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90節
夜色nongnong里,厚重的云層隨風而走,偶爾間,露出后頭的一輪明月。 月光幽幽,顯得清冷。 馬車停在生花閣外。 劉杉正要打烊,見秦鸞來了,驚訝極了。 秦鸞與他打了聲招呼,入了大堂,與劉龔氏道:“嬸子,我尋國公爺,急事?!?/br> 劉龔氏正盤賬,放下手中算盤,沖秦鸞點了點頭。 這個時辰,定是急事了。 方天得了消息,半刻沒耽擱,直接報給了林繁。 “她找我?”林繁問,語氣里透出了幾分喜悅。 “是,”方天道,“秦姑娘這么著急,這事兒定不小,上回是徐太傅的事,這次不曉得……” 隨著他這幾句話,方天發現,他們爺的神色rou眼可見地凝重了起來。 他摸了摸鼻尖。 看來,秦姑娘找來的緣由,爺大致心里有數? 能讓爺這么慎重,一定是大事。 可今兒白天,他也在衙門里,寸步不離跟著他們爺,他怎么就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聽見呢? 真是奇了怪了。 林繁并不知道方天在想什么,他從架子上取了雪褂子系上,匆匆出門。 先前的那點兒歡喜已經被擔憂所替代了。 能見到心里念著的姑娘,當然是一件高興事,可正如方天說的,秦鸞找他,定是發生了難事,這叫他怎么能不掛心呢? 后宅與林繁留了道門。 林繁進來,與劉杉打了聲招呼,便穿過院子,進木門,三步并兩步上了樓。 他的腳步聲傳進了雅間,秦鸞起身,看向門口。 林繁一進來,視線與秦鸞對上,他的心重重一跳。 他還記得,上一回,秦鸞很放松。 一壺茶,一盤棋,等了他小兩個時辰,怡然自得,臉上的笑容雖不燦然,卻也溫和得恰到好處,讓他整個人都輕松許多。 可這一次,有茶,無棋,秦鸞依舊沖他一笑,可他就是從這個笑容里,品出了些不一樣來。 把雅間的門關上,林繁走到桌邊,大大方方坐下。 把關切都藏在心中,開口之時,他不疾不徐,問:“秦姑娘是遇到什么難事了嗎?” 秦鸞望著林繁,眨了眨眼睛。 林繁的聲音平緩亦有力,只聽他的語氣,就有一股安撫般的力量。 聲音劃過焦急的心神,讓人也跟著慢下來、穩下來,同時,也有了“萬事都能解決”的信心。 這在對話的時候,是一種能力。 也難怪京中那么多縱橫朝堂幾十年的老大人,明知道林繁很煩,都會被他在交談時帶著跑,待后知后覺踩了坑,追悔莫及。 當然,林繁與她這么說話,不為套話挖坑,只為平復她的情緒。 這么一想,秦鸞不由彎了彎眼,跟著坐下來。 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明明只是個傳話的旁觀者,卻因為祖父說的往事而著急了。 常年修道,按說是練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耐,她的著急,不會表露在神態之中,還是被林繁一眼看破了。 不愧是赤衣衛指揮使,眼力出眾。 “是我著急了?!鼻佧[道。 林繁并不追問,自個兒倒了茶,等著秦鸞開口。 秦鸞很快調整了狀態,道:“祖父說,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br> 林繁挑了挑眉。 這是先前老侯爺在說到他的身世時、說過的話。 那之后,林繁幾次想過,所謂的時機,到底是什么時候,此時聽秦鸞以此起頭,他抿了下唇。 “現在,就是老侯爺說的時機了嗎?”林繁問。 第105章 問心有愧 雅間里,氣氛有些凝重。 隨著秦鸞的講述,林繁亦不由正了神色。 他想,他能明白為什么他進來的時候,秦鸞會是這樣的神情了。 對于自己的出身,林繁懷疑了十二年,追尋了十二年,期間,自然而然地,他也有過各種猜測。 想像要足夠大膽。 這是林宣曾經教過他的話。 排兵也好、下棋也罷,如果在腦子里都不能夠放開手腳、天馬行空去想,真到了出兵的那一刻,定會被敵人打一個措手不及。 林繁一直都記得父親的話,也學得很好。 可饒是他再大膽,他也沒有想過,他的親生父親會是先太子趙臨。 不是他不敢想,而是,先太子、吳王,這兩個稱呼,這些年都沒有誰提過了。 趙臨此人,在被刻意淡忘。 有皇上那樣心虛的,也有永寧侯那樣謹慎的。 只有在翻閱朝中舊檔時,這名字出現過幾次,與戰場上的功業聯系在一塊,沒有提過他的妻子,更沒有提過太子妃失去蹤影時、腹中還有一子。 落于文字上的記錄,太少了。 別說皇上還坐在龍椅上,即便是后世立傳,那短短的三言兩語,又如何能描述趙臨的一生? 林繁深吸了一口氣。 出人意料,又是情理之中。 只是…… 低低的,林繁喃道:“我沒有見過他們?!?/br> 聞聲,秦鸞的長睫顫了顫。 林繁不用往下說,她就能夠明白他的想法。 那一個個名字,落入他的耳朵里,但他的腦海中,卻無法勾勒出他們的模樣。 臨終無奈的祖父,神勇無雙的父親,下落不明的母親…… 這些本該他無比熟悉、親近的人,在他的記憶里,一片空白。 連緬懷都無從回憶。 秦鸞經歷過喪母,所以她懂。 可她又遠比林繁幸運,她那年三歲了,饒是能記住的事兒少之又少,但隱隱約約,她還能想起母親的微笑。 也正是因此,她格外愛聽蘭姨講故事。 蘭姨話語中的母親的形象,讓她眷戀不已。 人,生而為人,便有父母。 想要了解他們、靠近他們,是人之常情。 推己及人,秦鸞道:“國公爺,或許可以問問老夫人,她應是能說很多先太子妃的事?!?/br> 林繁搖了搖頭:“母親輕易不會說的。” “這世上,若還有知情人,且絕不會害你的,”秦鸞道,“就是平陽長公主與文定鄉君,我祖父的猜想對是不對,當年還發生了什么,只能去問問她們?!?/br> 把茶盞中的茶一飲而盡,林繁緩緩頷首。 秦鸞說得對。 永寧侯知道的只是一部分,還有其他的未知需要探明。 問一半、藏一半,不是他的性子。 永寧侯把選擇權交給了他,那他就再多問、多聽。 “我現在去長公主府,”林繁的視線落在秦鸞身上,一瞬不瞬,“秦姑娘與我一道去嗎?” 秦鸞一怔。 在她給出答案之前,林繁心念一動,直接道:“我想你一塊去。” 聽林繁這么說,秦鸞自不好拒絕。 再者,她應當也算一說客吧。 她能向那兩位證明,林繁的詢問并非是詐她們,祖父確實全盤相托,且手握遺詔。 “好。”秦鸞點頭。 林繁懸著的心落了下去。 今夜,已經有太多讓他心神起伏的消息,短短時間內涌入,再是當機立斷的人,都難免猶豫、彷徨。 這種時候,他想讓秦鸞陪著他。 夜,越發沉了。 月色被云層遮住,沒有落下一點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