怎么能夠說服黃太師的? “太師答應了?”林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