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50節
雪重,不早些走,路上恐會耽擱。 他還未走出府門,迎面就有人小跑著來報,說“黃侍衛來訪”。 林繁不免驚訝。 書房里,黃逸用力搓了把臉。 林繁看了他兩眼,讓方天去打盆溫水來。 黃逸看起來精神尚可,卻也透著幾分疲乏,下顎上有青色胡渣,很顯然,他昨夜當值、一夜未眠,這才剛換崗就來了定國公府。 “什么事,這么著急?”林繁問。 黃逸道:“我這不算什么,輔國公和世子這會兒還在御書房外跪著呢,顏述在牢里過的夜。” 林繁抬眉,意外極了。 顏述那破事,換作普通人,自是扔牢里等候發落。 可他姓顏,一來那姑娘不愿告,二來沒成事,進了衙門也不痛不癢。 因此,林繁才把人送到慈寧宮里,好壞由皇太后處置。 在他的預想之中,罵一頓是肯定的,打一頓算很不錯了,頂天也就是扔牢房里冷靜冷靜。 沒想到,皇上罰得那么重。 能讓輔國公父子兩人至今還跪著,顏述面臨的絕不是什么冷靜冷靜。 “輔國公那年紀,”林繁微微搖頭,“這么大的雪,挨得住嗎?” 水盆送來了。 黃逸擰帕子擦臉,道:“挨不住也得挨,他難道還能學永寧侯,說厥就厥?” 永寧侯彼時占著理,皇上再氣他裝模作樣,也不能真發落他。 輔國公則相反,他敢裝,無異于火上澆油,熱油滋啦啦地就把顏述燒沒了。 “顏述也是撞上了,”擦了臉,黃逸精神不少,“他們爺孫三個到御書房之前,太傅前腳剛走。” 畢竟是御前事情,黃逸不能說得太細致。 當然,只這么幾句,林繁也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皇上與太傅言語之間,定不痛快。 太傅是先帝給皇上選的先生,是輔政大臣,老師教育起學生來,可不含糊。 皇上挨了太傅訓斥,發作不得,這脾氣不就得沖著顏述去了。 何況,顏述強搶民女,比趙啟私相授受可厲害多了。 皇上罵不通親兒子,難道還辦不了別人的兒子? “皇上想怎么處置?”林繁問。 “我猜,照著律法辦,一點情面都不給。”黃逸答。 林繁眉宇一緊。 杖一百、流三千里。 難怪輔國公父子跪了一宿。 “慈寧宮應是要保。”林繁道。 “我看保不住,”黃逸說完,又問,“你昨兒遞到御書房那折子里沒有提我?沒有我火眼金睛的功勞,你們赤衣衛能逮著人?” 林繁睨了黃逸一眼。 原來如此。 這才是黃逸換崗后不趕緊回來睡覺,還來尋他的緣由了。 林繁確實沒提黃逸。 這事兒估摸著會不了了之,即便得平知道是黃逸出手,等顏述全身而退了,他們主仆最多背后罵一罵,不會尋黃逸麻煩。 皇上不知情,慈寧宮、輔國公府要抱怨要責怪,只會算在他林繁和赤衣衛頭上,不會算上黃逸。 沒想到,事兒大了。 保不下顏述,顏家又恨又惱,就全沖著林繁了。 “急什么?”林繁呵的笑了聲,“你想跟我一塊倒霉,還怕沒有機會?等輔國公有心思細問來龍去脈了,得平張口把你供了。” 黃逸就怕別人不供他,道:“我無所謂,本來我就不理虧,我祖父還能叫我吃虧了?” 原本,依著規矩,御書房狀況是不該多提的。 連點到為止,都得謹慎萬分。 可黃逸擔心林繁不知道皇上對顏述的處置,萬一早朝上議論起來,說了不合適的,就進退兩難了。 “你應對小心些,當心慈寧宮真給你記一筆。”黃逸提醒道。 林繁笑了笑。 他其實,早被記上了。 別看林繁笑得漫不經心,黃逸知他聽進去了,也不再多言。 上朝時辰已近,兩人一塊出了定國公府,林繁往宮城,黃逸回太師府。 抬腳踩下雪,黃逸倏地頓了下,扭頭問:“前回你說送禮,送出去了嗎?” 林繁沒答,從方天手里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馬兒撒腿就跑,揚起一片雪霧。 黃逸靈活地往邊上閃,躲開了雪末子。 見方天在邊上一個勁兒笑,黃逸一把勾住他肩膀,問:“你們爺是不是送禮失敗了?一提就這么大脾氣。” 方天連忙搖頭,給林繁找場子:“沒有失敗,是還沒送!爺還在斟酌送什么呢!” 黃逸嘖了聲。 前回他給了這么多建議,林繁都沒有拿定主意? 看來,那位姑娘在林繁心目之中很不簡單! 朝房里,文武大臣到得差不多了。 林繁入內,客客氣氣與眾人互相問安,一抬眼,在角落里看到了永寧侯。 自打那天被抬回府,老侯爺一直在“養病”,今兒是頭一天上朝。 林繁暗暗想,永寧侯的病好得不是時候。 若是早些知道皇上要辦了顏述,就該提醒永寧侯再躺兩天,免得讓皇上從顏述與輔國公府,再聯想到趙啟與永寧侯府,平白被遷怒。 而秦胤,確實不知情。 直到站到金鑾殿,皇上對皇親國戚知法犯法破口大罵、深惡痛絕之時,秦胤與一眾大臣才知道,顏述要完了。 當然,在這當口上,朝中亦無人替顏述說情。 人贓并獲,顏述自己也認下的罪,又有什么好開脫的? 所謂八議,本就是皇上來“議”。 皇上要依法辦事,做臣子的,難道要說“法”不行嗎? 大殿之內,一聲聲的,皆是“皇上圣明”。 這讓皇上氣悶的情緒緩解了不少。 退了朝,皇上走到御書房外,見輔國公父子還跪著,他理都不理,一摔袖子走了過去。 前頭廊下,慈寧宮的大太監恭謹候著。 “太后娘娘在偏殿等您。”王公公尖聲尖氣道。 皇上的眉頭倏地,皺成了溝壑。 他邁進偏殿,耐著性子請了安,問道:“母后難道也是來求情的?” 第61章 不能總拖著 這場母子之間的對話,自是不歡而散。 皇太后回慈寧宮去,也把堅持不住、歪歪倒倒的輔國公抬走了。 輔國公世子猶豫再三,順了皇太后的意思,一塊離開。 皇上無心批閱折子,站在窗邊,一臉凝重。 鄧國師抱著拂塵,恭恭敬敬,與皇上行了一禮。 “皇上,”鄧國師試探一般,問道,“貧道聽說太后娘娘剛走?您與娘娘……” 皇上擺了擺手。 “貧道說幾句不該說的,”鄧國師垂著眼,低聲道,“您莫要與娘娘置氣。 娘娘豈是不知道那顏述犯了多大的過錯,可輔國公是她兄長,兩父子在雪里跪了一夜,娘娘無論如何,都得來一趟。 一邊是她娘家親人,一邊是皇上您,娘娘也是左右為難極了。” 手扶著窗沿,半晌,皇上才開口:“朕知她難處,可她也得念著朕的難處。顏述那兔崽子無法無天,朕若因他是太后娘家侄孫就饒恕他,大周國法何在?” “您說得是,”鄧國師順著皇上的話往下說,“就因為您是對的,娘娘才特別煎熬。 若是當兒子的做錯了,母親自然可以以理教之,道理講得明明白白。 這次不是,娘娘說服不了您,她也說服不了她自己,偏又不能不說,這才讓她越發心境難平。” 皇上沉沉頷首。 正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