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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王畿的地勢并非險要,而是土地富庶,四周通坦,便于諸國往來,天下朝貢。 誰能料到,最后亡了宋國的,并非先祖們苦苦提防的蠻夷,而是他們最為信賴的封臣。 也正是因為這份信任,才讓都城建立在如此安逸之地,絕了宋國的最后一絲希望。 何其可笑,又悲涼。 第113章 在這樣危急的關頭,所有的臣子都勸宋王離去,暫且去往余城,余城地勢險要,固若金湯,城中又一貫富庶,若是藏于余城,少說也能挨過一年半載。 屆時,陳國糧草不濟,自然退兵。 而宋國雖然被蠶食了泰半土地,至少還能留有宋國之名。至于日后會否日益艱難,徹底失去宋國作為天子國的威名,便等日后再行言說。 因為陳國的來勢洶洶,宋王未能向素日一般,戴著十二旒冠冕,身上穿著威嚴的朝服,而是身著玄色常服。 底下的人,不管是否年邁、久經世事,在面對亡國之險時,都不免露出惶然焦急的神色。 大多數的臣子,都勸宋王趁陳國軍隊未將王畿包圍,今早離去,或能保住宋國。 但也又極少數的臣子,一身凜然正氣,誓死勸諫宋王留下。 您乃宋室天子,豈可倉惶而逃!如此一來,縱使保全了宋室,只怕風骨禮法,只得淪為笑柄啊! 胡言亂語,吾宋室數百年的基業,難不成皆付與都城一役?縱棄一城,若能保全天子,何愁他日無興起之日? 眼看底下的人爭執不休,各自有理,若非形式緊急,或許都能殿前失儀,打起來。 宋王漠然的注視著他們,難得沒有往日溫文的模樣。 他倏然起身,聲音微沉,夠了。 這是一個君主的威嚴,哪怕敵軍兵臨城下,哪怕國家危在旦夕,但他仍舊是一個傳承了數百年之久,一個刀戟之鋒曾指向四夷,令天下巍顫的天子國的君王。 即便宋國滅了,他也仍舊是最為正統,被禮數所承認的天子宋王訾玢。 這世上,無一人可比他身份尊貴。 故而,僅僅是這樣單薄的兩個字,就足以叫原本吵鬧的朝堂一剎那間靜下來,諸臣盡皆伏地,無人聲張。 宋王雙目闔上,沉默了起來,寂靜的氛圍蔓延在了整個殿內。 許是一瞬,又許是過了滄海桑田般久遠,宋王睜開雙眼,聲音擲地有聲,充滿堅決,孤,留下。 此言方出,底下頓起喧鬧,多為臣子們的嚎啕大哭,這些大夫士卿們,再無往日的沉著冷靜、高高在上,反而啜泣猶如小兒。他們磕著頭,全然不顧形容,懇求著宋王離城,為宋室保全一位賢明的君主。 即便是那些原本就勸說宋王應當留下來的臣子,他們的臉上,此刻也全無半分欣喜,也跟著失態痛哭。 上言宋王留下,全的是氣節,難以抑制的痛哭,則是忠心。 不論是誰,都知曉留下必死。 宋王的留下,便是殉國。 哪怕來日宋王室再選出一位君主,再也不會及得上宋王的賢明,宋室注定會衰弱。 著實是可惜了。 他們都盼著宋王訾玢能使宋室中興,卻未曾料到,訾玢全的是宋王室最后一分體面,讓固守禮法的宋室,即便消亡也令人不得不感嘆,令史書也不得不傳唱。 宋王訾玢,中興之主也,賢名聞世,世無不敬者。以死殉國,宋乃百載,最興不過文王,最勇不過武王,最義節風骨者,不過宋悼王訾善。 宋王雖已有向死之心,卻并不為難眾臣。 他命那些愿離去的臣子及貴族,舉族搬遷,即便是庶民,也悉數放其離去。 宋王深知,他若殉國,來日必定會選出新的君主。雖然如今的宋王室并無什么出色的子弟,亦不知茍延殘喘建成的宋國,能有多少時日,但盡力為下一任宋王留下些家底,也算是他盡了余力。 他閉上雙眸,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即便他夙興夜寐,立志要復興宋國,最終卻成了亡國之君。哪怕宋室不亡,但大抵從他始,又將衰敗。 宋王在心中深深的嘆息一番,鬼神不佑,無可奈何。 但當宋王睜開眼后,他的復雜情緒一掃而空,面對彷徨無措的臣子,他溫和文雅的面容,比任何一次都堅毅。 明明的他身體已經很虛弱,在不斷地耗費心血,日日挑燈批閱政事后,暈眩咳血,徹底有了文弱之相。 但此刻,他是宋王,便有宋王的氣節與威嚴。 他著人將無辜的庶民百姓疏散,欲獨自率將士固守王畿,守住宋國的風骨體面。 之后的事,便交予后來人。 任何人都能逃,唯獨他訾玢不成。 宋王按捺住身體的疲憊,目光落在那些為宋室,也為了他這個君主而痛哭的臣子們身上。 他的聲音中有訾玢的憐憫仁德,亦有身為宋王的堅定威嚴,眾卿且去罷孤守王畿,宋室數百載社稷能否綿延,便托付諸位了。 說完,宋王站起身,他雙手交疊,朝著底下的臣子們彎腰深深一拜。 一時間,底下的人驚詫無比,他們何德何能受得起身為天子的宋王一拜,原先站著的人也悉數跪伏于地,悲戚不止。 --