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67節
別看林繁一本正經,其實還透著幾分笨拙。 一看就是頭一回夸姑娘家衣裳。 笑意涌上,卻也伴隨了幾分感慨。 林繁的成長里,沒有姐妹。 以至于這么簡單的、連大哥都能閉著眼睛夸出花來的稱贊,林繁都十分生澀。 壓下感慨,秦鸞請林繁落座:“國公爺急急尋我,是有什么事?” 第78章 人之常情 林繁給自己添了盞茶。 熱茶入口,寒意盡消,他的唇角不自禁地,微微一揚。 他想,皇上給了他一個好理由,讓他能夠名正言順地請秦鸞出來。 若不然,一時之間,他都不曉得該以什么由頭,往西墻里扔字條了。 “是有一樁急事,”林繁穩了穩心神,轉述了皇上的安排,而后道,“看似是將那妖道還給了鄧國師,但若布置好,未必不是步好棋。” 秦鸞認真聽完,就理解了林繁的意思。 她問:“國公爺找我,是想問我有沒有辦法讓那妖道當棋子?” 林繁頷首:“正是此意。” 沒有立刻回答,秦鸞沉思一陣,問:“我祖父罵鄧國師是小人,國公爺也對此人很不滿,他到底是什么來歷?” 提到鄧國師的來由,林繁神色凝了凝。 理了理思路,他道:“世人信奉道家,但大周建朝之后,并無國師一職。 最初時,只有幾位道長在朝,歸司天監,負責天文歷法。 鄧國師是皇上登基后入的司天監,聽說他初時與其他道長無異,直到差不多十年前,才時常到御前回話。 五年前,皇上封他為國師。 我曾聽人說,他出身泰山玄一教。” 秦鸞的眉頭不由蹙了蹙。 林繁看在眼中,問:“可有不妥之處?” “泰山一脈,門派繁多,我們天一觀亦在其中,可那玄一教,近百年前就沒人了,”秦鸞搖了搖頭,“再說,玄一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喜清凈、主自身,從來不愛管俗事,更別說當個國師、對朝堂之事指手畫腳了。” 林繁揚了揚眉。 秦鸞想了想,又道:“道家看重師門,鄧國師抱負遠大,鍍個金身也是人之常情。” 林繁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這么損的話,從秦鸞口中出來,頗有一番意味。 一面笑,他一面道:“確實如此。” 秦鸞其實只說了一半。 另一半更損。 按說心有多大、膽就有多大。 都亂認師門了,鄧國師臉皮厚些,認呂祖一脈豈不是更顯光彩? 他沒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的能力不夠。 壞事做多,損了呂祖名聲,呂祖后人可不會姑息他,定要出來揭穿他的假身份。 也就是玄一教沒人了,管不了這自說自話投入師門的假弟子。 這對秦鸞來說,倒是件好事。 若鄧國師道行極高,她才要頭痛應對之法呢。 “那他又為何能得皇上親睞?”秦鸞問,“都說皇上圣明,皇上為何會寵信鄧國師?” 這個問題,讓林繁都沉默了好一陣。 慶元帝這位皇帝,以他登基后的這二十年來看,他絕對不是個昏君。 甚至,他可以算是明君了。 大周在亂世中建朝,江山一片焦土。 先帝在時,努力拓展疆土、恢復民生,讓飽受多年戰爭痛苦的百姓不再顛沛流離。 可先帝僅僅在位五年,就去世了。 慶元帝登上了皇位。 二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他有收復失地的心,失敗了幾次、尤其是林宣病故之后,朝廷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內政上。 外敵來犯則積極應對,但一旦敵退,就再沒有往外推過一步。 與之相對的,是內政的繁榮向上。 尤其是京畿一帶,百姓安定。 西涼、南蜀等地,亦有不少百姓來投大周,盼著能迎來新生活。 能做出這樣政績的皇上,完全可以當得起“圣明”兩字。 這一點,無論是林繁,還是朝中其他大臣,都是認同的。 “有人說,皇上是被鄧國師蒙蔽了,人無完人,再圣明的君王也會被小人讒言迷惑,”林繁頓了頓,原想斟酌一下用詞,想到面前的人是知道他出生秘密的秦鸞,便直接說了,“我覺得不是,我始終覺得,皇上很清楚鄧國師在朝中做了些什么,他不止不管,還冷眼看著。” 秦鸞抿住了唇。 林繁的這個說法,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忠義伯。 忠義伯夫人在府里說一不二,縱容身邊嬤嬤,讓萬姨夫夾在母親與妻女之間萬分為難、讓阿妙對祖母心生懼意。 這些舉動,忠義伯不是不知道,他很清楚。 同時,他默許,他放任。 可這種放任是因為他懼內嗎? 不是的。 因為伯夫人壓在晚輩身上的是“孝”字,而忠義伯是“孝”的受益者。 有伯夫人在前面大刀闊斧,忠義伯只要靜靜看著就能坐享其成,又怎么會管伯夫人是不是太強勢、仆婦是不是太放肆? 忠義伯也想要孫子,他也有伯夫人一樣的目標。 伯夫人勝了,就是他勝了。 他怎么會駁伯夫人的面子呢? 唯一讓忠義伯措手不及的是,伯夫人用了毒藥、還被秦鸞抓了個正著。 一旦被林繁捅到御前,忠義伯自身利益就會受損,所以他毫不猶豫和伯夫人割席。 不是他明辨是非、大義滅親,至始至終,他都是自私且自利。 那么,皇上呢? “國公爺是指,”秦鸞深深看了林繁一眼,也說得很直接,“鄧國師提拔的是皇上想提拔的人,鄧國師打壓的是皇上想打壓的人,鄧國師維護了皇上的利益,他揣度皇上心意做事,所以皇上縱容他。” 林繁眉宇蹙了蹙。 即便被秦鸞這么盯著看,他此時此刻都沒有一絲旖旎之感。 這個話題,確實太沉了。 正事當前,完全顧不上那些兒女之心。 秦鸞的用詞比他之前更一針見血,也更讓做臣子的難以接受。 “我也就罷了,原和皇上就不可能是一條心,”林繁苦笑,“但這些話叫徐太傅他們那幾位老大人聽了,心都要滴血。” 比起皇上玩弄權術,那還是一時之間被小人蒙蔽,更讓老大人們舒服些。 又或者說,老大人們未必全然沒有察覺,不過是無可奈何下,挑了個自己能接受些的理由而已。 “自欺欺人,也是人之常情。”秦鸞道。 林繁又被她說笑了,無奈搖了搖頭。 人之常情,都要被秦鸞說成“貶義”了。 “若照此來推斷,”林繁道,“若想皇上不再寵信鄧國師,唯有兩人利益不一致的時候了。” 第79章 官之常情 話音落下,秦鸞下意識地,有一句心里話要沖口而出,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到底是太尖銳了。 用林繁的話說,老大人們豈止心滴血,是心都要被挖出來。 即便是與自家祖父,秦鸞都未必會說得那么坦率。 她只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林繁將她的反應都看在眼中,提茶壺續茶,輕聲道:“想說什么就只管說,我自身因由,你當著我的面大罵皇上,我也不會告你欺君。” 秦鸞呵地笑了聲。 指腹摩挲著茶盞,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國公爺想借此機會對付鄧國師,哪怕不能夠除去他,也讓皇上對他防備、顧慮,可若真如我們剛才所說,如此也改變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